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煙花謝

這次見到 朱 砂，我有點呆。
外頭的宮人是想攔我的，但 朱 砂 發了命令，宮人們退開了，讓我能進去，見到他——
是她。
她端坐在很大的鏡子面前，長長的裙裾漫漫的鋪開去。我從沒見過她穿得這麼華貴、這麼規矩，但無論怎樣的服飾只要穿在她身上，就有種體貼的親切。
她是丹心，是公主。她從來不是小太監。
阿星可能早就知道了。
我腿軟，就坐了下來。居然有椅子，椅子上居然還有軟墊。
我還是把霓遇見的、可能像年小世子的那個失蹤的人，告訴了 朱 砂。
朱 砂 起身，口氣是輕柔的，像怕碰痛一個人傷處那麼輕柔，像她的手一樣。她捧著我的臉，凝視我，說：「噫，粗服亂頭皆美！」
又問：「我休夫再婚，人家會不會說我仗勢強奪美人？」
我笑起來，把之前想說什麼都忘了。我配得上她就好。她覺得我配得上她就好。
朱 砂 告訴我，之前粟某人跟年小世子合謀策劃英雄救美、讓粟某人趁機尚主，而年小世子則可以免去這樁婚事。因為年小世子有不舉之癥，又不想坦白、又怕當上駙馬之後伺候不起公主而獲罪，索性製造一次事故來死遁。粟某人則設計當公主的救命恩人、填補年小世子離去的空檔，爭取成為駙馬。
「那你怎麼就真的跟粟某人訂婚了啊？」我不知不覺用了埋怨的口氣。
「他們演得像，我當時也沒能看穿，」朱 砂 無奈的攤手，「年世子死遁前甚至開玩笑一樣跟我談及，全天下最佩服就是粟英雄，若他有個三長兩短，還盼我照顧這位異性兄弟。而我帝兄擔心粟侯爺挾功自重。我與粟侯爺結婚，幫忙盯著他，帝兄也放心點，不至於砍了他。」
倒是多贏的結局。而前世，年小世子沒跟粟某人配合演戲，選擇拿霓當擋箭牌，粟某人為了尚主不知被逼得又使了什麼蠢招，逼得帝尊提前殺了他。我想。
忽然覺得粟某人有點可憐，次次都聰明、又有能力，我也沒見他幹過最壞的壞事，可每次結局都這麼糟糕。
很快我也顧不上可憐他了。朱 砂 靠得我這麼近，占據了我全部注意力。她說她已經控制住年世子，也已經向帝尊告發粟某人的陰謀。粟某人手裡有兵，可能要困獸猶鬥。帝尊目前隱忍不發，但一定很快會拿下他的。朱 砂 對帝尊很有信心。這件事解決，她跟粟某人之間的婚姻必然告吹。而她會跟我結婚。
跟我，結婚。
我歡喜得像發夢一樣，於是竟然有膽量抱怨了：「我難道長得像那個小年世子嗎？」
朱 砂 搖頭嘆息：「這就喫起醋來了。」
可不是嘛？因為終於有資格了，所以灌得大口大口的呢：「你是為了我長得像他才喜歡上我的嗎？」
朱 砂 替我抿著鬢髪，嘆息中都有寵溺：「你不像他，是他有些像你，但是像得很表面……」說著，疑惑之色越來越濃，張開嘴，忽然嘔出血來。
她本能的側頭向外，但中途就力竭，跌在我的手臂上，嘴裡噴出來的血仍然濺濕了我的衣袖。
「咣」的門打開。粟某人闖進來了，一身狼狽，但是看清我們的樣子就驚喜了：「蜜含，你居然幫我毒死了公主！」
我急著告訴 朱 砂：「不是我。我沒有。」急得結結巴巴、語不成調。
朱 砂 這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喉嚨裡發出模糊的鳴聲，頭輕輕的在我懷裡頓了頓。
我想她不怪我。
但她到底信不信我呢？若懷疑是我毒殺了她，但還是決定不怪我，那她心該有多痛？若懷疑不是我毒殺她，而我被獨自留在這個陰險叵測的人間，她該多不放心？
不管哪種情況，我竟沒有辦法緩解她臨死的痛，哪怕一點點。
我腦子僵住，身子像是木雕的，動都動不了，只有身體裡面，不知道是什麼內臟，好像碎割成了一片片。原來那輩子，身上的肉被千刀萬剮時，都沒有被淩虐到的裡面的某塊地方，現在寸寸斷裂。
肝腸寸斷，心如刀絞。
奇怪，以前的人也有經受過這種酷刑嗎？為什麼能形容得這樣具體。
粟某人還在嚕哩嚕嗦，抱怨公主翻臉無情要向帝尊告發他欺君之罪，急得他都要造反了，幸虧我及時毒殺公主……
我應該在尖叫，可是聽不見聲音。
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