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章 修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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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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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鐘秒針滴答走著,空氣像柔軟的絲絨,緩慢淌過兩人之間。
短暫的沉默,像泡泡一樣浮在空氣裡,透明又脆弱。
「妳在……怪罪自己嗎?」
女僕的聲音溫柔,卻像水面落下的一滴墨,讓寧靜泛起層層漣漪。
芙玲沒有回應。她只是縮得更深,把臉埋進絨被裡,只露出些微紅透的耳尖。
這個問題太難了。
就像要她在剛從噩夢驚醒後,立刻回頭重新審視一次那片地獄。
她才被從詛咒的沼澤拉起來,情緒都還沒站穩——此刻,要她回顧那件事……她辦不到。
這不是問她願不願意當安嗣者;
而是在問她——是否願意接納、原諒那時的自己。
「妳不必為了這種問題自責。」 女僕的聲音輕如雪,「就帶著妳來面試前的心情,這樣子……就很好了。」
她跪坐在芙玲面前,雙膝併攏,姿勢端正得幾乎像是在上某種古老儀式。那隻熊布偶安靜地躺在她白皙柔軟的大腿上,肢體鬆軟,像等待治癒的傷者。
女僕從身旁櫃子的抽屜中抽出一盒老舊的針線盒,在微弱光影之中取出一根針,纖細手指將黑色線頭熟練地穿過針孔,動作緩慢、精準,彷彿是某種儀式的起始。
她邊縫邊說:
「有個孩子,被丟在暴雪裡。她沒辦法走,因為手腳都被麻繩勒破了,血早就凍成冰晶。而且她眼睛什麼都看不見……」
線穿針過布,輕響如微風割破寂靜。
「她只能任寒意摧毀理智,怎麼掙扎都沒有用……只能哭、只能叫,發出一些……讓人害怕的聲音。」
她停了一下,目光仍然平靜,針尖卻正穿過熊布偶胸口的破口,一針一線縫合那象徵著破碎與創傷的裂痕。
「妳覺得,那個孩子……有錯嗎?」
女僕輕拉針頭,裂口在她指間慢慢合起。
「他只是想……活下去,對吧。」
芙玲怔住了。
那孩子,只是想活下去……
那並不是什麼惡毒的意圖,也不是墮落的理由。
只是,想要活著。哪怕姿態狼狽、方式錯亂,哪怕別人無法理解。
而芙玲,其實不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嗎?
「……」
雙唇顫動了一下,她的眼神慢慢亮了,像是黑夜終於讓黎明灑進裂縫。
女僕輕聲接著,話語中沒有任何粉飾與空頭安慰:
「順寧姐姐很遺憾的是,幫妳去除詛咒、療傷,就是我的極限了。」
「讓妳遺忘那段本不該發生的事……我,實在辦不到。」
她停下針線,雙手放在熊布偶上,像安撫一位沉睡的受難者,指尖輕輕撫過縫合處。
「但是,我會盡我的義務,不讓妳再一次……無緣無故地走上那條不歸路。」
芙玲望著她,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從胸腔最深處湧上來。那不是眼淚,而是一種…像火焰一樣,燒掉濃霧的東西。
她微張嘴,感覺想說出話來,卻一時什麼也說不出口。
「……看看這皮蛋。」
女僕輕輕拍了拍布偶的圓腦袋,那顆破舊的腦袋搖晃兩下,又軟綿綿地倒回她的腿上。
「妳很喜歡牠對不對?」
芙玲盯著它,沒有答話,但指尖已經不自覺地握緊了被角。
「嘻嘻……可是啊,牠的外表,其實還比這裡所有娃娃還不討喜呢。」
她眨眨眼,像是在說一個小祕密。
環顧四周——那些陳列在房間四角的娃娃,潔白、精緻、柔軟得像夢一樣,坐在粉紅絨毯上、床頭櫃、玻璃櫥窗裡,無不散發著理想與天真的氣息。
反觀那隻蜷縮在女僕腿上的熊布偶:
眼珠子只是幾條亂線胡亂縫起的黑點,彷彿驚恐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手腳像是被截斷後又勉強拼湊回去的長短不一;身上的絨毛乾巴巴地凝成一小簇,還有幾處黑斑像是曾被燒灼、被踐踏、或被丟進泥水中掙扎過。
「……就像,某些時候的我們一樣。」
女僕說著,手指慢慢拂過熊布偶的胸口,語氣突然柔下來,
「被弄壞了,又不知道怎麼縫回來……只能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躲著,怕被嫌棄,怕被丟掉……」
她頓了頓,指尖壓住了縫補處那根最後尚未剪斷的線尾。
然後,她抬起頭,看著芙玲。
「可是——妳不也是這樣嗎?」
「妳看見牠那麼破爛,卻還是想把牠接回身邊。不是因為牠完美,而是因為——牠創造的價值讓妳相信,就算千瘡百孔,也值得被愛。」
「對吧?」
咔嚓——
線尾被剪斷,針腳翻出細細的纖維。像斷裂的過往,在手中靜靜地停擺。
——傷痕,不是錯。
——崩潰,不是罪。
有價值的東西,即使殘破,也值得擁抱。
醜陋的皮蛋躺著,線縫斜斜。可牠卻比起那些清純白淨的玩偶們,看起來更有溫度,更像真實活在這個世界一樣。
女僕摸向床邊的書桌,翻出一本酒紅色封面的卡簿。
角落,四顆金色的星星;中央,才能院的大字,烙印其上。
「這是考證,也是妳未來的證照。」
她搖了搖那本卡簿,光影下,星星閃動得像燃燒過的夢。
「妳曾經,為了放棄……丟下它多少次?」
芙玲藏在絨被下的手指摩擦著那本卡簿,皮膚與皮革的接觸聲細若針落。
它曾在地上被自己糟蹋、被自己丟下、被自己無數次的逃避忽視。
甚至直到最後,被狠甩了巴掌,也不願帶著它走進入口。
「很、很多次……」
她試過放棄。每一次都試著讓自己相信「可以不要了」。
「但是,它還在這裡,對吧?」
女僕輕聲說。
那灰色皮面,滿是皺折、破損、髒灰。
可就像皮蛋一樣……仍然,完好地活著。
「它與妳的內心,一直同步存在。妳拒絕它,也是在拒絕妳自己的執念。」
「妳放棄過很多次,但每次遺棄它的動作,都被心裡那個不肯妥協的自己悄悄撿了回來。」
「這不是幸運的結果,而是妳逐漸擁抱了那個努力過的自己。」
女僕緩緩遞出熊布偶。
「芙玲,妳本就配得起這一切。」
……
……
……
好久不見,這幾天搞人家畢業,打混百年了,我努力抓點進度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