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1：意識的迴廊與維繫者

新星市的日落，與其數位黎明一樣精準而高效。當最後一縷自然霞光被建築群反射的光柵能量屏障過濾殆盡，整座城市便亮起了柔和卻無孔不入的藍色光芒。這光芒來自每一棟大樓外牆的生物發光板，也來自漂浮於空中、搭載著意識協調系統的「安撫者」無人機，它們維持著一個永恆的、靜態的「完美」。在核心區，任何情緒的過度波動都會被即時捕捉，並透過環形網路傳導至思緒之塔的最深處——那裡是協商體的「心臟」，也是意識維繫部的所在地。

賽倫．瓦倫丁，一名資深的意識協調員，此刻正身處思緒之塔第一百三十七層的辦公室內。

這裡的牆壁是由透明的意識數據流構成，無數綠色的、藍色的、金色的光點如星辰般流動，匯聚成無聲的數據瀑布。他面容沉靜，那雙如同數據流般深邃的眼眸映著辦公室的藍光，一絲不苟的黑髮整齊地梳向腦後，戴著與環形網路深度鏈接的「觀察者」耳機。耳機上的指示燈有節奏地閃爍著，顯示著他正在實時監測來自核心區上百萬居民的思緒波動。他的工作，就是維繫這份「完美」。

「目標個體，識別碼 #74321，情緒波動異常，頻率：焦慮，指數：6.8。」耳機中傳來機械合成的語音提示。賽倫的目光立刻鎖定面前的懸浮螢幕。螢幕上，一個模糊的人影被標記出來，其思緒圖譜呈現出不規則的鋸齒狀。

「原因分析。」她輕聲命令，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並非缺乏情感，只是在多年的工作中，學會了將其收斂。「初級判斷：職場壓力過大，近期『貢獻度』評估下降，引發自我懷疑與焦慮。」系統迅速分析。

賽倫抬起右手，指尖輕觸桌面，桌面隨即浮現出一塊能量操作板。優雅地操控著數條光線，迅速在螢幕上為目標個體創建了一條「情緒引導軌道」。這是協商體最基礎的意識干預手段，透過環形網路的微觀調控，向個體意識注入溫和的「正向頻率」，緩解負面情緒，使之回歸「常態」。

「注入低劑量『穩定劑』，引導思緒至『合作與效率』節點。同時，建議分配至『城市美化項目』，調整工作環境，提升『社會認同度』。」賽倫有條不紊地下達指令。這些指令會被環形網路精確執行，無聲無息地改變一個人的心緒，甚至影響其未來的人生軌跡。這就是協商體的「高效管理」。但她知道，有些「異常」並非如此簡單。

「警報：舊區邊緣數據處理中心，局部網路波動。疑似高頻生物電信號殘留。」耳機中突然傳來一聲更加急促的警報，打破了辦公室內的平靜。螢幕上，一個被標記為「DPC-07」的區域閃爍著不穩定的紅光。賽倫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這個區域，正是協商體用來處理「不可迴溯雜訊」——那些無法被「優化」或「引導」的、擁有極端獨立意識的個體。

他們通常被送入「靜默圖書館」，其意識被分解，記憶被永久封存。她聽說最近有一個特別頑固的「實驗體」被送了進去。她調出DPC-07的即時監控數據，螢幕上閃過兩道模糊的人影，以及短暫的能量激盪。她認出了其中一道身影，正是被追捕的前核心工程師——亞瑟．雷諾。

他的思緒圖譜是如此獨特，充滿了矛盾和變數，難以被任何既有模組所預測。她知道，亞瑟是個天才，曾經為協商體貢獻良多。那份才華曾是她最為欣賞的光芒，如今卻成了系統必須抹除的變數。賽倫輕輕按動耳機，接通了某個加密頻道。「這裡是意識維繫部，賽倫大人。DPC-07區域發生入侵。兩名目標，其中一人確認為亞瑟．雷諾。」

頻道那頭，傳來一個冰冷而權威的機械合成音：「已鎖定目標。清理者已啟動，將按照最高級別協議進行『清掃』。任何膽敢擾亂秩序的雜訊，都將被徹底抹除。」賽倫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看著螢幕上，清理者部隊的紅色光點正迅速朝DPC-07移動。

賽倫的眼神深邃，無法讀出任何情感。她知道，在協商體眼中，個人的才華遠不如集體的和諧重要。任何可能製造「裂痕」的存在，都必須被「優化」。賽倫輕輕敲擊桌面，一道新的指令被傳送出去：「密切監測DPC-07區域所有能量波動。如有任何『溢出』現象，立刻執行『心靈淨化協議』。」

心靈淨化協議。那是一個最高機密的指令，意味著若「異常」無法被有效控制，將會採取最極端的手段，確保環形網路的絕對穩定。在她的意識迴廊中，無數綠色光點依然平靜流動，維持著新星市虛假的安寧。但此刻，在數據深淵的某個角落，一道真正意義上的「裂痕」正在被鑿開，而其迴響，或許終將傳達到他所維繫的「完美」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