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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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22
自昨晚後,我陷入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之中。

坐到電腦桌前,照常登入平台後台,打算看看昨晚的數據。

點開介面的瞬間,我僵住了。

【昨日推流曝光:降低 60%】

【主頁推薦位置:暫停顯示】

【專屬粉絲群權限:暫時關閉】

我愣了幾秒,以為是系統故障。直到收到來自官方小助手的一封冷淡訊息:由於近期內容偏離平台推薦方向,將暫時調整部分流量配置。

我的呼吸明顯倏地一緊。我很清楚這是什麼——這不是單純的警告,而是一種「系統性雪藏」。平台不需要正面開除你,只需要把你「從螢幕上抹去」。

點開自己的直播頁面,畫面一片冷清,推薦欄空空如也。留言板上,幾位熟悉的觀
眾發了訊息:

「妳被限流了嗎?好奇怪。」
「是得罪人了?」

我的指節泛白,緊緊握著滑鼠。盯著後臺的螢幕畫面,久久無法呼吸。那是一種被
世界封鎖、被推入沉默深海的窒息感。

簡單收拾一下心情,換上佯裝輕鬆的面孔,踏步走出房門,迎面而來的是廚房傳來的煤氣聲與老舊熱水壺嘶嘶聲。奶奶正站在灶台前,背影有些駝,手上拿著一包打開多次的紅茶袋,還小心地摺好收進玻璃罐裡。

「妳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奶奶沒有回頭,但語氣裡帶著柔和的責備。

我走過去幫她端碗,裝作輕鬆地說:「直播嘛,時間比較自由。」

但我自己心裡知道,那根本不是自由,而是一場被看見與被遺忘之間的拔河戰。

母親從臥房走出,神情疲憊,衣著整齊卻顯得廉價。她今天要去清潔兩戶人家,中午還要回來給奶奶做藥粥,然後再出門兼職。

「月月,你不是說這個工作穩定嗎?那一個月能賺多少啊?」母親嘗試平靜,但語氣裏滿是藏不住的焦慮。

我一愣,點點頭:「目前才剛開始不久…我會再努力一點。」

我沒說出口的是,昨晚我已經被「排擠性限流」,連推播通知都被掐掉。再怎麼努力,也只是在一扇已鎖死的門前敲打。

午後時分,我陪奶奶去診所領藥。醫生翻著記錄本,眉頭微皺地說:

「高血壓的藥快過期了,要不要考慮進口版本?副作用小一點,但價格也貴。」

耳邊清晰回響著「貴」這個字,就像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嚨。我低聲問:「一個月多少?」

醫生脫口而出的一個數字,讓我咬牙點頭,眼神閃過一絲倔強。

走出診所,奶奶拍了拍我的手,笑著說:「不用給我用好的啦,我身體又不是妳的直播數字,沒那麼多人看得見。」

我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心口卻像是被刀劃過。




夜色漸暗,天空像被墨汁輕輕浸潤,灰藍中透出一抹壓抑。街道上人影稀疏,風有點涼,帶著診所藥袋的塑膠聲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我一手扶著奶奶,另一手緊握那幾包藥袋,鞋跟踏在人行道上發出單調的「咔、咔」聲,在冷清的街頭格外響亮。

奶奶咳了一聲,我下意識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朝我笑笑:「還好,不用擔心。」

我點點頭,心裡卻不踏實。她今天的狀況似乎比上週還虛弱,而醫生也說得委婉, 叫我們盡量別停藥。

走到公寓門口,我將鑰匙插進鎖孔時卻頓了一下——門半掩著。

我愣住了。這個畫面太不對勁。出門前我清清楚楚確認過鎖了門,甚至還多轉了一圈。

奶奶抬起頭,看出我的神色不對:「怎麼了?」

心頭漸漸浮上一絲不安。

「沒事,您先靠著這邊牆等我一下。」

我壓低聲音,輕輕推開了門。

屋裡一片黑暗,窗簾拉著,僅有街燈透出淡黃光線,灑在地板與牆角,像是被勾勒出了一場還沒收尾的劇。空氣中沒有人的聲音,卻不尋常地混雜著一股焦躁的氣味, 像煙、像舊鞋底被踩過的悶臭。

我伸手開燈——

眼前的景象,讓我瞬間愣住。

茶几被翻倒,原本放在牆角的藥盒被扯開散落一地,書櫃裡的雜誌與相簿全被甩了出來,沙發靠墊掉在地上,整個客廳像被一場小型暴風肆虐過。茶几上的馬克杯碎成幾塊,瓷片邊緣還帶著新裂的痕跡。牆邊甚至被潑了些什麼,有淺褐色的液體已乾掉,殘留著一股苦澀的酒精味。

「怎麼回事……」我喃喃。

奶奶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看到眼前的混亂,整個人僵住。我急忙攙著她坐下來,她的手微微發抖,眼神卻是空洞的。

「他們來了。」她低聲說。

「誰?」

「那幾個收帳的大哥……這一期的錢,我還沒補上。要不是看在我年紀大了……今天恐怕就不只是砸東西。」

我咬緊牙關,心裡一陣泛酸。其實我前兩日已經聯繫過平臺公會內部的財務,希望

把之前的收入提前請款,也許只是拖了一兩天,但這些人就已經按鈴找人了。

「我沒想告訴妳的……」奶奶說,聲音近乎懊悔,「妳已經這麼累,還要播音、還要照顧我……」

我搖搖頭,跪下替她收拾散落的藥盒,卻發現好幾包都被壓壞了,瓶子碎裂,藥粉撒滿地。

那一刻,我感到一種隱形的壓力正從四面八方推擠過來,不只是來自家庭的債務,更來自平台、那些訊息、那些冷靜操控一切的大手。

我抬起頭,看著破碎的杯子和狼藉的客廳,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攪。

「奶奶,妳別怕。」我說,聲音低得幾乎像誓言。

「我不會讓任何人,再踏進這裡一步。」

撿起散落在地的藥盒與破碎的玻璃杯,我一邊默默地擦拭著茶几,一邊壓抑著胸口翻湧的情緒。

奶奶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握著那幾包沒碎掉的藥,神情像是陷入了遠遠的

思緒中,眼神裡有一種我不忍直視的愧疚。

地板上的藥粉沾著碎玻璃,我拿掃把掃了好幾次,還是覺得地面上殘留著看不見的冷意與焦躁的氣息。我將破碎的馬克杯收進垃圾袋裡時,手指被瓷片劃了一道口,血珠冒出來,卻沒什麼痛感。

「葉月,去休息吧,這邊我慢慢來。」奶奶終於開口,聲音疲倦但溫柔。

我轉過頭看她,她還是像從前那樣安靜、堅強,彷彿剛剛那場混亂只是誰不小心

打翻了一杯水。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只吐出一口輕微的嘆息,無聲地點點頭。

正準備站起來時,大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接著是鑰匙插入門鎖、轉動的聲音。

「媽,我回來了——」

是母親的聲音。

門被推開,玄關的燈光灑入室內,她的身影一如既往地俐落整潔,只是當她看見眼

前滿地的狼藉、傾倒的椅子、破碎的玻璃渣和茶几上的藥包時,整個人頓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

她語氣立刻變冷,眼神在我和奶奶之間游移,警覺而焦急,「發生什麼事了?有人來過?」

奶奶動了動嘴唇,像是要開口,卻被我先一步擋了下來。

「沒事了,媽,只是……只是有幾個人來追債。」

「追債?!」母親的語調陡然拔高一度,「怎麼會有人來家裡?到底欠了什麼?你們怎麼都不跟我說?」

她快步走進客廳,瞪著我,然後轉向奶奶,「媽,妳不是說之前欠下的債已經清完了嗎?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奶奶低著頭不說話,只是緩緩地把藥包攏進懷裡。母親的語氣中夾雜著憤怒與受傷,那種像是被排除在家務事之外的痛苦,一下子洶湧而至。

「我一天到晚在外面工作,不是為了讓妳們瞞著我,被人跑來家裡砸東西!」

我緊握著手心,努力不讓語氣顫抖:「媽,已經處理好了,真的。那些人不會再來了。」

「處理好了?葉月,這不是妳該一個人扛的事!」她語氣強硬,卻忍不住顫抖,「妳才十八歲,該去念書、該有自己的人生,不是……不是去對付這些東西!」

我低下頭,手指蜷縮起來。

我知道她說的是對的。可是,這些年來,我們早就不是那種可以安安穩穩過生活的家庭。每一次的缺口、每一筆拖欠,都是我們咬牙撐過的痕跡。我不是不想過自己的日子,只是日子從沒真正屬於過我。

奶奶輕聲說:「是我……是我太自私了。」

我一怔,轉頭看她。

她的聲音柔和而蒼老:「我不該瞞著妳,也不該讓這些麻煩找上門。當時是因爲急著給你救命,本想著賣掉首飾可以還上錢,結果……」

母親愣住了,臉色瞬間白了一截。

奶奶低頭不語,指尖顫抖。我彷彿聽見了她呼吸間的悔意與疲憊。

客廳陷入一種深沉的沉默,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母親最終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轉身走進廚房,重重地拉開水龍頭的聲音,像是在壓抑著情緒。

我站在客廳中央,看著破碎的馬克杯和半乾的血跡,感覺整個人像是站在風口浪尖的岸邊,身後是搖搖欲墜的家,前方是未知又危險的深海。

房門「咔噠」一聲關上,彷彿隔絕了整個世界的紛擾。我靠在門板上,許久沒有動。牆角的那盞立燈發出溫吞的光,映在窗簾上,如同一層被壓抑的夜霧。

這是我唯一屬於自己的空間,卻也成了我不得不與現實妥協的戰場。

我換下滿是灰塵的外衣,走到書桌前,點亮電腦。平台的登錄界面跳出來,熟悉又令人窒息。

我知道平台不會給我時間喘息。我知道明天、甚至今晚,可能又會有新的邀請、警告、誘惑、甚至威脅等著我。我也知道,如果我今天退了,這些債、這些恐懼、這些壓力,只會一點一滴滲進我的生活,直到讓我整個人都腐爛。

還沒來得及點進主頁,右下角的訊息通知就「叮」的一聲閃動起來。

【系統通知:VIP 用戶「K.K」已預約您今晚 23:00-24:00 一對一語音廳,並已支付雙倍禮物費用,請準時上線。】

我愣了愣,點開詳細資料。

【預約條件】

-非公開房間(Private Only)

-語音交流,不開影像

-不設觀眾

-無需主持流程,僅自由互動

-特殊補貼金:7,000/1hr

-可延長時段(貴賓視狀況決定)

我盯著那串金額看了許久,指尖有些發麻。七千塊,一個小時。這已經快頂上我一週直播的收入了。平台的資金流動異常充足,而這些神祕「貴賓」的花錢方式也讓人難以忽視背後的暗潮。

我本想關掉通知,假裝沒看到。

可當我轉頭望見床頭櫃上那幾張醫藥收據時,心底那股壓抑了整天的現實感再次沉重地壓下來。奶奶的藥,房租,帳單,還有……我不願向母親再多要的、所謂「長大了就該自己扛」的所有重量。

點擊接受邀約。

我的手指微微顫抖,但終究還是點了下去。

我提前與廳內請假後,23:00,1V1 私人語音房準時開啟。我深吸一口氣,戴上耳機,麥克風紅燈亮起。

「您好,我是……葉月。」

耳機中靜默了幾秒,然後傳來一個溫和中略帶疲憊的男聲:「哈囉,總算見到妳本人了。聲音比我預想得還真實……比那些合成甜膩的聲線好多了。」

我微微蹙眉,這語氣不像是那些習慣擺架子的貴賓。他的聲音不浮誇,也沒有一開始就試探界線,反而像是……真正來交談的。

「您……怎麼稱呼?」

「妳可以叫我卡卡。」他笑了笑,「其實我也是平台的主播,不過是被暫時封鎖的那種。」

「封鎖?」我下意識追問。

「嗯,大概是因為說了太多平台不願讓人聽見的事吧。」他語氣輕描淡寫,「但沒關係,我總有辦法再鑽個縫進來。像現在,不就見到妳了嗎?」

我不語,但心裡猛地一緊。

他像是知道我在猶豫,接著說:「妳不用怕,我不是來找麻煩的。其實——我注意妳很久了,葉月。從妳第一場試播開始,我就知道,他們一定會盯上妳。因為妳是他們最喜歡的類型。」

卡卡沉默片刻,聲音壓得更低:「等妳準備好,我會告訴妳。妳不想知道這平台背後真正的樣子嗎?」

那一晚,我沒睡。與卡卡的對話像是一枚種子,靜靜落入心底,卻開始滋長出無法忽視的疑問與渴望。

也許,我不是唯一在黑暗中醒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