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治病棚子

第二天的陽光真好。
我張開大眼睛，啪噠啪噠眨幾下，覺得很幸福。
就是睫毛太長了，有點糊住視野，妨礙我好好的欣賞 朱 砂 的床沿子。
嗯昨晚我說跑出去受驚了，死纏爛打非要跟師叔一起睡。當然我是沒那麼大臉爬 朱 砂 的床啦！就把我當一隻可憐的小狗，施捨床邊給我睡一個晚上怎麼樣？怎麼樣？嗯？
我用足年亞仔這次開足美顏的臉，可憐巴巴跟 朱 砂 求情。
效果應該是很好的。其他所有弟子都被打動了，爭相踴躍請纓：「小師弟跟我睡好了。」「不不，跟我睡。」
一個個臉紅聲顫的，彼此怒目而視，幾乎要大打出手。
我有點慌。這局面好像不是我希望的。
幸虧 朱 砂 出聲了。冷靜的，明察秋毫，不帶任何歧視，但也不姑息的，警告所有人：「去念清心咒。浸艾水。」
所有人悚然。一個個離開。看都不敢再看我一眼。
朱 砂 拎起我到他房間，把床給我：「歇息。」他自己在窗前打坐，清凈的影子映在窗紙上。
我看著他，抱著他的枕頭。床很簡單，幾乎到了簡陋的程度。連褥子都沒有，只有一塊床板。枕頭是用籐條編的，新鮮的植物的氣味，很好聞，可是上頭他自己的氣味幾乎沒有。
「師叔……」我覥著臉問，「能給我一件你的衣服嗎？」
他好一會兒沒說話。
然後他給了我一條毯子。應該是他用過的。有他的味道。他把它給我蓋。但最後我是團抱著它睡過去的，也是這樣醒來。
好滿足。好幸福。但眼角會不會有眼屎？有沒有起床口氣？
我心虛的背過身去，給自己用個清潔術……哎，但用的是魔力，會不會被覺察到？可我也沒有正道法力啊！這種最基本的術法，應該也沒有正魔之分吧？看不出來的對吧？我又心虛的轉過眼珠子瞄瞄 朱 砂——
他也正在凝視我。
外頭弟子們大聲的給 朱 砂 道早安！
魔怪們鬧哄哄的聲音也響起來了。早上了哦！正道人士的免費醫棚開張了！
我像一條小尾巴一樣綴在 朱 砂 後頭，樂得合不攏嘴。所有人都愛看我，跟我說話都特別的寵溺。看 朱 砂 的目光則很怪。我怕他們因為嫉妒而對 朱 砂 不利，連忙表示只有讓我師叔高興的人，才能跟我交朋友！他們馬上就對 朱 砂 非常奉承了。
我可真機智！
扭扭捏捏看向 朱 砂。求……求表揚？
朱 砂 優美的雙唇微啟，淡定告訴我：開始工作了。
魔怪們圍著棚子，好奇的交頭接耳。光是看熱鬧，也沒有真的上來。畢竟真的病的傷了，也有自己的魔法可以治。誰好意思在眾目睽睽之下真的上前求助於正道人士啊！
其實以前正道人士也曾來免費行醫。
那時候的魔怪還推出了一個有點傷的椰子精，把一點磕碰說成天大的病癥，故意為難正道人士，好讓別的魔道們看樂子的。
那個時候是一位方道長接待了它。
過了半個時辰，本來一臉壞笑的椰子精臉成了棕色，還皺了起來。再過半個時辰，它嚎啕出乳白的眼淚：「誰跟我親近其實都只想喫了我！你明白這種感覺嗎！
「其實我的內在非常香甜，軟成一泡水。但這不是他們欺負我的理由啊！
「所以我要把自己的外殼變成很硬，非常硬。可是我好怕被誰鑿開！但我又好期待！你知道這種感覺嗎嗚嗚嗚……」
方道長就一直聆聽它，一直安撫：「明白，我明白。」
魔怪們目瞪口呆。
那天椰子精出去時，已經清理乾凈一切負面情緒，成了好強大一隻殀精。
那次又好多魔怪像受了魅惑一樣擠著搶著要正道人士給自己情緒治療，場面差點失控。
然後就留下了「其實正道人士才會魔法」的都市傳說。
難怪現在魔怪們擠成一圈吃吃笑，你推推我、我碰碰你，但誰都不好意思第一個出去。
誰好意思第一個在兄弟們面前哭成一攤水？
我想了想，打算跟 朱 砂 請纓，利用我如今天下第一的美顏臉，出去拉幾個客——不是，病患回來？
朱 砂 負手望天。
臨風負手觀天下【注】。
好氣勢！
在他的視線下……
嗯就下雨了。
絲絲縷縷的雨線從雲端灑向大地，淡淡的激起水霧。薄霧裊裊，漸漸成簾，為金棚織了柔和的簾子，隔絕了視線。
保留了醫生與病患應有的一方私密空間。
終於有一個魔道鉆了進來。
也是魔界很高階的將領了，生得清新脫俗，茉莉花精……茉莉。
若知道堂堂魔皇我在這裡，說什麼她都不敢進來、就算進來也不會如此自然大方的罷！
朱 砂 接待了她。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哭的。」茉莉緊張道，「我來，只是切磋一下術法。」
朱 砂 和氣的點頭：「好。」便請她坐下。
雨霧籠罩這一方座位，如個小帳篷，連別的正道人士視線都被隔斷。
我很厚臉皮的挨在 朱 砂 袍邊繼續蹭光。
朱 砂 客氣的建議我去沏茶，其實是要我迴避。
我非常遺憾。
連茉莉都不再留我。噫唏！我還當兩個世界之後我們是即使喪失記憶都能共用一個心理療程的過命關系呢！
真冷漠。
幸虧還有一群舔狗非常愛我，沏茶都不用我動手。畢竟主角是團寵……這樣的生活的確有它的樂趣在。
還有一群魔道在我跟前排上了隊。我有沒有治癒手段並不重要，牠們就想要我第一美顏的小手拍拍頭……
啊被小美人拍了頭之後，整個人生——不，魔生，都會像是開了光嗎？
天下還有這種主角技能的嗎？
我一邊腹誹著不靠譜的所謂團寵光環，一邊像偶像簽名握手會一樣，挨個給牠們拍拍頭、順順毛。
一時技癢，還動用一點點魔皇技能給牠們治治病。
譬如那根獨角上很淡的灰斑，不要以為只有一點點我就看不出來啊，不是用它去捅人肛門才長出的菌斑嗎？玩得這麼開的嗎？別告訴我你只是去通便啊！這樣你好意思讓我拍頭的嗎？算了先給你除菌祛斑……
還有這位泥鰍精，不用在我面前害羞，身上有點蛻皮什麼的……這並不是因為你有萬分之一的蛇類基因返祖了，是因為你想美白塗了汞水啊！那是汞啊！算了我先把你的皮加固回去，再給你下一百遍「我這樣黑亮亮就很美完全不用醜白」的咒術。
至於美人骨成精的儷儷……你教人家瘦身已經是一代宗師，何必老恨世上沒個靠譜男人養你愛你？男人當然不靠譜。這又不是你的錯！你已經活得比好多人都精彩。今天也是被人艷羨的儷人老師哦！
……就這樣一個個的給牠們打強心針。
很有成就感。
比自己關在宮殿裡猛喫狂喝努力修煉更得意。
說到喫……
我餓了。
這個身體好容易餓。就算變成了小小軟軟的一隻，也還是悄悄大大的餓。就算消耗以往的修為來提供目前的能量所需，明明可以撐很久，生理上也還是不能自拔的餓。
我的胃在肚子裡給我一哭二鬧三上吊，沒得到我的合理關注，目前正在絞紐著威脅要喫掉我自己的肌肉來填補饑餓感！
我深覺無力，沁出了生理性的淚水，不由自主懷念昨晚粟管家給我挾的大紅燒肉大糖酥……
啊，粟管家來了，招呼著魔兵們祛除棚邊的霧簾。
這樣小打小鬧騷擾正道人士們有什麼意思？我有氣無力的揮手，叫牠別鬧了。
粟管家懂了。
下一秒鐘牠讓魔侍們大盤大盤往棚子裡端各種食物。這是投喂我來了！我目光閃閃，奮袖出臂，我——
呃我現在頂著嬌軟小美人的外形，怎好拉出一張血盆大口表演整吞乳豬生嚼全牛？
就連一隻橘子都只好剝掉皮，再一小瓣一小瓣放進嘴裡的吧？
不，連橘子都不方便張嘴喫！因為正道人士們講究清心寡欲，戒房事，戒飲食，辟穀……
飲食與情慾一樣是骯臟的事。畢竟由愛故生憂，由食故生屎……
好有道理……
也好哀傷啊。
裝成正道人士連一隻橘子都不好意思喫的我深受煎熬。
就悄悄的藏一點食物在懷中，裝睡，猛然一把吞進嘴裡，豎起耳朵聽聽動靜，再吞一把——啊懷裡就空了。
多麼的悲傷！
一隻熱乎乎的包子悄沒聲兒的遞過來。
我驚愕抬眼，撞見茉莉有點不好意思的帶笑的眼睛。
她從來沒害過我。
大肉包子真香。
我一口叼了。
她繼續投喂。
我繼續一口悶。
度過了這愉快的一天。
傍晚收攤的時候茉莉幾乎希望她已經養熟了我，可以把我牽回家了。然而頂著團寵身份的我有自覺，絕不可能這樣就被收買的。
我義無反顧貼回到 朱 砂 衣袍邊：「師叔辛苦！師叔收攤啦？」
下一句差點問出：「我們回去喫啥？」
嗚嗚嗚想起來了：朱 砂 也辟穀……他沒有晚餐給我的……
我本以為扮成年亞仔接近 朱 砂，最大的危險是被正道人士們看破我身上的魔氛，沒料到最大的危機卻會來自今晚我有可能餓到啃了整個床板。雖然木板硬了點，畢竟熊貓都能啃竹子，而我牙口比熊貓好……
天邊飛來五色祥雲。
並非晚霞。
是另一位正道人士方得水駕雲而來，就為了給我——給主角年亞仔遞一封家書。
年老爺子病了。

【注】以前看到的句子，記得作者叫劉晨寂，但已模糊確切字眼是「臨風」還是「淩風」，甚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