38 桂花香裡藏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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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13
飯菜終於端上了桌,濃郁的香氣頓時飄散開來。

昭凌準備的菜餚雖都是些家常的山珍小炒,但卻色澤鮮亮、香氣撲鼻。
嫩綠色的清炒竹筍,金黃焦脆的烤兔肉,鮮嫩飽滿的清蒸鱸魚,還有一鍋用山泉水熬製的野菌湯,湯色清亮,裊裊蒸汽帶著山林的清香縈繞在鼻尖,令人胃口大開。

蕭承軒一坐下來便迫不及待夾起一塊兔肉入口,頓時兩眼放光,大力拍著昭凌肩膀讚歎道:
「昭凌啊昭凌,我若是個女子,此刻就嫁給你了!這兔肉做得妙絕,香嫩入味,外酥裡嫩,比宮裡那幫御廚的手藝還強幾分。」

「食不言。」昭凌劍眉微挑,卻用公筷給姜瓔布了塊最嫩的魚腹肉。

雲無塵微笑著給自己盛了一碗湯,笑道:「昭凌這手藝,確實比為師高明太多。我倒是不記得自己教過你廚藝。」

昭凌苦笑道:「若真是師傅教的,徒兒怕是早餓死了。」

蕭承軒立刻誇張地打了個哆嗦:「可不是嗎!還記得師傅第一次給我做飯,直接把我的胃都嚇飽了,連隔壁村的大黃狗都拒絕進屋。」

雲無塵輕輕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若再提那事,下次我還下廚。」
蕭承軒迅速捂嘴,作勢噤聲,惹得桌上眾人忍俊不禁。

昭凌執箸的手忽然轉向廊下陰影:「松墨,入席。」
少年侍衛像受驚的兔子般往後縮:「小的不敢。」

「嘖。」昭凌放下筷子,指節在石桌上叩出悶響,「要我親自來請?」
松墨偷瞄了眼正啃兔頭啃得歡的蕭承軒,聲音發虛:「四殿下在呢……」

「怕什麼?」蕭承軒吐出塊骨頭,咧嘴一笑,「本殿下吃相是差了點,但不吃人。」
見松墨還是不敢動,蕭承軒爽朗一笑,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們這些規矩多得煩人,怎麼舒服怎麼來吧。」

姜瓔已經俐落地每樣菜都夾了些,堆成小山似的端過去。松墨接過時眼睛發亮,蹲到廊柱下狼吞虎嚥起來。

「說起來——」蕭承軒突然用油乎乎的筷子指向昭凌:「還記得你十七歲那年,非說後山的白蘑菇是靈芝,採回來煮了鍋『仙湯』?」

他拍著桌子大笑:「師傅喝了三口才發現不對,你倒好,自己先躺地上吐白沫了!」他轉頭對目瞪口呆的姜瓔比劃,「那天他整個人腫得像隻發麵饅頭,師傅背著他狂奔三十里找大夫。」

昭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不是說好不提這事?」

「哎喲!」蕭承軒誇張道,「姜姑娘你看,這人表面正經,小時候可野著呢。聽師傅說,他有回追山雞掉進泥坑,回來時活像個兵馬俑。」

「比不上某人。」昭凌冷笑,「十七歲還尿炕。」

「放屁!」蕭承軒差點掀桌,「那是發燒!再說那次是因為誰大冬天拉我去冰釣?!」

雲無塵輕咳一聲:「說起來,你們兩個都沒少給我添麻煩。」

姜瓔好奇問:「四皇子是幾歲來拜師的?」

「十七歲。」雲無塵的銀箸輕點碗沿,「他來時眼裡淬著毒,活像要拉著全天下陪葬。」

空氣突然凝滯。蕭承軒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油光泛亮的兔腿停在唇邊。

姜瓔心頭微動,十七歲,正是月姝姑娘死於邊關那場大火、蕭承軒與皇帝鬧翻之後的事吧。

昭凌突然給蕭承軒倒了杯烈酒,杯底在石桌上磕出清脆聲響。

「是這個傻子救了我。」蕭承軒仰頭飲盡,喉結滾動,「非要教我用木劍,結果自己先被劍氣震飛三丈遠。」

昭凌面無表情地又給他滿上:「總比某人傷得連木劍都拿不穩強。」

「還有一次更絕。」蕭承軒不接茬,繼續道,「看我做噩夢,大半夜拎著酒壇翻窗進來,說什麼『醉了好睡覺』。」

「後來呢?」姜瓔眼睛亮亮的。

蕭承軒突然大笑:「結果倆人喝到天亮,第二天被師傅罰紮馬步,吐得那叫一個精彩。」

昭凌無奈道:「你自己臉色難看,又不說明白,我只當你是脾氣不好,找你喝酒散散心而已。」

「最可笑是有回我毒發,他居然想用內力幫我逼毒。」蕭承軒嗓音突然發澀,「他不是不知道那毒會傳染,這麼實誠的人,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個。」

蕭承軒忽然收起嬉笑,指尖摩挲著杯沿:「真希望他一輩子都能像現在這樣。」

昭凌手中筷子微頓,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姜瓔注意到了他的停頓。
她看著昭凌低垂的眼眸,忽然明白了什麼。陽光穿過桂樹枝葉,在石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一瞬間彷彿連風都靜止了。

原來昭凌最害怕的,從來不是昭府的冷落,不是生而喪母的孤苦,不是那些年任人欺凌的無助。

而是有朝一日徹底失控時,這些會為他留一盞燭火、會翻他舊帳、會在他最狼狽時依然陪他喝酒的人,會不會帶著厭棄的神色,頭也不回地離開。

雲無塵忽然將一碟桂花糖藕推到眾人中間。
「食養性,話養心。」他看向姜瓔,意有所指道,「有人守著,自然能長久。」

姜瓔嘴角輕輕揚起,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白玉棋子:「無塵師傅說的是呢。」

*

暮色四合,庭院裡飄蕩著酒香與桂花香交織的氣息。蕭承軒早已喝得東倒西歪,回房歇息去了。
廚房裡,姜瓔挽起袖子,和松墨一起收拾著碗筷。

「姜姑娘放著我來就好。」松墨麻利地摞起碗碟,卻見姜瓔已經俐落地打來一盆清水。
「兩個人收拾快些。」她笑著擰乾布巾,擦拭著桌上的酒漬。

姜瓔正在刷洗最後一隻湯碗,忽然感覺到背後有道目光,轉身時看見雲無塵靜立在門邊,銀髮被月光鍍上一層清冷的色澤。

「無塵師傅?」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眉眼彎彎。

雲無塵溫和一笑:「姜姑娘,收拾完之後,可否借一步說話?」

姜瓔微笑應下。

一旁的松墨手中的抹布突然掉進水中,「撲通」一聲濺起水花。少年若有所思地望向雲無塵,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雲無塵卻沒有看他,只是轉身掀簾而出。

院中石凳上,昭凌正揉著太陽穴。月光將他挺拔的輪廓勾勒出一道銀邊,卻照不進他低垂的眼底。夜風拂過,帶著初秋的涼意。
「師傅,您有什麼話就快說吧,我頭暈得很,只想趕緊睡會兒。」

「難得見你喝多。」雲無塵輕步走近,目光深沉地望著昭凌,「是因為承軒那句話?」

昭凌身形一滯,沒有回答,沉默像一堵厚重的牆將他圍困其中。

「你真的這麼懼怕自己嗎?」雲無塵的聲音緩慢卻銳利,直抵昭凌內心,「懼怕你內心那黑暗的另一面,以至於要拚命逼迫自己做一個溫和善良的人,用偽裝掩蓋一切的不甘與痛苦。」
他直視昭凌的眼底,「你怕與人衝突,怕自己失控,對嗎?」

昭凌猛地抬頭,月光照進他驟然收縮的瞳孔,映出一片荒蕪。
而他的眼底,詭異的猩紅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