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惠斯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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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5
當天下午,令人聞風喪膽的「響子」因全身擦挫傷及輕微腦震盪,被骨瘦如柴的男女兩位同學合力抬進保健室,其他人都對於她受到如此傷勢大吃一驚。
他們的說法是她想從外牆爬上被鎖住的頂樓時不小心摔下來,但同班的寧寧堅稱她是遭到外星人攻擊,可惜手機遺失的她根本拿不出證據,體育館後方又是監視器的死角,被班上同學當作是一如往常的玩笑話。
畢竟那個女人就算是被十幾個人高馬大的不良少年包圍,估計也能把所有人都打得落花流水後全身而退,區區兩個瘦弱的同學怎麼可能打暈她?外星人一說更是無稽之談,根本沒被其他人放在心上。
約莫半個小時過後,還有些頭昏腦脹的靜子總算恢復意識,班導師帶著當時在場的高野樂、結城奏及谷津寧寧也前去保健室釐清實際情況。
經班導師的關心及詢問,靜子也承認了這套說詞,寧寧荒誕的說法就如同是作了一場白日夢,就連她自己也開始懷疑是不是記憶產生錯亂。
當然,靜子拖著奏走出教室的場面有被不少同學目擊,不過沒有人會站出來提供證詞,反正那是與自己無關的事,主動扯上關係淌渾水非但沒有好處,只會平白惹禍上身。
也多虧如此,她們僅是被當作是偷爬頂樓的無關痛癢小事,霸凌女同學的事才沒東窗事發,也沒被追究校園暴力的責任。
並且因為這起意外,原本導師要奏放學後到辦公室輔導的事也被草率了事,沒有繼續追究她早上的異常行徑,僅是口頭告誡打扮要符合校規就放她回去。
雖留下了若干不解的謎團,總算是度過這漫長的一天。
「發生了什麼好事嗎?看你雀躍得眉毛都翹起來了。」
回家途中,觀察力敏銳的安生注意到他神清氣爽的表情,想不通剛才到底是什麼情況。
「啊,不……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我第一次跟結城同學說了這麼久的話,感覺就像是阿姆斯壯登月時踏出的一大步。」
「這還真是獨特的比喻啊。」安生聽了這番只有樂才會用的奇異用詞,擺出哭笑不得的苦笑。
「所以,如何?你有察覺到她哪裡不對勁了吧?」
「與其說是不對勁,應該是了解到我所不知道的一面,她還跟我握手示好,說是友善的證明耶!」
「啊,是喔?很好啊。對了,你知道嗎?谷津同學剛才在班上說……」
相較於興致勃勃的樂,安生的反應略顯平淡,用敷衍的語氣快速帶過話題,就在下個路口跟他分道揚鑣。
樂當然也有自覺,每當他有事相瞞,安生總是一副早就看穿自己的模樣,但也不會強迫他據實以告,僅是沉默以對,等待他自己想通、向他坦白實情。
☆
幾小時前,樂既想好好跟奏談論外星人的事,又對靜子的傷勢焦急不已,矛盾的心情在胸口相互拉扯。
「抱歉,雖然我很想更進一步了解外星人,有好多事想問個清楚,但現在實在沒時間,再不送靜子就醫,她會沒命的……」
「...?」
她面無表情、歪著頭望向他,似乎在認知上有莫大的落差,乃至「時間」或「生命」的概念都與地球人迥異。
雖然她無法理解樂的情緒,至少聽懂了他想知曉關於外星人的事,又想幫助昏厥的靜子,於是自作主張行使了特異能力,難以言喻的詭譎偏紫色調籠罩天空。
霎時間,周遭的一切都完全停滯,在微風的吹拂中擺動的枝葉、在空中翱翔的麻雀、滿臉難受倒臥在地的靜子所發出的嗚咽聲、甚至是對話中的兩人的呼吸及心跳,萬物皆遁入靜止不動的境界,唯有他們的意識還維持著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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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在萬物皆止的世界,樂的腦海卻產生了聽見說話聲的錯覺。
我來自這個星系以外的資訊體 我們是龐大資訊所組成的集體 不存在單一個體 不同於你們碳基生物 是類似一團電磁波的存在 若換算成這顆行星的單位 我們所構成的場域直徑約有225公里
數億年來 我們利用質量龐大的天體產生的重力彈弓進行加速 以超越光的速度在各星系間遷徙 在移動的過程中 接受從各星系或多或少溢出的資訊 逐漸成長成更大的資訊體 但也會有少量資訊伴隨超光速移動脫離集體 造成部分資訊的遺失
以這顆行星的時間單位 我們在13年前來到了太陽系 依太陽系的質量計算 推論抵達臨界速度共需耗費24年的時間 加速過程中所損失的資訊在宇宙空間飄蕩 直到落在這顆行星上 其中有微量的資訊恰巧被名為結城奏的個體接收 那就是我
並不是特意選擇了結城奏 只是單純的機率問題 你們碳基生物的生理構造可以吸引資訊並將資訊保留在生物體內 既然進入了結城奏 在她的個體崩壞之前 除了跟她保持共生的關係別無選擇
我讀取結城奏的資訊 試圖理解智人種的存續形式 盡早習慣並融入智人種的生活 這就是我來到名為學校的機構的理由
不過不用擔心 結城奏的存在並沒有被我取代 她的資訊還保留在個體之內 是她自願將生物體借予我使用 我跟結城奏本質上依然是不同的存在
我們沒有個體名稱 你可以用我原先所在的資訊體的名稱來稱呼我 由於你們智人種的語言似乎沒辦法準確讀取 比較接近的讀音是 惠斯勒
縱使全身上下動彈不得,惠斯勒透過純粹的資訊傳遞,將不知如何正確用語言表達的話語直接置入樂的腦海中,實際上並沒有看見或聽見,卻因輸入了對應的資訊而產生了類似幻覺或幻聽的奇特現象。
根據它的說詞,奏的存在並沒有消失,她的意識正陷入沉睡狀態,因此呈現在表層的意識才是惠斯勒。
過去不曾具有實體的它,正透過奏的知識及記憶,逐步摸索地球人的常識,並適應原先不習慣的肉體。
但是,為什麼她會願意把身體的控制權交給來路不明的外星人?要如何重新喚醒她?
就算是樂從小就夢寐以求想邂逅的外星人,當然也不能僅憑這點就盡信對方,涉及到他喜歡的女孩的事,他不得不謹慎以對。
『你沒有說謊對吧?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嗎?』
由於沒辦法普通的開口說話,樂也嘗試用意念傳遞訊息,在這個停止的空間之內似乎只有這種溝通方式,雖尚不熟練,其發出的念想仍有被對方成功接收到。
說謊?聽不懂 你的意思
然而有接收到並不代表可以理喻,它擺出一副第一次知曉「說謊」一詞的口吻,嘗試用奏所具有的知識來詮釋它所不解的詞彙。
依據結城奏的資訊 說謊是以不真實的資訊誤導他人的行為 我不是很了解這段定義 惠斯勒之間的資訊都是共享的 我本來並不存在與這個詞彙對等的觀念 已盡可能解讀其中的意涵 推論是因為這顆行星的智人種個體 都保有獨立的資訊 不具備共用的資訊庫所致 這樣的理解是正確的嗎?樂君
惠斯勒很自然地直呼樂的名字,才把這段滔滔不絕長篇大論消化到一半的樂,遲鈍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羞怯的心猛然遭到一記直擊,心臟差點驟停。
即使知道那是惠斯勒,對方頂著奏的外表、發出奏聲線的幻聽呼喚自己的名字,樂感到又驚又喜。
『為……為什麼是直呼名字?你不是都對結城同學用完整姓名稱呼的嗎?』
日比野靜子 就是用樂君稱呼你 難道這是不正確的稱呼嗎?
『沒錯……雖然沒錯,但是在我們的社會風俗中,直呼名字是很親近的友人才會用的……稱我高野就可以了。』
可惜我沒辦法這麼做 你的姓氏▓▒░ 在惠斯勒所保有的音訊中無法準確發音 為了使你能夠辨識這個稱呼 只能將姓氏進行省略
它以奇腔怪調發出「高野」的讀音,對它而言可能是真的非常難唸,才用比較順口的稱呼方式。
『那……私下的場合直呼名字倒無所謂,至少在其他人面前,盡量少用可能會讓人誤會我們之間關係的稱呼吧?我當眾叫你惠斯勒也不妥……』
我不介意 我從來都沒有個體名 如果你必須用合乎社會常理的稱呼 你也可以用結城奏的個體名來稱呼我
惠斯勒本身並不覺得外星人的身份是非保守不可的秘密,才會做出在全班面前透露自己是外星人的離譜行徑。
反觀樂自顧自的擔心它太過招搖,會引來帶有不正念頭的有心人士盯上,搞不好還會被抓去解剖、實驗,勢必要為它掩飾一下,豈料它會在這時候提出建議允許他直呼奏的名字。
以往只敢在腦海之中痴心妄想、卻沒有勇氣當著對方面前說出口的名字,如今竟有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怎能就此錯過?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奏?』
此時他並非為了對方著想,純粹是為了藉機滿足私慾,趁勢將思念的言語脫口而出。
「……」
不知是否為錯覺,對方的髮色即刻從顯眼的粉紫色褪回一般的烏黑,慘白的面容也恢復為正常人的血色,尚未搞清楚當下發生的情況而露出慌亂且急促的羞怯神情。
「……咦?高野同學?為什麼會在這裡……」
顯然地,當下在他眼前的並不是惠斯勒,而是結城奏本人的意識。
不過不到十秒的時間,她因一陣雙眼昏花而暈厥傾倒,沒一會兒又切換回惠斯勒的髮色,剛才五味雜陳的豐富表情再度從她的臉上消失。
「進入休眠模式 結城奏 我 無法 隨心所欲 讓她復甦 被你 短暫喚醒 樂君 你 怎麼辦到的?」
惠斯勒又歪著頭提出質問,並試圖模仿人類會擺出的肢體動作,練習用地球人的方式來表達心中的困惑。
「我……我也不知道……啊,能動了!可是,頭好暈,想吐……」
原本停滯的時間繼續流轉——嚴格來說可能不是時間暫停,而是樂在瞬間接收了惠斯勒所傳達的資訊,得知了它的來歷以及它與奏接觸的經過,在主觀體感上就像是歷經在靜止的世界進行過一段心電感應的對話。
當他回歸正常的時間,伴隨而來的是莫大的資訊對腦部迎來的衝擊,肉體承受了本不該有的負擔產生暈眩及反胃的不適感,樂私自稱之為「資訊衝擊」的現象。
切身經驗前所未見的特別體驗,樂完全理解到對方不單是地球人以貧乏的想像、使用類地球生物當基底所構思出來的外星人,而是存在形式與現知生物都迥然不同,從概念上就不是同個次元,甚至能否稱之為「生命體」都有待商榷。
不過此刻的樂並沒有閒暇思考這些深奧難懂的問題,他請求惠斯勒的協助,合力將靜子扛起送往保健室進行緊急的處置。
並且,為了避免風評已經夠差勁靜子再多留一筆霸凌同學的不良記錄,他們事先串供好一套說詞,但願她別被追究額外的責任。
☆
「明天見囉。」「嗯,明天見。」
樂跟安生在路口道別之後,獨自回憶今天發生的事件,就如夢境般虛幻離奇,期待明天能再從惠斯勒口中知道更多當今人類所無法企及的宇宙彼端。
豈料在即將到家的轉角,靜子就靠牆站在那裡,很明顯是在他回家的必經之路上等候,即使想跑也為時已晚。
「站住!高野君。」
「啊,靜子……妳好嗎?」
她回歸平時的冷靜,不如剛才本能反應直呼本名,而是用聽起來較為疏遠的姓氏來稱呼他。
自從他們在高中重逢,兩人就失去了交集,就連簡單的問候都顯得尷尬,小學時期的好交情彷彿不復存在,事到如今要修復彼此的關係已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化解。
「我就開門見山問了,為什麼要說謊?明明就是我欺負結城,結果反被她用不可思議的超能力打暈,為何還要幫我撇清責任?我可是看人不順眼就傷害其他同學的壞學生耶!你根本沒必要袒護我!」
靜子的臉龐沐浴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之下看似有些漲紅,她抿起下唇、指尖緊張地揪著衣服下擺,就像是因為做了壞事又受到幫助而感到過意不去。
比起奏所展現的特異能力,她更在意的卻是樂為她粉飾太平的作風,她咄咄逼人想問出個所以然,若是沒有能說服她的理由,縈繞在她心頭的不快及愧疚感將驅之不散。
「其實也沒為什麼啦……認識這麼久了,就算妳變成壞學生,或是對我不屑一顧,出於私心偏袒朋友總是人之常情吧?」
靜子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她困窘的表情異於常時的強勢。
明明自己是如此惡劣的態度對待他,對方仍然將她視為朋友——樂的溫柔之處,其實她是知道的。
那是自兩小無猜的年紀起就締結的友誼,她並非不想繼續維繫關係,但自覺淪為不良少女的她已跟他身處不同立場,不再有資格站在他的身旁,既已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如今實在是拉不下臉提出復合這段破裂的友情。
直到親耳聽見樂的回覆,更加體悟到改變的只有她一個,眼前的少年始終都是當年對曾經怯懦的她伸出援手的男孩,就算是面對變成凡事都以暴力解決的自己,他也不受他人的評價影響同流合污、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她的濫好人,仍願意稱她為朋友。
不知該如何抒發在胸口竄動的高昂情緒,靜子只能焦躁地朝他側腹踹了一腳。
其實她本想只用孩童間嬉鬧的力道踢下去,對樂來說卻是堪比被卡車撞上的重擊,痛得雙膝跪地、差點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出來。
「笨……笨蛋!」
靜子也發現下手有點太重,卻道不出一句道歉,只隨口留下小學生層級的罵人話語,如同肇事逃逸般一溜煙地轉身就跑。
「竟然是……藍白條紋嗎?那個靜子?」
雖然只有一瞬間,在靜子出腳的時候他不小心瞄進了她的裙底,不可否認他確實產生了不純的念頭、稍微起了一絲生理反應,混沌的思緒在腦海中攪亂。
樂強忍腹部的劇痛,扶著牆壁緩緩爬起身,細細回味剛才深刻地烙在視網膜上不到一秒的畫面,待疼痛舒緩不少才一跛一跛走回家。
☆
隔天早上,還睡得有些迷糊的樂坐在床頭,扶著尚有些隱隱作痛的側腹,不禁又回想起昨天的情景,對靜子的裙底風光意猶未盡。
但這時才驚覺自己竟對青梅竹馬鬼迷心竅,不由得萌生出濃厚的罪惡感,把頭埋進被窩內發出自責的哀號。
「我……我到底是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畢竟是從小就認識的重要朋友,要是對她抱持與過往相異的眼光恐怕就再也回不去當時的良好關係,下定決心要把當下的騷亂心情永遠埋藏起來。
用過早餐後,他踏著漫不經心的迷茫步伐出門,沒想到才轉個彎就被一支纖細的手臂扣住頸子,一把拐進旁邊的草叢,連轉頭確認對方是誰的餘裕都沒有,唯有感受到背後緊貼著兩團柔軟的觸感。
「早安呀~高野親~」
輕浮的語調及稱謂,兇手是誰已不言而喻。
「谷津同學……?」
「昨天分明就是超常現象,但大家都以為我是在搞笑,就連靜子親都變得奇怪了……不要抵抗,快把知道的事全都從實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