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4
本章節 2639 字
更新於: 2018-06-29
前後歷經了約兩週多的折騰，傷口終於可以拆線，而後又再多敷了一週藥，總算能夠活動自如了。
雖然劍傷已癒合，卻在梅耶身上留下永遠無法抹消的大面積疤痕，形狀扭曲且微微突起，它們猶如兩隻盤繞於肌膚上的暗紅色蜈蚣，一條佔據腹部，另一條以右胸為起點斜斜地橫躺到左下腹。這種傷疤若給其他人看到，也許會被嚇到說不出話，不僅因為樣貌醜陋，也因誰都不敢想像受到如此嚴重的創傷後竟然還能存活。
十三表示，在癒合過程中因為被反覆撕裂，還遭受了輕微感染，導致他的傷疤比預期的要更加崎嶇不平，害梅耶老覺得自己之前的種種行為根本是在自作孽。
「你要留在這裡，」十三動手收拾行李的時候，這麼問梅耶。「還是離開？」
喪失所有後梅耶便一直和十三待在一塊，有了十三與烏鴉的陪伴，其實並不全然感到孤寂無助，但現在聽到他說出彷彿打算分道揚鑣的宣言，讓梅耶一時間愕愣不已，不知該作何反應。過了好一會，梅耶才嘆息著說道：「也許……離開吧！留在這裡又如何，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
──但是，離開後又可以幹什麼呢？他還能上哪裡去？
這種念頭梅耶連想都不敢想，彷彿只要心中如此質疑，就等於全盤否定了自己努力活下來的意義。此時梅耶才終於深刻地意識到，已經流離失所、連明天在哪裡都不曉得的他，卻仍沒有勇氣像十三那樣，成為漂泊的流浪者。
他舉步維艱。
或許十三看出了梅耶的猶豫不決，所以他並未問梅耶接下來的目標，而只是給予「留下」或者「離開」兩種選擇。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十三淡淡地說。
「什麼意思？」
「面對現實。生命固然有屬於它的價值，但命運本來就無常。」
難道說……這傢伙是在安慰他嗎？梅耶被自己的臆想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進村子收東西。」
拋下這句話後十三便不再多言，徑直背起行囊走出洞窟，梅耶愣了幾秒才弄懂他的意思，趕緊跟了上去。
再一次回到利里諾，雖然還是有些抑鬱，但心情已經比上次回村時平靜許多了。並肩行走的兩人腳步不疾不徐，黯藍眼烏鴉從高空拋下一串黑莓，十三連看都沒看就精確地將其接住，然後若無其事地分了一半給梅耶。
傻傻接過黑莓，梅耶暗讚兩隻惡魔過人的默契。
「那個……謝、謝謝你救了我……」想到他一直沒有道謝，梅耶抓住最後的機會趕緊開口。因死亡而聲名遠播的十三不僅一反形象挽救了他的性命，還對他照顧有加，他欠人家的恩情可謂重如泰山。「我可以問問，你為什麼要幫我嗎？」
「你是活著的。」
只吐出這麼一句語焉不詳的話，十三的嘴便再度閉得像蚌殼一樣死緊。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啥。」
與其得到這種答案，還不如別說算了！
起先，梅耶只是呆愣愣地十三走到哪就跟到哪，杵在旁邊乾看他有如闖空門的小偷翻箱倒櫃，在民宅找尋可以帶走的物資，後來他才猛然醒悟過來，利里諾不就是他生活的地方，他幹麼還像個外地人似的跟在人家屁股後面走來走去？
儘管利里諾此後將成為戶口簿上被抹去的廢村，沒有任何人會去理會物品的損失，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兩手空空就上路，但對於十三這種賺取死人財的行為，他心情仍然相當複雜。
「一定要這麼做嗎？」
他有點不安，畢竟眼睜睜看「熟人」的東西被「陌生人」拿走，他還是覺得很對不起去世的親友。十三將翻到的針線盒收進行囊，頭也不回地說：「無論生前享盡了什麼，死後也無法帶走，留給當下需要的人更好。」
梅耶再次深深體認到，十三做事真的很有自己的一套見解，更詭異的是他的話似乎還有某種程度的說服力。
內心天人交戰了一段時間，他終於成功開解自己不要在意。「等、等我一會，我回家一趟。」
雖然十三沒有出口回應，不過梅耶知道他已經將告知聽進去了。走出房子時，梅耶看見黯藍眼烏鴉懶洋洋地窩在不遠處的屋頂上曬太陽，除此之外沒再像上回一樣，碰到其他烏鴉。
雖說剛才用了「家」這個詞，但梅耶想著，已經失去了親人，再也沒有人等待自己回來的地方，早就不算是「家」了。也許很多旅人也有著這番感觸，才會心無歸依不斷四處流浪……胡思亂想了一些東西，就算走路不看路，梅耶也能憑著對村子的熟悉回到自己出生成長的房子。
眼前的景象一如既往。白灰泛褐的泥牆與木樑構築出兩樓房，屋頂土色磚瓦脫落些許尚未修葺，牆邊被任性的蔦蘿侵佔，攀爬纏繞至屋簷，牆角堆放兩袋還沒曝晒完的乾貨；暗紅大門半掩，窗臺盆栽清神飽滿的招搖綠葉，簾布從敞開的窗戶溜出一隅，彷彿在誘惑人將其掀起一探究竟。
原本梅耶只要推開大門，就能夠聞到燉湯的香味，還可以聽見他母親笑著歡迎他回來的聲音。等父親也回家後，會因為不洗手就直接抓麵包來吃而被母親教訓，接著全家一起享用簡樸卻美味的晚餐……
但是現在，即便他做出一模一樣的動作，卻再也無法重拾昔日光景，歡聲笑語成為他已無法碰觸的過往歲月。
緊緊咬住下唇，梅耶強逼著把眼淚吞回去。
他用力吸氣，繃緊肌肉才能迫使自己將手握在門把上，門扉開啟時，上了年紀的木板發出牙酸的吱嘎聲，明亮的陽光終於得以進入封閉多日的屋內，在傢具與地板上鋪出一片淡金的釉彩，連他的影子也被光拉得極長。
房裡已落了一層塵，梅耶還能看見自己走動引起的氣流將細碎粒子捲揚在光線中。翻倒於地的器物、散落在櫃邊的陶瓷碎片、扯皺的桌巾，狼藉的畫面向他昭示了家裡曾遭過無情的蹂躪，就和剛才與十三進入的那幾間房子一樣。
視線在房裡四處游移，梅耶注意到一面牆上有奇怪的痕跡，仔細看才猛然驚覺那是已經發黑的血漬，他霎時感到一陣暈眩，幾乎要腿軟跌倒。屍體早就被十三和烏鴉清乾淨，但梅耶當然知道那是誰留下的。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他在心裡質問盟國為何破壞協約屠殺友邦的國民，一遍遍地泣訴：為什麼瓦列人要對平凡農村的他們趕盡殺絕？
為什麼瑞雅封地、甚至整個查洛彌帝國，在許多案例四起後沒有加緊嚴防？
梅耶坐倒在覆上一層薄灰的椅子上，靜待激動的情緒稍微平息，後才翻出背袋朝二樓走去。
二樓只有兩間房間，一間是他的寢室，另一間是儲藏室，樓上比樓下乾淨多了，至少不見凌亂倒落的傢具。梅耶先在儲藏室轉一圈，盡量把可以保存許久的乾貨帶上，再回房間想收拾一些私人物品，順便換身衣服。他知道現在穿的衣褲是十三目測他的身材後隨便從村裡搜刮來的，想當然還是要穿自己的衣物最舒適。
當梅耶路過書桌準備打開衣櫃時，卻發現房間裡多了不屬於他的東西。
靜置於桌面，那是一個精巧的徽章和被它墊在下面的便箋，因為剛才被同樣放在桌上的書籍擋住，使他沒在第一時間內看見。
金銀構成了徽章的主體顏色，上方是查洛彌帝國的國徽，國徽下方則有十字型圖騰，由交錯的雙刃劍與刺劍所組成。一看就知這閃耀著美麗亮澤的徽章非常貴重，觸感光滑細膩，每個凹凸的紋路都是工匠細細雕刻、打磨出來的，怎麼也不像是該出現在利里諾的東西。
雖然劍傷已癒合，卻在梅耶身上留下永遠無法抹消的大面積疤痕，形狀扭曲且微微突起，它們猶如兩隻盤繞於肌膚上的暗紅色蜈蚣，一條佔據腹部，另一條以右胸為起點斜斜地橫躺到左下腹。這種傷疤若給其他人看到，也許會被嚇到說不出話，不僅因為樣貌醜陋，也因誰都不敢想像受到如此嚴重的創傷後竟然還能存活。
十三表示，在癒合過程中因為被反覆撕裂，還遭受了輕微感染，導致他的傷疤比預期的要更加崎嶇不平，害梅耶老覺得自己之前的種種行為根本是在自作孽。
「你要留在這裡，」十三動手收拾行李的時候，這麼問梅耶。「還是離開？」
喪失所有後梅耶便一直和十三待在一塊，有了十三與烏鴉的陪伴，其實並不全然感到孤寂無助，但現在聽到他說出彷彿打算分道揚鑣的宣言，讓梅耶一時間愕愣不已，不知該作何反應。過了好一會，梅耶才嘆息著說道：「也許……離開吧！留在這裡又如何，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
──但是，離開後又可以幹什麼呢？他還能上哪裡去？
這種念頭梅耶連想都不敢想，彷彿只要心中如此質疑，就等於全盤否定了自己努力活下來的意義。此時梅耶才終於深刻地意識到，已經流離失所、連明天在哪裡都不曉得的他，卻仍沒有勇氣像十三那樣，成為漂泊的流浪者。
他舉步維艱。
或許十三看出了梅耶的猶豫不決，所以他並未問梅耶接下來的目標，而只是給予「留下」或者「離開」兩種選擇。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十三淡淡地說。
「什麼意思？」
「面對現實。生命固然有屬於它的價值，但命運本來就無常。」
難道說……這傢伙是在安慰他嗎？梅耶被自己的臆想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進村子收東西。」
拋下這句話後十三便不再多言，徑直背起行囊走出洞窟，梅耶愣了幾秒才弄懂他的意思，趕緊跟了上去。
再一次回到利里諾，雖然還是有些抑鬱，但心情已經比上次回村時平靜許多了。並肩行走的兩人腳步不疾不徐，黯藍眼烏鴉從高空拋下一串黑莓，十三連看都沒看就精確地將其接住，然後若無其事地分了一半給梅耶。
傻傻接過黑莓，梅耶暗讚兩隻惡魔過人的默契。
「那個……謝、謝謝你救了我……」想到他一直沒有道謝，梅耶抓住最後的機會趕緊開口。因死亡而聲名遠播的十三不僅一反形象挽救了他的性命，還對他照顧有加，他欠人家的恩情可謂重如泰山。「我可以問問，你為什麼要幫我嗎？」
「你是活著的。」
只吐出這麼一句語焉不詳的話，十三的嘴便再度閉得像蚌殼一樣死緊。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啥。」
與其得到這種答案，還不如別說算了！
起先，梅耶只是呆愣愣地十三走到哪就跟到哪，杵在旁邊乾看他有如闖空門的小偷翻箱倒櫃，在民宅找尋可以帶走的物資，後來他才猛然醒悟過來，利里諾不就是他生活的地方，他幹麼還像個外地人似的跟在人家屁股後面走來走去？
儘管利里諾此後將成為戶口簿上被抹去的廢村，沒有任何人會去理會物品的損失，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兩手空空就上路，但對於十三這種賺取死人財的行為，他心情仍然相當複雜。
「一定要這麼做嗎？」
他有點不安，畢竟眼睜睜看「熟人」的東西被「陌生人」拿走，他還是覺得很對不起去世的親友。十三將翻到的針線盒收進行囊，頭也不回地說：「無論生前享盡了什麼，死後也無法帶走，留給當下需要的人更好。」
梅耶再次深深體認到，十三做事真的很有自己的一套見解，更詭異的是他的話似乎還有某種程度的說服力。
內心天人交戰了一段時間，他終於成功開解自己不要在意。「等、等我一會，我回家一趟。」
雖然十三沒有出口回應，不過梅耶知道他已經將告知聽進去了。走出房子時，梅耶看見黯藍眼烏鴉懶洋洋地窩在不遠處的屋頂上曬太陽，除此之外沒再像上回一樣，碰到其他烏鴉。
雖說剛才用了「家」這個詞，但梅耶想著，已經失去了親人，再也沒有人等待自己回來的地方，早就不算是「家」了。也許很多旅人也有著這番感觸，才會心無歸依不斷四處流浪……胡思亂想了一些東西，就算走路不看路，梅耶也能憑著對村子的熟悉回到自己出生成長的房子。
眼前的景象一如既往。白灰泛褐的泥牆與木樑構築出兩樓房，屋頂土色磚瓦脫落些許尚未修葺，牆邊被任性的蔦蘿侵佔，攀爬纏繞至屋簷，牆角堆放兩袋還沒曝晒完的乾貨；暗紅大門半掩，窗臺盆栽清神飽滿的招搖綠葉，簾布從敞開的窗戶溜出一隅，彷彿在誘惑人將其掀起一探究竟。
原本梅耶只要推開大門，就能夠聞到燉湯的香味，還可以聽見他母親笑著歡迎他回來的聲音。等父親也回家後，會因為不洗手就直接抓麵包來吃而被母親教訓，接著全家一起享用簡樸卻美味的晚餐……
但是現在，即便他做出一模一樣的動作，卻再也無法重拾昔日光景，歡聲笑語成為他已無法碰觸的過往歲月。
緊緊咬住下唇，梅耶強逼著把眼淚吞回去。
他用力吸氣，繃緊肌肉才能迫使自己將手握在門把上，門扉開啟時，上了年紀的木板發出牙酸的吱嘎聲，明亮的陽光終於得以進入封閉多日的屋內，在傢具與地板上鋪出一片淡金的釉彩，連他的影子也被光拉得極長。
房裡已落了一層塵，梅耶還能看見自己走動引起的氣流將細碎粒子捲揚在光線中。翻倒於地的器物、散落在櫃邊的陶瓷碎片、扯皺的桌巾，狼藉的畫面向他昭示了家裡曾遭過無情的蹂躪，就和剛才與十三進入的那幾間房子一樣。
視線在房裡四處游移，梅耶注意到一面牆上有奇怪的痕跡，仔細看才猛然驚覺那是已經發黑的血漬，他霎時感到一陣暈眩，幾乎要腿軟跌倒。屍體早就被十三和烏鴉清乾淨，但梅耶當然知道那是誰留下的。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他在心裡質問盟國為何破壞協約屠殺友邦的國民，一遍遍地泣訴：為什麼瓦列人要對平凡農村的他們趕盡殺絕？
為什麼瑞雅封地、甚至整個查洛彌帝國，在許多案例四起後沒有加緊嚴防？
梅耶坐倒在覆上一層薄灰的椅子上，靜待激動的情緒稍微平息，後才翻出背袋朝二樓走去。
二樓只有兩間房間，一間是他的寢室，另一間是儲藏室，樓上比樓下乾淨多了，至少不見凌亂倒落的傢具。梅耶先在儲藏室轉一圈，盡量把可以保存許久的乾貨帶上，再回房間想收拾一些私人物品，順便換身衣服。他知道現在穿的衣褲是十三目測他的身材後隨便從村裡搜刮來的，想當然還是要穿自己的衣物最舒適。
當梅耶路過書桌準備打開衣櫃時，卻發現房間裡多了不屬於他的東西。
靜置於桌面，那是一個精巧的徽章和被它墊在下面的便箋，因為剛才被同樣放在桌上的書籍擋住，使他沒在第一時間內看見。
金銀構成了徽章的主體顏色，上方是查洛彌帝國的國徽，國徽下方則有十字型圖騰，由交錯的雙刃劍與刺劍所組成。一看就知這閃耀著美麗亮澤的徽章非常貴重，觸感光滑細膩，每個凹凸的紋路都是工匠細細雕刻、打磨出來的，怎麼也不像是該出現在利里諾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