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變調

他只知道在睜開眼時，整個布幕都暗暗的，唯一的亮色只有白色的長袍……還有紅與藍色的人。

沃特穆還是待在了圓筒狀的培養艙內，記憶斷片帶來的副作用愈使他變得更不可控，唐突昏厥或是被不適包圍而難受的無法行動，為了方便觀察，研究人員還是選擇把「它」收納進了方便處理的小空間內，從一開始被白色包覆還有幾坪地的小房間，再到有一面是透明的牆能夠與外界接觸的半開放式觀察房，終究還是回到了這個圓罐內，可是沃特穆覺得這段發病過程其實也是剛才發生，他不只因為記憶缺失而出現解離現象，甚至失去對時間流逝的感受，以至於覺得住在那個白色方塊內只是一、二個月前的事情，藥物順著細細的軟管注入血液，暈眩與反胃感都一併湧了上來，紅色的雙眼裡只剩渙散還有痛苦，能支撐他睜眼的也只剩下那不定時又短暫的見面時間。

沃特穆不管是記憶，還是身體的基因全都是來自薩頓，這讓他從誕生的時候就對薩頓感到無比的親切，在生物學的定義上，他們確實是孿生兄弟，可是記憶的割裂感卻不停撕扯他的認知，在所剩的片段裡，只能依稀記得幼時在一處荒地與一群人用雙手不停挖掘放眼望去無止盡的黑泥，還有那個向「他」伸出手，說是有好點子可以賺更多錢的合作夥伴，沃特穆忘不了那雙深藍色的瞳孔，因為美得使他銘記在心。
耳鳴嗡嗡作響，像是一顆子彈正中眉心般穿透了全身，即便泡在高濃度的營養液內，還是能從四肢末梢感受到痛，身體下意識的蜷縮成了一塊，試圖模仿嬰兒還在母體內的模樣以獲取安心感，視線很模糊，失焦的畫面只能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彎曲的玻璃前，伸出手掌，貼在了上面。
「薩……頓……？」沃特穆也試圖伸出手，可是刺痛感阻礙了他的念想。

「沒想到你這時候還想著他，真有趣。」男人笑出聲，彎彎的眉眼不難辨認他是誰。

「莫拉……」沃特穆是依靠唯一醒目的深藍色才勉強辨認出了人「薩頓什麼時後才會來……」

「已經兩週後了，沃特穆，今天是改造手術後的第一週。」莫拉提醒他。

沃特穆整個人有些呆愣住：「兩週後……了？」在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時，血肉已經成銀白色的骨架與金屬。

他的手，他的全身在顫抖，隨後更是拚命的向上掙扎，彷彿像即將要溺斃的人一樣。

警報聲突然響起，培養艙附近的觸控螢幕上也有幾條曲線開始大幅度上下起伏，莫拉沒有失措，和見怪不怪一樣，很從容的推動滑塊與按下幾顆按鈕，鎮定劑與抗排斥藥又隨著管線注入沃特穆體內，研究員靜靜看著實驗體的反應，動靜是逐漸消停，可是人似乎又陷入了短暫的昏迷。

「嗯，藥是能馬上起效，但是有成癮的可能，而且體內的機械義體比例不夠高或許還會出現肉體崩解。」莫拉向一旁趕來的同僚報告著，可是視線從未離開過沃特穆身上「下次手術處理要替換大部分內臟外，為了安裝蝕縮系統還得加強基礎骨架才行……」
「這麼快就開始應用蝕縮系統不會有問題嗎，很多風險測試還有運作的樣本都還很欠缺……？」有人發問，從語氣上能明顯聽出蝕縮系統完全是由莫拉主導的一個項目。
「溫室要求的。」莫拉只能這麼回答他。
「好吧……」研究員聽到了是投資方的要求只能閉嘴「全都照你的指示去做。」

莫拉會把改造進度提前表面上是為了迎合投資人的要求，但實際上心裡卻是想著要一步到位把所有都改造好，一方面是不用再為了手術排程而讓實驗過程變得斷斷續續，再來就是這樣不用總想著身體適應方面的問題，雖然抗排斥藥的研發已經完成了八成，可是在天才眼裡，弊還是大於利，他不否認留著成癮性的原因是為了讓顧客回頭再次購買，像是毒品般，一但接觸到了就沒有脫離的可能，可是放眼望去，在阿德里能製造出讓身體適應這些無機器官的藥物技術是大部分企業都望塵莫及的先進科技，溫室終究是企業，是商人，他們必須要賺錢，而不是像做公益般地灑錢資助那些成功機率渺茫的研究，這也是E系列的前綴而是印上了 Project，而非 Product。

莫拉抬頭看著沃特穆，他常態揚起的笑容都是應付外界所需，底下卻難見的出現了一點愧疚，他是從最剛開始的細胞培養再到身體完整複製出的人，換句話說莫拉是看著他出生，學習，成為人的一個生父母，研究員必須以理性對待一切，他卻感性地認為沃特穆是個命運多舛的一個孩子，不過生在阿德里的人哪一個不顛沛流離呢，不論是自己也好，又或是薩頓，還有背後成千上萬的人，有的餓死在巷弄或是被污染毒害到四分五裂，能活著本身就是件大事了，不過活著和活好又是兩件事，莫拉認為自己……還有薩頓是有活著但不至於好的人，面對這樣的命運也只能無可奈何……嗎？他想要掙脫這個環環相扣的世界，想要切斷這個莫比烏斯環，只好運用唯一的頭腦與薩頓身上的塔根來鑄成一支鋒利的矛，沒錯，沃特穆與蝕縮系統就是他們能夠突圍的利刃。

你必須成為我們的矛才行，沃特穆。

不論是為了我們，還是為了你自己。

沃特穆再一次睜開眼，紅與藍沒有消散在眼前，可是身體重了好多，低頭查看自己的身體時，全是外露的仿生機械構造和各式各樣的零件，身上彷彿只剩大腦是脆弱的生物組織構成的。

「早啊，沃特穆。」莫拉站在同樣的位置向他打招呼「今天是改造手術後的第四個月。」
「薩頓呢。」沃特穆還沒馬上適應這具幾乎全新的身體，頭沉沉的問了他。
「等一下就會見到他了。」莫拉回答他。
沃特穆的眼裡是無神，淡然的模樣和薩頓如出一轍，只不過在提起薩頓的時候，他亮紅的眸子裡總能出現難以察覺的欣喜和期待，莫拉像是發現未知學說般富有興致的繼續旁觀這一切。

「等一下你就會見到他了。」莫拉再強調一次，像是在刻意暗示些什麼。

「嗯……」沃特穆只是應聲。

像極了薩頓平常回應莫拉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