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敲響喪鐘04

本章節 4786 字
更新於: 2025-05-26
黑馬在滂沱雨幕中飛馳,往佔據村莊中央的龐大黑霧直奔過去。
「……是我的錯覺嗎,」亞錫單手拉著韁繩,另一手遮在額前擋雨,口中不肯閒著,「你似乎有點燙。」
艾利歐克抿了抿唇,他現在淋了一身的冷雨,幾乎竄入骨裡的涼意讓昏沉的意識清醒了少許,但他仍感覺有點頭暈。
自己的身體,他心裡有數。
所以最好早點解決妖精,趕在亞錫被感染之前。
「人的體溫本來就比這陣雨熱。」艾利歐克輕描淡寫地說,「是你的錯覺。」
亞錫沒作聲。
一場雨澆下來,確實讓人打從骨子裡感到冷。可是就連他這個體力不差的人都覺得手指有點凍僵了,一向身子羸弱的艾利歐克會好到哪裡去?
……可惜忘了叫他多披一層外套。
馬蹄踏過泥濘地面,濺起土黃色的水花。他們向著那團黑霧飛速逼近,亞錫側過頭問道:「要靠近到什麼程度?」
艾利歐克答:「最大程度的縮小距離。」
「了解。」
他們兩個的計畫,原本只是一場空想。
但這個空想一旦遇上艾利歐克,就變成了可以實行的作戰計畫。
……這就是魔法的力量嗎。
以往光靠亞錫一人,是絕不可能完美達成計畫裡的每一步的。但自從艾利歐克加入之後,他突然切身感受到什麼叫「如虎添翼」。
只是他作夢也想不到竟然是「魔法」給他這種感覺就是了。然而一想到是艾利歐克,他又忍不住雀躍。
實在是非常奇怪的心理。
——時間回到大約一個小時前。
「我想到的方法是,」亞錫對艾利歐克說:「以毒攻毒。」
艾利歐克揚起眉。
「就像你當時困住柯菈時用的方法,因為你說過妖力存在『位階』的問題,而我也不知道『屬性』和『位階』哪個優先性更高——為了周全,我覺得以毒攻毒是最好的方法。」
亞錫頓了一下,又說:「而且,我覺得你也許做得到,用個結界之類的魔法把瘴氣擋下,讓它的攻勢回彈到自己身上?」
他一直有種感覺,那就是艾利歐克的魔法能力沒有極限。
換做以前,隊伍裡沒有這麼專業的魔法師,亞錫本身對魔法又毫無天賦,像這種高度倚賴魔法的戰術幾乎不會出現。這也導致他的作戰總會特別費力,很多基於魔法理論生出的戰術都被迫否決,因為做不到。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有艾利歐克。
一名橙級的輔助魔法師,不可能將化作可能。
或許他的雀躍之情是因為這個?有更多戰術可供選擇,擬定時也更靈活,他的任務變得輕鬆不少。
但是,總感覺不只如此。
不僅僅是因為這樣吧,是否還有別的原因——
『但我是你的同伴。』
是這樣嗎。
亞錫駕著馬,瞇著眼在雨幕中估算和瘴氣的距離。雨水很冰,他的上衣都濕透了,但他的心口很熱。
是啊,是這樣吧。
理由很單純,只是因為一個人。
黑馬前蹄距離瘴氣只剩幾步遠,亞錫收臂一扯韁繩,馬匹在瘴氣前急急轉向,角度刁鑽的在那團黑氣近前轉了彎。
與此同時,艾利歐克伸出手,薄冰般質感的魔法結界壁從下而上迅速蔓延,把瘴氣與他們隔絕開來。亞錫聽見宛若侵蝕一般的嘶嘶聲,看見瘴氣被灼傷一般地瞬間回縮。
奏效了!
「需要繞一整圈嗎?」亞錫調整馬匹方向,大聲問道。
艾利歐克因頭暈與魔力的急速消耗,額頭滲出冷汗,仍強撐著不適回答:「大概半圈。」
「好!」
亞錫感到揪著自己腰部衣料的手指變得無力,騰出一隻手覆上對方手背,抓著他令他整隻手臂環抱住自己。
「抓穩,」亞錫說,「我要再加速了。」
艾利歐克整個人貼在亞錫背上,蹙起眉問:「馬還撐得住?」
「可以的。」
倒是你,也要撐住啊。



伊芙的眉尖一動,仰頭看了一眼灰暗的天空,雨絲沾濕她的眼睫。然後她視線轉向對面的「病毒」,對方正粗重喘息著,一身灰袍被血汙染成骯髒的紅,但看上去沒有放棄掙扎的意思。
雖然她已經被伊芙開了不少槍,但卻從沒停下反擊,伊芙都為她頑強的生命力感到驚訝;但也有一部份原因是伊芙對於殺死她確實有顧慮,白送了再生的時間。
……而且,如果光除掉這邊的「病毒」,卻沒有及時處理掉瘴氣的話,恐怕那邊的瘴氣也有催生成詛咒的風險吧。
伊芙不動聲色地再次舉槍指向「病毒」,俐落地又開了兩槍。「病毒」頓時慘叫起來,半邊身軀被烈火焚燒,同時毒一般的黑氣朝伊芙撲來,被她用火燒盡。
「你知道你打不過我,為什麼仍要吊著一口氣,在這裡和我耗時間?」伊芙蹙眉道,「你大可以放任瘴氣滋長成詛咒,吞噬整個海利許。」
「病毒」的眼睛惡意地瞪著她,「死了就沒意思了。」
「是呢。」
伊芙冷淡回應,目光緊盯著對方身上的烈火,許久都沒有熄滅的跡象,又涼涼開口:「看樣子這火終於在你身上奏效了?」
「病毒」忍著痛,嘶聲道:「你說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伊芙不理會已是強弩之末的「病毒」,目光落在墓園之外,視線似乎穿透層層樹林,看見如冰一般的結界,以及騎馬奔馳的兩個人。
一道黑氣襲來颳過她的身側,很快又落入一團火焰中。伊芙兩眼眨都不眨,專注尋找下一槍的落點。
她的耐心差不多要耗盡了,所以最好——
「你知道,為什麼我有能力和你耗到現在,卻只能是個亞種嗎?」
「病毒」突然嘶聲問道,伊芙頓了一下。
S級亞種妖精非常罕見,帶來的魔力災害規模通常也更大。會有這麼強的再生能力自然也在意料之中,畢竟就如先前所言,它們離正妖精只差那麼一點。乍聽之下,「病毒」就像是問了一句廢話。
……「只能」是個亞種?
伊芙靈光一閃,神情倏地陰暗下來,「這對我有什麼意義?」
「對你或許沒有,對另一邊的人有啊,獵人小姐。」「病毒」神情瘋狂,嘻嘻笑道:「你猜到了對不對?對不對?怎麼辦呢,你們獵人會救下所有人是吧?」
她笑得歡快,「如果出現比我還強大的『我』,你們真的招架得住?就連你都應付不了吧,是吧?」



修道院裡一片混亂。
發狂的人數增加,以拉比為首,有不少的獵人也相繼倒下;剩下還健康的人也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突然陷入發狂狀態,一個個都繃緊了神經,看顧著被束縛住手腳的病人的同時,也在暗自憂慮自己會不會很快就變成被束縛的那一個。身邊的同事有幾個是絕對安全的?他們會不會也突然暴起,張口就咬過來?
人心惶惶。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還帶著被瘴氣影響而變得愈加不自然的冷意,沒有人願意踏出房子一步。就在灰濛濛的雨景之中,一個嬌小的身影不合時宜地闖入。
象牙白的長髮和白皙膚色令她在陰暗天幕之下特別醒目,也像籠著一道光輝一樣地明顯。正是彌賽亞。
小女孩一直無法融入這種極度緊張的狀態裡,她就像一片渾沌中唯一清晰的光,世俗中超然物外的存在。
她站在修道院的庭院中,往遠方正在逐漸成形的結界和裡頭掙扎不已的瘴氣望去,紫色雙眸看不出情緒。
「……很生氣的樣子呢。」
沉默良久,女孩只輕輕吐出這麼一句。
「兇巴巴大叔怎麼樣我是無所謂……但是他對先生很好。」
那邊的瘴氣突然暴起,承受著憤怒與被反彈的傷害,往結界縫隙竄去。
「先生也很在乎他的樣子……怎麼辦呢?」
彌賽亞一直望著遠方,半晌之後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往雨中邁開腳步,輕易就離開了亞錫耗光魔石搭起的保護結界。
結界之外聽不見修道院裡的吵雜人聲,徒留細密的雨絲。
獵人們什麼都沒發現。奧莉薇好不容易得了空可以稍作喘息,才剛走到大廳門邊,賽拉諾就正面迎上來。
「沒找到艾利歐克。」他那對淺蔥色眼睛難得露出嚴肅神色。「甚至連亞錫我也沒找到——他們兩個根本就不在修道院。」
「瘋了吧。」奧莉薇因疲倦而更加煩躁,臉色比以往還要差。「懷德就算了,艾利歐克也是那種衝動的人?」
賽拉諾聳了聳肩,「誰曉得呢。」
「不在修道院的話,那就是在外面……」奧莉薇說,「他們出去做什麼,現在這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總不可能——」
她發現賽拉諾的表情有點古怪,便停下話頭,眼神變得驚愕。
「因為亞錫是個很衝動的人。」賽拉諾乾咳了一聲,看了她一眼。「你一定讀到我剛才在想什麼,而我只能告訴你,那是我猜的沒有錯——但多半是對的。」
奧莉薇沉默不語。
她確實讀到了。賽拉諾在修道院裡尋找亞錫和艾利歐克二人的時候,偶然路過了馬廄,在那邊發現少了一匹馬,並從其他馬口中知道了那兩人把黑馬牽走的事。
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很淺顯易懂,恐怕他們離開修道院,打算只靠兩個人去把瘴氣解決。
奧莉薇並非質疑賽拉諾對亞錫的熟知程度,她只是沒想到真的有人會瘋到這種地步。
滿屋子的妖精獵人,他偏偏要帶著染上病毒的艾利歐克,光兩個人的力量可以牽制住瘴氣就不錯了,要想解決的話肯定是另當別論才對吧?
要是艾利歐克像拉比那樣昏倒怎麼辦?或是像其他病人那樣變成喪屍一般的話,亞錫不就真的單槍匹馬了嗎?還有,他明明在此之前就耗盡所有魔石了,那還有什麼足夠強大的魔法可以制伏瘴氣?
奧莉薇腦中閃過大量的疑問,剛好都是艾利歐克考慮過,卻選擇無視的。
見她還是不能理解的樣子,賽拉諾清了清喉嚨,將她的注意力拉回來。
「現在擔心也沒用,亞錫衝動歸衝動,他如果沒有足夠的信心是不會去做的。」他安撫道,「何況妖精那邊有團長在處理,我想是不會有問題的。」
奧莉薇終於緩了過來,「團長已經到了?」
「嗯,認真打起來了,所以不用太擔心——」
話還沒說完,大廳內突然掀起一陣騷動,失去自身意識的發瘋的病人們嘶吼著,一道道不自然的裂紋爬上皮膚,被固定在床上的手足用比先前還要暴躁的力度拚命掙紮起來。醫療師們紛紛被嚇得退開,又鼓起勇氣上前想壓制住對方,卻發現有幾縷微小的黑氣從病人皮膚冒出,樣子就像——
奧莉薇瞪大了眼睛,喊道:「退後!」
一陣從腳下土地傳來的悠遠轟鳴響起,那些發狂病人的床腳邊爬上了大量的不知從何而來的藤蔓枝葉,用極快的速度將病人全身包裹住,變成一個個詭異的綠色的繭狀物體。
奧莉薇和賽拉諾還沒從這個異變中反應過來,身後就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讓我去看一下情況。」
他們猛一回頭,是自家隊長登西。
登西快步走進大廳,看了看那些被他用植物造出的綠繭,依稀聽得見裡面病人憤怒的吼聲。他沉沉嘆了口氣,轉頭望向附近的醫療師:「沒碰到吧?」
那醫療師愣愣地回:「碰到什麼?」
「剛才那個黑氣啊——想必是氣瘋了的妖精做的吧。」登西說,「碰到就糟了,會被感染的。」
醫療師臉色煞白。
其他病床上沒事的病人都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壯漢嚇著了,原本罵聲一片的大廳變得落針可聞。登西不以為意,檢查過所有綠繭都不會散掉之後,這才想起來門口還站著奧莉薇和賽拉諾,回頭看向兩人:「喔,你們在這裡啊——剩下的居民我全帶過來了,亞錫人呢?」
賽拉諾:「剛剛才聊完呢,他不在。」
登西愣住,「不在?」
「不在。」賽拉諾有點懶得再說一遍,伸手指了指外面的方向。「出去了。」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到亞錫似乎只是出去散步了一樣。
登西困惑,目光看向奧莉薇,後者一臉也不想多做解釋的表情。
「出去了……但他能去哪裡呢?」登西茫然道:「現在最需要人手的地方不應該是這裡嗎?」
「那當然是出去直接硬打那團瘴氣了。」賽拉諾咕噥道。
「團長對付妖精就夠了,他為什麼還要跑出去?」登西回到門邊,拉著兩人到走廊上,「他去湊熱鬧做什麼?明明他比我們都知道團長打起來的時候不喜歡旁邊有人。」
奧莉薇的視線從綠繭上移開,低聲道:「我想我知道為什麼了。」
登西和賽拉諾看向她。
「剛才隊長也說了……那些黑氣是妖精做的。艾利歐克也跟我提過瘴氣的成因,恐怕那是妖精的妖力,不知道什麼原因與本體分離了。」
奧莉薇回憶著艾利歐克當時說出口的話,「有可能就是因為部分妖力與本體分離,導致原本的亞種妖精性質不夠穩定,才造成變異……然而,從妖精依然能控制妖力這點來看,如果只解決妖精本體卻沒能解決妖力的話,恐怕妖精是不會成功被捕捉的。」
賽拉諾皺起眉,「也就是說,兩邊需要同時解決,否則這事結束不了?」
「所以亞錫才去解決瘴氣的嗎?」登西問,「但他又不能用魔法,他想怎麼做……?」
賽拉諾說:「所以他把艾利歐克帶走了啊。」
登西:「啊?」
奧莉薇將目光拋向遠處,秀麗的眉毛蹙起。
在修道院之外,被些許樹叢遮蔽的陰暗天空中,有青色的微光閃爍著。她瞇起眼睛端詳半晌,突然低罵了一句髒話。
另外兩人嚇了一跳。
賽拉諾說:「怎麼了,你在看什麼?」
奧莉薇緊盯著那抹多半出自於結界魔法的光芒,咬了咬牙。
論起玩命這件事,或許艾利歐克是更瘋狂的那個。


———【分隔線】———
這一章做了大幅改寫!所以多花了一些時間。
本周五有可能不會更新,得看我把功課進度完成到什麼程度了(趴
不過下一章會有我很喜歡的部分!可以稍微期待一下歐<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