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3
本章節 2902 字
更新於: 2018-06-29
一從箝制中解放，梅耶隨即摀著脖子反射性地朝他臉上揍去一拳，儘管他壓根不剩幾分力氣，本能也讓他妄圖先削減下一步可能到來的危險。空氣再度充盈呼吸道，如清涼的水般浸潤缺氧一段時間的肺臟，梅耶慘白著臉軟倒在地，一面急促喘息一面使勁咳嗽，似是想將所有異物感排除。
他咳了一陣後微微抬起頭，眼角餘光瞥見十三似乎舉著什麼東西，梅耶定睛一瞧，發現居然是把小刀！他渾身發毛，趕忙往旁閃身連滾帶爬的逃走。但才跑沒幾步遠，一道銀色銳光險險掠過他臉頰旁邊，命中了對面的岩壁，梅耶辨認出那是方才十三拿在手上的利器，半截刀身竟硬生生地插進岩壁裡。
他一點也不想被殺。那麼，除了逃跑，還有反擊這個選項。
梅耶拿起地上的木柴反身朝十三丟去，沒想到十三卻抽出他一直別在後腰、約五十公分長的彎刀，閃避掉那根木柴衝了過來。他速度太快，梅耶根本來不及逃，間隙中只能再撿一根想架住刀勢，但完全沒用，十三的武器就如切奶油的餐刀，很輕鬆便把他抵禦用的柴禾劈成兩半。
短短半秒，梅耶在那雙紅眸裡頭看到顯而易見的冰冷殺意。腳步不自主後退，當背部碰觸到壁面時，才發現他已經被逼到了牆角，從十三的手腕高度來看，梅耶可以判斷他想砍他脖頸。
完了！
梅耶腦海裡閃現席勒死去霎那的畫面，頭顱被削飛，拋落在地上──
銳利的寒氣破空襲來，他反射性閉上眼。
……
結果，什麼也沒發生。
本在預料中的疼痛並無如期而至。
一秒、兩秒、三秒……過了點時間他才敢緩緩睜開眼，看到十三垂下頭的臉和自己相距只有幾公分，可是十三的表情非常平靜，所有冷血氣息煙消雲散，好似剛才要殺人的不是他一樣。梅耶整個人籠罩在他的陰影下，彎刀的刃距離他脖子很近、近到皮膚甚至可以直接感受出那把刀的鋒利，但也就只是靠相當近而已，它完全靜止在目前這個位置。
「你根本不想死。」十三忽然開口，專注地盯著梅耶。「為何還要那麼做？」
什麼？
「你、你神經病啊！」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整場衝突非常莫名其妙，梅耶搞不懂他在幹麼，不是想殺他嗎？
「眼裡有恐懼和抵抗。」十三聲音很和緩，說話的同時，拇指指腹還輕柔地摩挲梅耶的眼角。「逃跑、還攻擊我，真正喪失求生意志的人，不會有這種反應。你其實還想活下去，何必用絕食糟蹋身體？」
梅耶聽到這裡，疑惑不減反增。
這傢伙真的明白他在牴觸什麼嗎？
「你是說……我根本不想死？可是我──」
「臨危關頭很難欺騙自己本心。」
「……你在試探我？」
結合十三剛才的舉止和現在說的話，梅耶左思右想，對於他猝然出手攻擊自己只能得出這個結論，這一招簡直像當頭棒喝，將梅耶從自我封閉的絕境中敲醒了。
十三點點頭，大方地承認梅耶的揣測，然後收回刀直起腰，還給他一個比較沒壓迫感的空間。
梅耶完全傻眼。這惡魔搞屁啊？腦迴路根本不走尋常路，有誰假裝殺人可以裝得那麼像？他可是真真切切差一咪咪就要死了欸！
黯藍眼烏鴉這下也總算釐清始末，拍拍翅膀降落在十三肩上，打量著滿臉錯愕的人類。十三希望梅耶進食、不要梅耶繼續喪失神志，因此採取最激進的手段，企圖藉此激發梅耶的求生慾望，讓他自救。誠如十三所述，真正一心想尋死、對活下去已經徹底絕望的人，即便面臨生死交關之際，也絕不抵抗，只有不甘願就這麼死去的人才會掙扎。
所以，儘管梅耶因為心碎而放逐自身的意識，讓自己彷彿破爛的傀儡任由他人擺布，也並非真正不惜性命。而他會絕食，也只因「食物」恰好是擊潰他理智防線的那最後一刀，讓他下意識抵抗十三的餵食罷了。
不曉得為何，梅耶忽然覺得自己很愚昧好笑。他就像是可悲的丑角，兀自演著連本人都不理解的戲碼，荒誕、沒有任何意義。這一瞬間，他心底竟不再糾結於「為什麼大家都死了唯獨我活著」之類自怨自艾的思緒裡頭。
「你的傷。」突然，十三沒頭沒腦蹦出這句話。
「嗄？」
「讓我看看。」
意思為他要為他檢查傷勢。梅耶猜想大概是因為剛才經歷了一番「運動」，如今十三居然懂得在動手前徵求他意願，這可不失為一項創舉了。
兩人席地而坐，十三還蠻貼心地先舀杯水給梅耶解渴，等梅耶自行脫掉上衣後，他把包裹傷口的布拆卸下來，仔細觀察那交錯密布的縫線，確認有沒有需要重縫一次。十三用乾淨的布將滲出的鮮血拭去，他動作很輕巧，摸在癒合情況較佳的傷處感覺挺癢的，使梅耶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梅耶發覺，他現在完全聞不出十三身上有丁點諸如屍臭之類的異味，即使他倆靠得如此近，也只能嗅到一股類似森林氣息的味道。
難道他不只洗過澡，還在樹林裡滾上一小時嗎？梅耶暗暗震驚。
才剛生死交鋒完的兩人下一刻卻平心靜氣的相處，不可能完全沒有一絲不自在。十三幾乎不會主動開口，現在安靜的氛圍讓梅耶頗難熬，雖說他試著再次接受讓十三和烏鴉接觸他，但一想到某件事，他仍會感到噁心，因此淤積在心中的多日的問題真的不吐不快──
「你們……喜歡吃腐爛死人肉？」
梅耶盡量讓自己毫無芥蒂地說出「吃人」，但一雙忐忑不安瞅著十三的綠眸卻洩漏了他真正的情緒。停在旁邊的烏鴉瞪他一眼，貌似不服氣地大聲叫喊，不過梅耶完全聽不懂，十三倒是主動幫忙翻譯：「『誰叫那是我們的工作之一，可以的話我也更愛鮮肉好不好。』」
工作？為什麼說是工作？
梅耶還沒將這句問出口，十三就淡淡地接話了：「我們的主食是屍肉，不論新鮮或腐敗都吃。」
「為什麼一定要吃？」
「那是我們的責任。」談論同時他也不忘手上工作，說到這裡，十三停下話語似乎是在思考該如何措辭，等到把新藥抹上後，他才抬頭看著梅耶繼續解釋。
「如果依靠現成的屍肉便能存活，何必再剝奪其他生物生存下去的權利？」
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梅耶深覺不可思議。「這幾天的燉肉湯難道也是……？」
「你吃的是打回來的獵物，傷患必須食用最新鮮的食物，況且你也不能抵抗屍毒。大部分物種無法透過腐屍得到生存所需的能量，既然烏鴉可以，在我們賴以為生的同時，就肩負起清理屍體的職責。」
十三的聲音很平穩，這段話也終於解開了梅耶內心的枷鎖，當他知道自己吃的不是村人的屍體後，鬆了一大口氣。他大概明白了十三的意思，設想若沒有烏鴉專門食腐，那生命終結後殘存在大地上的屍體該如何處理？尤其是戰後的戰場，任由那些曝屍荒野的大量遺體腐爛的話，肯定會造成可怕的汙染。
包紮完傷口，十三的視線轉移到了梅耶的脖子，白皙的肌膚上橫陳著淡淡的瘀痕。
他伸手撫上自己留下來的印跡，指尖在碰到喉結的剎那，梅耶反射性地肩膀一縮，離開了十三的觸摸。有過瀕死體驗的恐懼一時半刻是不可能消減的，就算十三這麼做的理由純粹是為了救他，也無可避免讓他對於脖子被人觸碰產生警惕心。
注意到自己的躲避行為後，梅耶居然感覺到不安。
「抱、抱歉……」想到十三可能是要檢查一下他脖子的狀況，明明不是自己的錯，道歉的話語仍舊自動從口中溜出。梅耶並沒有發現，向來不卑不亢的他在十三面前，氣勢總會無意識地矮了一截。
十三垂下眼瞼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從另一個罐子中挖了一點藥膏，格外溫柔地搽在瘀傷上，這次，梅耶沒有再閃開。
此刻的力道與攻擊他時有著天淵之別，按照十三具備的力量，如果他再多用上一點狠勁，或許梅耶就不會是窒息，而是因喉管被生生捏爛導致死亡。感受著他輕柔的撫摸，一個猜想驀地躍然而出──也許十三內心其實感到相當愧疚，所以現在用實際行動對他道歉。
梅耶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黯藍眼烏鴉正以充滿探詢意味的眼神端詳他們兩人的互動。
＊
他咳了一陣後微微抬起頭，眼角餘光瞥見十三似乎舉著什麼東西，梅耶定睛一瞧，發現居然是把小刀！他渾身發毛，趕忙往旁閃身連滾帶爬的逃走。但才跑沒幾步遠，一道銀色銳光險險掠過他臉頰旁邊，命中了對面的岩壁，梅耶辨認出那是方才十三拿在手上的利器，半截刀身竟硬生生地插進岩壁裡。
他一點也不想被殺。那麼，除了逃跑，還有反擊這個選項。
梅耶拿起地上的木柴反身朝十三丟去，沒想到十三卻抽出他一直別在後腰、約五十公分長的彎刀，閃避掉那根木柴衝了過來。他速度太快，梅耶根本來不及逃，間隙中只能再撿一根想架住刀勢，但完全沒用，十三的武器就如切奶油的餐刀，很輕鬆便把他抵禦用的柴禾劈成兩半。
短短半秒，梅耶在那雙紅眸裡頭看到顯而易見的冰冷殺意。腳步不自主後退，當背部碰觸到壁面時，才發現他已經被逼到了牆角，從十三的手腕高度來看，梅耶可以判斷他想砍他脖頸。
完了！
梅耶腦海裡閃現席勒死去霎那的畫面，頭顱被削飛，拋落在地上──
銳利的寒氣破空襲來，他反射性閉上眼。
……
結果，什麼也沒發生。
本在預料中的疼痛並無如期而至。
一秒、兩秒、三秒……過了點時間他才敢緩緩睜開眼，看到十三垂下頭的臉和自己相距只有幾公分，可是十三的表情非常平靜，所有冷血氣息煙消雲散，好似剛才要殺人的不是他一樣。梅耶整個人籠罩在他的陰影下，彎刀的刃距離他脖子很近、近到皮膚甚至可以直接感受出那把刀的鋒利，但也就只是靠相當近而已，它完全靜止在目前這個位置。
「你根本不想死。」十三忽然開口，專注地盯著梅耶。「為何還要那麼做？」
什麼？
「你、你神經病啊！」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整場衝突非常莫名其妙，梅耶搞不懂他在幹麼，不是想殺他嗎？
「眼裡有恐懼和抵抗。」十三聲音很和緩，說話的同時，拇指指腹還輕柔地摩挲梅耶的眼角。「逃跑、還攻擊我，真正喪失求生意志的人，不會有這種反應。你其實還想活下去，何必用絕食糟蹋身體？」
梅耶聽到這裡，疑惑不減反增。
這傢伙真的明白他在牴觸什麼嗎？
「你是說……我根本不想死？可是我──」
「臨危關頭很難欺騙自己本心。」
「……你在試探我？」
結合十三剛才的舉止和現在說的話，梅耶左思右想，對於他猝然出手攻擊自己只能得出這個結論，這一招簡直像當頭棒喝，將梅耶從自我封閉的絕境中敲醒了。
十三點點頭，大方地承認梅耶的揣測，然後收回刀直起腰，還給他一個比較沒壓迫感的空間。
梅耶完全傻眼。這惡魔搞屁啊？腦迴路根本不走尋常路，有誰假裝殺人可以裝得那麼像？他可是真真切切差一咪咪就要死了欸！
黯藍眼烏鴉這下也總算釐清始末，拍拍翅膀降落在十三肩上，打量著滿臉錯愕的人類。十三希望梅耶進食、不要梅耶繼續喪失神志，因此採取最激進的手段，企圖藉此激發梅耶的求生慾望，讓他自救。誠如十三所述，真正一心想尋死、對活下去已經徹底絕望的人，即便面臨生死交關之際，也絕不抵抗，只有不甘願就這麼死去的人才會掙扎。
所以，儘管梅耶因為心碎而放逐自身的意識，讓自己彷彿破爛的傀儡任由他人擺布，也並非真正不惜性命。而他會絕食，也只因「食物」恰好是擊潰他理智防線的那最後一刀，讓他下意識抵抗十三的餵食罷了。
不曉得為何，梅耶忽然覺得自己很愚昧好笑。他就像是可悲的丑角，兀自演著連本人都不理解的戲碼，荒誕、沒有任何意義。這一瞬間，他心底竟不再糾結於「為什麼大家都死了唯獨我活著」之類自怨自艾的思緒裡頭。
「你的傷。」突然，十三沒頭沒腦蹦出這句話。
「嗄？」
「讓我看看。」
意思為他要為他檢查傷勢。梅耶猜想大概是因為剛才經歷了一番「運動」，如今十三居然懂得在動手前徵求他意願，這可不失為一項創舉了。
兩人席地而坐，十三還蠻貼心地先舀杯水給梅耶解渴，等梅耶自行脫掉上衣後，他把包裹傷口的布拆卸下來，仔細觀察那交錯密布的縫線，確認有沒有需要重縫一次。十三用乾淨的布將滲出的鮮血拭去，他動作很輕巧，摸在癒合情況較佳的傷處感覺挺癢的，使梅耶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梅耶發覺，他現在完全聞不出十三身上有丁點諸如屍臭之類的異味，即使他倆靠得如此近，也只能嗅到一股類似森林氣息的味道。
難道他不只洗過澡，還在樹林裡滾上一小時嗎？梅耶暗暗震驚。
才剛生死交鋒完的兩人下一刻卻平心靜氣的相處，不可能完全沒有一絲不自在。十三幾乎不會主動開口，現在安靜的氛圍讓梅耶頗難熬，雖說他試著再次接受讓十三和烏鴉接觸他，但一想到某件事，他仍會感到噁心，因此淤積在心中的多日的問題真的不吐不快──
「你們……喜歡吃腐爛死人肉？」
梅耶盡量讓自己毫無芥蒂地說出「吃人」，但一雙忐忑不安瞅著十三的綠眸卻洩漏了他真正的情緒。停在旁邊的烏鴉瞪他一眼，貌似不服氣地大聲叫喊，不過梅耶完全聽不懂，十三倒是主動幫忙翻譯：「『誰叫那是我們的工作之一，可以的話我也更愛鮮肉好不好。』」
工作？為什麼說是工作？
梅耶還沒將這句問出口，十三就淡淡地接話了：「我們的主食是屍肉，不論新鮮或腐敗都吃。」
「為什麼一定要吃？」
「那是我們的責任。」談論同時他也不忘手上工作，說到這裡，十三停下話語似乎是在思考該如何措辭，等到把新藥抹上後，他才抬頭看著梅耶繼續解釋。
「如果依靠現成的屍肉便能存活，何必再剝奪其他生物生存下去的權利？」
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梅耶深覺不可思議。「這幾天的燉肉湯難道也是……？」
「你吃的是打回來的獵物，傷患必須食用最新鮮的食物，況且你也不能抵抗屍毒。大部分物種無法透過腐屍得到生存所需的能量，既然烏鴉可以，在我們賴以為生的同時，就肩負起清理屍體的職責。」
十三的聲音很平穩，這段話也終於解開了梅耶內心的枷鎖，當他知道自己吃的不是村人的屍體後，鬆了一大口氣。他大概明白了十三的意思，設想若沒有烏鴉專門食腐，那生命終結後殘存在大地上的屍體該如何處理？尤其是戰後的戰場，任由那些曝屍荒野的大量遺體腐爛的話，肯定會造成可怕的汙染。
包紮完傷口，十三的視線轉移到了梅耶的脖子，白皙的肌膚上橫陳著淡淡的瘀痕。
他伸手撫上自己留下來的印跡，指尖在碰到喉結的剎那，梅耶反射性地肩膀一縮，離開了十三的觸摸。有過瀕死體驗的恐懼一時半刻是不可能消減的，就算十三這麼做的理由純粹是為了救他，也無可避免讓他對於脖子被人觸碰產生警惕心。
注意到自己的躲避行為後，梅耶居然感覺到不安。
「抱、抱歉……」想到十三可能是要檢查一下他脖子的狀況，明明不是自己的錯，道歉的話語仍舊自動從口中溜出。梅耶並沒有發現，向來不卑不亢的他在十三面前，氣勢總會無意識地矮了一截。
十三垂下眼瞼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從另一個罐子中挖了一點藥膏，格外溫柔地搽在瘀傷上，這次，梅耶沒有再閃開。
此刻的力道與攻擊他時有著天淵之別，按照十三具備的力量，如果他再多用上一點狠勁，或許梅耶就不會是窒息，而是因喉管被生生捏爛導致死亡。感受著他輕柔的撫摸，一個猜想驀地躍然而出──也許十三內心其實感到相當愧疚，所以現在用實際行動對他道歉。
梅耶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黯藍眼烏鴉正以充滿探詢意味的眼神端詳他們兩人的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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