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幸福的沉淪

　　十多天勝十餘年。
　　短短兩個禮拜多的時間，卻是弗里斯克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睏了有鬆軟的床、餓了有剛出爐的派、無聊了有精彩的故事，與他先前的生活相比，這裡簡直與天堂無異。
　　但是不該沉淪，沉淪於美好的海市蜃樓。愈是耽溺於此，破碎時愈是肺裂心撕。
　　弗里斯克不曾遺忘自己最初的目的。
　　「你想知道怎麼回『家』，不是嗎？」
　　前行，無論何方，只要是除了「家」的任何地方。
　　「在我們面前的就是廢墟的盡頭，通往地下世界其他地方的唯一出口。」
　　「我要去毀了它。」
　　「這樣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從這裡離開了。」
　　「現在，做個好孩子上樓去。」
　　說罷，托麗爾便自顧自地走向前，而弗里斯克則緊隨其後。
　　「每個墜落下來的人類都遭受了相同的命運，我見證了一次又一次。」托麗爾維持著的笑容崩塌，閃躲的眸中盡是憂戚。「他們到來，他們離開，他們死去。」
　　「傻孩子……如果你離開廢墟……他們……艾斯戈爾……會殺了你。」
　　「我只是在保護你，明白嗎？……回你的房間去。」
　　執迷不悟的弗里斯克仍舊向前。
　　「別試圖阻止我，這是你的最後警告。」托麗爾走向廢墟盡頭，他聽見背後傳來了少女的腳步聲。
　　「你就這麼想離開嗎？」他看了一眼弗里斯克，接著眼神又飄向遠方。「嗯。你就和其他人一樣。」
　　「看來只剩一個解決方法了。」托麗爾矎視少女，愀然而嚴肅地道：「證明你自己……向我證明你強大到足以生存下去。」
　　通向廢墟外的唯一門扉就在後方，而托麗爾堵住了去路。
　　弗里斯克拿出了先前撿拾的玩具刀攥緊，綁上褪色絲帶，與眼前人四目相對。
　　驀地，憑空出現飛揚的火球，弗里斯克慌忙躲閃，條紋襯衫還是被燒出了好幾個破洞。他的左手扶著自己拿著刀卻顫抖著的右手，望著眼前面無表情的托麗爾，不禁萌生退意。
　　如果現在回去床上睡一覺，明天就還能吃上剛出爐的派，還能聽上那些引人入勝的故事。火球在托麗爾的有意操控下悄然避開弗里斯克，可少女渾然不覺，自顧自地掙扎著。
　　「不行！」
　　彷彿自噩夢中驚醒，弗里斯克大喊一聲，目光炯炯，與方才判若兩人地咬著牙向前衝，一刀斬下。
　　托麗爾神色如常地接下攻勢，然後繼續在不致命的前提下發起攻勢。而弗里斯克則不斷斬擊，一刀刀斬在托麗爾身上。紫袍滿是劃痕與血漬，那道身影只是默默承受。
　　怪物的性命就在玩具刀的追擊下逐漸流逝。
　　斬落。
　　「呃啊……你比我想像中還更強大……」托麗爾單膝跪下，用右手摀住傷口，雙目緊閉，滿面憂戚。「好好聽我說，小傢伙……一旦你穿過這扇門……不要停下腳步，走得越遠越好。」
　　弗里斯克手中的玩具刀「鏘」的一聲落到地上，他怔愣地看著自己染血的雙手，又看著生命將走到終點的托麗爾。
　　「最終你會抵達一個出口。」托麗爾的臉皺成一團，艱難地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吐出。「艾斯戈爾……不要讓艾斯戈爾取走你的靈魂，他的計畫絕不允許得逞。」
　　「要 乖，好 嗎？」
　　他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微笑，一字一句脫口而出。
　　「我　的　孩　子。」
　　弗里斯克臉的臉頰滑過兩行淚，在被水霧模糊的視線中，面前的怪物化作塵埃，露出一顆純白的倒立心形顫動著，驀然間，靈魂裂成兩半，再破碎為無數碎屑。
　　* 你的 LOVE 提升了。（LV 1 → LV 5）
　　托麗爾死了。
　　「……誒？」
　　就在少女眼前，用他手上的刀刃，親手奪去他人生存的資格。
　　對親近存在逝去的哀戚、對己身愚昧行為的憤懣，複雜的奇妙的感受如潮水般湧入心頭。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
　　——有種名為「幸福」的快感呢？
　　弗里斯克滿是淚痕的臉上卻突兀地扯出一抹笑，他跪了下來，用雙手捧起一攤塵埃，放到自己的胸口上，心臟「咚咚咚咚」快速博動著。
　　「屬於……我的……」
　　塵埃自罅隙間徐徐溜走，直至流瀉殆盡，少女才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襯衫與褲管，起身前行。
　　跨越門扉，穿過漫長的深紫色走廊。而那之後，有道小巧的黑影位於前方，再踏出幾步，才發現那是弗里斯克剛墜入此地時第一個遇見的存在。
　　「嘻嘻嘻……我希望你喜歡你的選擇。畢竟，你想重新來過或是改變命運是不現實的。」花花嘲弄道，說出與當時同樣的話語：「在這世界上，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那個老女人以為自己可以打破這個定律，他那麼竭盡全力地去保護你們人類，但到最後……嘻嘻……」
　　「他甚至無法保護他自己。」
　　「真是個蠢貨！！」
　　沒留給弗里斯克出言的時機，一陣狂笑後，花花鑽入了土中，而少女繼續前行。
　　他離開了廢墟，來到銀白色的雪町，認識了骷髏兄弟二人——初次見面就用放屁坐墊整人和喜歡冷笑話的的杉斯，以及熱衷於抓捕人類同時抱怨著懶散兄長的帕派瑞斯。
　　弗里斯克途中遇上了不少怪物，靠著在廢墟習得的經驗，他的應對越發從容，總能順利化解衝突。
　　配合通過骷髏兄弟的各種謎題，也讓他更多的認識了兩人。
　　路上，在圖書館看了些書，去格里比的店吃了份薯條，玩到了像是迷你高爾夫的推雪球遊戲，結識了遁狗、犬夫婦等皇家衛隊成員，看到一尊帕派瑞斯的雪雕和一旁用紅色麥克筆寫著「Sans」字樣的一坨雪。
　　他與許多人成了朋友，包括嚷嚷著「我必須抓住你！」的帕派瑞斯。當然，是在被攻擊了一番後。
　　「誰能想到想交朋友的話所需要的只是……給人出糟糕的謎題然後挑起一場戰鬥就可以了？？」帕派瑞斯有所感悟，沒注意到弗里斯克用難以言表的眼色望著他。「你讓我學到很多，人類。我特此授予你通過此處的許可！而且我將給你回到地面的指引。」
　　「繼續前行直到你抵達岩洞的盡頭，然後……你抵達首都之後，就穿過結界吧，那是將我們所有人困在地底的魔法屏障。任何東西都進得來……卻無法出去……除了擁有強大靈魂的人……比如說你！！！」
　　「這就是為什麼國王想要得到一名人類，他想要用靈魂的力量來打開結界，這樣一來我們怪物就可以回到地面上了！」帕派瑞斯面色一變，換上一副嚴肅的樣貌。「喔……我差點忘了告訴你……往出口的路上，你必須得通過……國王的城堡。」
　　「所有怪物的王……他是……呃……他是個大隻的毛茸茸的好好先生！」帕派瑞斯的聲音雀躍起來，「大家都愛死這傢伙了。我很確定你只需要說『不好意思，逐夢先生……請問我能回家嗎？』他就會親自帶領你前往結界！」
　　弗里斯克沒聽清帕派瑞斯之後又說了些什麼，而是如夢初醒地察覺到自己又一次沉淪在這虛幻的美好。
　　於是，少女動身前行。
　　就在前方，弗里斯克將如他所願的回歸真實、如他所願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