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人類集體存量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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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23
  ──『第二五章.人類集體存量意識』


  不管是誰,都會對愛莉絲現在的決定感到不可思議。

  電視機裡正在播放著不入流的搞笑綜藝節目,主持人和來賓充滿戲謔的笑聲毫不客氣地造訪了這間套房,卻怎麼樣也傳不進正瑟縮在角落、恨不得把自己給融化進黑暗牆角不再出現的查爾耳中。

  『妳是笨蛋嗎?』來自話筒的叫罵聲,俐落地如針般刺激著愛莉絲的耳膜。
  「……我說了,不能讓托馬斯被殺死。」

  由愛莉絲口中吐出的白霧,透過電視光映出了她朦朧的滄桑表情,只見她兀自背對著查爾坐在床邊,以翹起二郎腿的姿態一邊抽菸、一邊按耐住將一連串髒話如澆水般,淋在電話另一頭的地頭蛇臉上的衝動。

  「這次的委託也跟狗屎沒兩樣,委託人居然就是暗夜殺人魔本人?你得學著篩選委託人才行。」愛莉絲以一臉無奈的表情,述說著足以讓人氣到頭皮發麻的事實,「我根本不敢奢望這件事能拿到報酬。吶,我說──你這傢伙是不是在針對我?」
  『沒人想像得到那個長相清秀的小女生幹得出這種事好嗎?而且還是有頭有臉的安東妮家!』
  「我才不在乎她家怎麼樣,反正這是你捅出的婁子,給我派清道夫過來我這把人接走。」
  『妳要我派人去保護那個吸毒吸到腦袋不正常的人渣?妳乾脆別當清道夫了,改行去當警察吧!』
  「人類在殺死同類之後都會產生罪惡心理,這是賦予了人類常理、同時也是人類集體潛意識所產生的阿賴耶識對人類這個存在的制約。我們無法感知到阿賴耶識的存在,也無法感受它帶給我們的強制約束力,但它對這個時代的強制力是真切而現實的。」
  『……強制約束力?』
  「正確的名稱是『人類集體存量意識』,在歷經現代人的口語化後才被簡稱為強制力──就好比某個偵辦刑警無意間發現到路口監視攝影機拍到了殺人犯的蹤影,讓懸而未決的案件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最終成功逮捕犯人。你認為這個故事裡的強制力在哪裡?」
  『攝影機嗎?』
  「不,真正的強制力是那位刑警。阿賴耶識是人類集體潛意識的產物,是直到人類時代降臨以前都不存在的境界,也是因為這樣,神明的時代才會如此荒誕與混亂。」
  『好,就算我接受它好了,那它跟安東妮和那人渣有什麼關係嗎?』

  透過闖入的月色,它將愛莉絲所吐出的煙給照得迷濛,隨著冬夜的風從窗外緩緩流入房內,白霧才理所當然地飄到了不知在何時懷著恐懼入眠的查爾肩上。

  「當一個嬰兒在肚子餓時,他並不會明確知道自己的渴望是什麼,當你在此時根據常理給他泡了一瓶牛奶,讓他滿足地將牛奶喝完之後,下一次肚子餓時他就會跟你索求同樣的食物──這就是集體潛意識的原型。現在的情況是:安東妮就是那個嬰兒、被殺的人和接下來的托馬斯是牛奶,而驅使她這麼做的人──就是給她牛奶的那個傢伙。」
  『……這比喻也太噁心了吧?』地頭蛇反胃一般地將組織起來的話語吐向愛莉絲。
  「總之,就算讓安東妮殺掉托馬斯,她也不會停止對殺人的渴望。對成為異能者的安東妮而言,殺人就和吃飯一樣稀鬆平常。」
  『這種事妳怎麼知道?說不定她報完仇之後就沒事了啊。』
  「我說了,『人類在殺害同類時會產生罪惡感』是人類共同的潛意識,而殺人上癮者因為脫離了常理,所以不能再以人類稱呼他們。脫離人類常識而生的存在,是不可能會再有重回人類的機會的。正常來說安東妮早就應該沒了理智才對,現在的她還能混在人類社會裡生活,都全憑她對殺死托馬斯的執念所致,所以我才說不能讓她殺害托馬斯,一旦讓她得逞,她最後的一絲人性就會蕩然無存的。」
  『我要是信了妳,我就是狗!』

  被重重地切斷的通話,讓愛莉絲幾乎可以想像地頭蛇簡直把它當作出氣包摔在桌上的畫面,順勢蓋上折疊式手機的她走到門前,神色自若地看著菸頭上沉甸甸地燒著的火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地將菸從嘴上拎下。

  「看來清道夫也不太適合我幹啊……」愛莉絲語帶不滿地咕噥著,甚至還從腦袋裡冒出了自暴自棄的念頭,「乾脆事後殺去紅十字會,一口氣把要談判的東西統統攤牌,要他們撤銷獵殺令算了,不然這個狀態就連舊約聖堂都不可能接納我的吧。」

  只見愛莉絲以指間的香菸作為媒介,在空中畫出了整扇門大小的盧恩符文,並化成七彩絢麗的漠視咒刻咬了上去,讓它登時就像派對的燈條一樣,發閃著普通人無法看見的光芒。

  攆掉失去火圈與溫度的菸屁股後,愛莉絲才重新為自己點起了新的菸來,首度出世的白霧在頃刻間,自她微開的嘴巴中被優雅地吐出。

  「就算現在還保有理性,也無法改變脫離人類常軌的安東妮已經沒救了這個事實……」

  就算如此定讞了艾瑪的結局,一道被深埋在愛莉絲腦海中,不被道出的疑問卻仍是困惑著她──是誰給了艾瑪那瓶牛奶?


  ▽


  什麼都不存在的這裡,不僅缺少聲音,亦不存在氣味。簡而言之,知覺在這裡已經成為可有可無的存在了。

  微微張開的嘴巴,儘管試著吐露著音色,也無法聽見或知道自己正在發出什麼樣的音調,而透過僅存的視覺中,紅發現到這片杳無人煙的世界異常地美麗,儘管寂寥不已,在同時卻也感受到了它如不斷膨脹中的宇宙那般豐滿。

  彷彿宇宙黑洞的球體,就在紅面前嶄露壯麗的身姿,它歪曲了幾乎沒有光線存在的黑暗,從而形成一道被無限扭曲的空間。

  自己正如同幽魂般在浮遊,紅對此是心知肚明的,儘管她在這之前並不懂什麼叫做浮遊與幽魂,卻在沐浴於這片黑暗的同時,也在同一時間豐富了紅的認知、知識,以及常識。



  〝這把劍並不適合你。〞



  一道聽來陌生的話音就響自紅的腦海深處,儘管如此陌生,一股熟悉感卻又從心底油然而起,彷彿自己是認識這個述說著這道話語的人。

  遠古時期的建築與風貌,僅存於由烈日、人類,與征戰交織而成的時代之中。述說話語的男性身穿著蓬鬆法袍,白色羽毛筆就被他如稀世珍寶般握在手中,他正以此點醒隻身站在廣場中央,看著不僅被插入土中,甚至還被熊熊烈火給吞噬的銀色長劍的男孩。



  〝一旦拔起它,你將不再是人類,也無法再回到以往幸福單純的生活。即使如此,你也義無反顧地執意要踏上明知會讓自己陷入不幸與不義的道路?〞



  手持羽毛筆的吟遊詩人慎重地問道,同時也以微微彎下的腰俯瞰個頭不高的男孩。

  火焰在眨眼間燃上男孩的身體!在他拔起騎士王禮劍時火焰彷彿受到控制了一樣溫馴地依附在他身上。

  儘管紅眼前仍是墮入地獄般黑暗的光景,透過黑洞卻目視到了本不該獲知的過去歷史。

  在面對這種情況時,使紅的內心颳起了一陣帶著恐懼的寒風。

  沒有人告訴過紅這些畫面,也沒有人告訴過她這是人類時代正式降臨的歷史進程,但認知卻像是世界本身為了消遣或省事而跳過了述說,直接將結果刻印在她的腦海當中。



  〝吾等埃里新王聽我預言者威廉‧莎士比亞,在此見證、宣告──〞



  與愛莉絲所使用的盧恩符文相仿的魔法陣,就在自稱威廉‧莎士比亞的魔法師腳下伴隨著刺眼銀光而湧現,不知道是因為認知不斷地被灌入大腦,還是因為魔法陣的光芒太過耀眼,紅的雙眼登時陷入了足以用癲狂形容的顫抖之中。

  在過分劇變之下,紅進入了近似於崩潰邊緣的狀態。而黑洞本身卻彷彿無視於紅的處境般,不斷地在她面前展現人神混雜的時代演進。

  長過了腰際的綠色髮瀑在公主身上化成披風,讓她飛快地牽起男孩的手,彷彿任性的逃家女孩般向著樂土王城的水池疾奔。



  〝沒想到公主竟然就是薩帕妮特!〞男孩驚異地疾呼著。
  〝我也真沒想到,看來我們的命運早在昨天就被決定了呢!〞




  名為薩帕妮特的綠髮公主,一面拉著男孩轉起歡欣鼓舞的圈子,一面吐露著真摯歡快的話音。

  當名為埃里的城市陷入兇作之年時,那位年輕的王為了民生安定而決定渡海出訪鄰國,試著以外交的手段度過糧食短缺的危機。



  〝在我國,與愛人同吃一顆蘋果,即代表今生永不分離。埃里之王──薩伯亞納‧喬烏,您願意與我在今夜立誓,今生永不分離嗎?〞
  〝吾為埃里之王,王號薩烏,其冠王之名為薩伯亞納‧喬烏──在此以騎士王之名義立下與愛人薩帕妮特永不分離之誓!於手中艷紅之物刻下齒痕為鑒、以此宣告!〞




  名為薩伯亞納的騎士王,在蘋果上刻下與薩帕妮特相仿的齒痕後,以夜晚的星空、高掛夜色之中的月光,以及源源不絕的水池為見證者起誓。

  直到畫面一轉,不同的話音響自紅的腦袋之中──



  〝難道,您期待著和解宴會嗎?〞



  金色短髮為女孩的姣好面容妝點出了王女氣質,讓身穿黑色晚禮服的她在水池花園中,儘管羞澀卻仍有足夠的勇氣能夠面對男孩。她是埃里一直以來的敵國公主,也是帝國接下來的王女。



  〝眾子民們,以及親愛的各國代表──今天就是我們美索不達米亞大陸的雙喜之日!〞



  一隻小手拉著薩伯亞納,將他給帶上了宴會廳中的舞台。女孩以紅潤而生氣蓬勃的臉蛋面對所有大臣與賓客,道出了接下來為每個人帶來各自不同觀感的話語。



  〝薩烏王,將在各位的見證下,成為與本王在契約下的丈夫,一同帶領埃里國與帝國邁向美好未來!〞



  一切都在此刻埋下了因果之種,人類時代的齒輪也同樣地在此刻運轉了起來──紅無法理解自己這麼解讀它的緣由,但這一切既陌生、又格外令人懷念的畫面,卻讓她心感怪異地深知它們都是這顆星球真實且確切的歷史。



  〝薩烏王──!我,提阿瑪特,不准你離開此地半步!〞
  〝我會離開的,為了吾愛薩帕妮特,我會安然無恙地離開帝國,回到埃里去的!」〞




  倒映火光的夜幕底下,是墮入火海之中的繁華城市。

  在一夜之間被血光覆滅的樂土,無情地抹去了過去曾經的繁華光景。



  〝人類永遠無法違抗命運,而命運之矛接下來就要指向在這個時代中,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帝國了。〞



  宛如將世界的預言當成了遺言般,薩帕妮特以燃火的海洋為背景,讓沒入胸膛的匕首擔任起死神之責,奪去了她楚楚可憐的生命。

  降靈於帝國王女提阿瑪特身上的漆黑巨龍將戰場浸入了劇毒之中,景色如敗退的士兵般,在黑色濁氣的所到之處皆被吞噬殆盡。

  巨龍的咆哮遠遠大於震天戰鼓,它一鼓作氣地為天地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蹬起足以令人喪膽的後肢時,黑龍讓瘦骨嶙峋的身軀隨著拍動的殘破翅膀而起,遨遊在天際的它彷彿君臨天下般傲視著對它而言短暫得可憐的生命體們。

  紅就像是看得入迷了似的,她停下了雙眼那原本如地震般的震盪。

  直到剛才都如止水般毫無動靜的黑洞,隨著被黑洞扭曲的漆黑逐漸紊亂了起來,讓宛如宇宙的異空間出現了一絲即將破曉的徵兆。



  〝別忘了將我變得如此醜惡的人是你,薩烏王。〞



  化成廢城的光景,在失去色調的天空下死灰氣沉地,僅有身穿看似祭祀服、身披偌大火羽的神明留有烈焰般的色彩。

  接下來停在瞳孔裡的景象,既陌生卻又足夠理解地叫紅的身心因此在頃刻間停擺了下來──眼前的身影漆黑得如同幽靈,祂身披濁氣如雲的雙翼,以神明之姿立於同為神明的烈焰面前。



  〝我和你……今次是最後能以人類身分互相叫喚彼此名諱的一次了,薩伯亞納。〞



  隨著被漆黑濁氣取代了肉體的提阿瑪特,祂所吐露出彷彿炙口烈酒的話音剛落,黑洞旋即化成四射的炫目光輝,它吞沒抑或籠罩住紅那與黑洞相比下渺小得過分的身影,旋即如滲透般侵入視覺的光線,劇烈地將她的意識從肉體中吸納進目光所及之處。

  不論是埋沒於純淨之白的人影,還是紅如同感應般地察覺到它的存在,在時間與空間存否的未定之境下,其前後之分早已不再重要。

  ──你是誰?

  紅以無法在人影身上對焦之下,開口道出了失去聲音的疑問。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