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敲響喪鐘02
本章節 5331 字
更新於: 2025-05-09
亞錫突然仰起頭,望著發出聲響的遠方,瞇起了眼睛。
「亞錫!亞錫人呢!?」
賽拉諾從長廊另一端狂奔而來,亞錫望著他在自己面前急煞車停下,心裡不祥的預感開始加重。
「我們剛從外面回來……回來加強防禦……」賽拉諾邊喘邊道,「但我剛才收到消息……說團長和妖精開始打起來了,所以……」
亞錫皺眉:「所以?」
「……不排除妖精操控瘴氣襲擊村民的可能性。」賽拉諾終於直起身子,「我們要將村民全部撤到這裡暫作避難,這部分需要你們幫忙。」
亞錫聽了,暗暗捏緊了拳頭。
他討厭這種被動的無力感,而這整場任務又一直給他這種感覺。
無法阻止手下逃離任務也是,沒有能力參與捕捉妖精也是,甚至連協助照顧病人都做不到。
賽拉諾發現亞錫沒有回應,喚了一聲:「亞錫?」
「……啊。」他回過神,含糊道:「我知道了……最糟的狀況發生了呢。」
好友揚起眉,上下打量他一陣,「你還好嗎?」
「我沒事。那我這就去召集A分部把村民都帶過來。」亞錫想起了什麼,又回頭問:「你說老師和妖精打起來了,你們看見了?」
依亞錫對伊芙的了解,她如果認真戰鬥起來,旁人是絕對靠近不了的。
「我說我是收到消息啊。」賽拉諾說,「她鬧出的動靜很大,把那片區域的動物都嚇跑了,是一隻鴿子嚷嚷著飛過我們頭上,我才知道發生什麼。」
「……這次是鴿子啊。」
X分部專門招攬擁有「特殊才能」的獵人,葛蕾絲是因為與精靈露可的契約,賽拉諾則是因為他能與動物溝通。也因此,他才自詡是妖精獵人中最頂尖的情報蒐集者——畢竟人們不會意識到身邊的小蟲小鳥會成為告密者。
如果動物們都逃跑了的話,表示伊芙確實開始動真格了。意識到這個事實只會讓亞錫更加心煩。
他很快透過通訊器聯絡分散村莊各地的隊員,讓他們立刻疏散隊員到修道院,而想當然的,並非所有村民都樂意配合,於是亞錫又略為暴躁地命令隊員告訴村民想死的話就儘管待在原地,他可沒興趣管,反正又不關他的事。與此同時,賽拉諾在一邊瞪大雙眼見證亞錫下令的全過程。
「其實有人不肯配合也是情有可原。」賽拉諾說,「這裡同時收容了那麼多病人,他們也會擔心會不會被傳染,很難說到底哪一邊比較好。」
「我可管不了這麼多。」亞錫咬牙道,「要是他們這麼不知死活,那我——」
清亮的銅鈴提示音響起,打斷了他的話,緊接而來的是一道焦急的呼喚。
『隊長!這裡有情況!有妖力的異變——』
亞錫蹙起眉,認出這個聲音:「拉比?你不是應該在接生嗎?」
『對,但是艾利歐克先生說——他說,在產婦體內有奇怪的魔力波動,比以往都更混亂,恐怕會……』
拉比話音尚未落下,在修道院裡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而通訊器內突然傳來雜音,像是被誰拿了下來——
『……聽得見嗎?』
亞錫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艾利歐克的聲音從未如此清晰過,平靜而清澈的嗓音像清澈的泉水一樣瞬間澆熄亞錫的焦躁。他勉強緩過神來,應了一聲。
『我猜妖精已經走投無路了,所以它開始操控妖力施法。』艾利歐克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溫和了許多,『抱歉,我現在脫不開身,產婦體內殘存的瘴氣恐怕會影響到胎兒,而我們正在努力……至少保住一個。』
亞錫心頭一凜。
『還有,妖力和瘴氣是同一個東西,你應該懂的。所以那些病人也務必注意。』
「……好,我知道了。」
『亞錫?』
「嗯?」
『我相信你。』
他的聲音很溫柔,同時也很篤定。
亞錫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睜開,眼神恢復以往的銳利。
沒時間自怨自艾了。
他和賽拉諾循著剛才的尖叫聲來到病人集中區,看見有醫療師正在與病床上的病人纏鬥——而且不只一個,是很多個。那些病人的樣貌很詭異,翻著白眼、口吐白沫,卻仍然發了瘋一般的在抵抗醫療師的壓制,那模樣看起來……就像喪屍一樣。
結合艾利歐克的猜測與賽拉諾帶來的消息,這個情況算是情有可原。
亞錫在門邊向賽拉諾一偏頭:「你好像說過這病毒的症狀像僵屍一樣?」
他的好友聳了聳肩,無奈道:「我也沒料想到現在的局面啊。」
兩人搶上前去各自替一個快抵抗不住的醫療師壓制住病人,亞錫單手掐在幾乎失去理智的病人脖子上,另一手摸索床單將對方死命掙扎的手臂綁住,在動作之間側過臉厲聲問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
「突然之間,完全沒有預警,有幾個病人就開始暴走了。」回答的醫療師是A分部的,看見亞錫徒手觸摸病人,有些擔憂地又補充一句:「隊長,你這樣會被傳染——」
「我沒事。」亞錫撤下手來,「都先把這些人箝制住,絕對不能給他們脫逃的機會。是只有重症患者才會發作嗎?」
他環顧四周,接觸到他視線的病人全都被嚇得一縮。醫療師們面面相覷,沒反應過來亞錫問的是什麼,那位A分部的醫療師遲疑著開口:「隊長,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叫你判斷是不是只有重症患者才會發生這個狀況,蠢貨!」亞錫瞪了他一眼,「在場的病人都是重症嗎?還是有其他程度的?」
那位醫療師被斥喝得瑟縮一下,「有……有其他的。」
「發作的病人都是重症嗎?」
他與醫療師同伴對視一眼,搖了搖頭。「完全是隨機的。」
亞錫咬了咬牙。
這不就表示,只要感染了病毒,就有可能變成那副樣子?
妖精的動作可真快。
賽拉諾沉吟著,望向亞錫:「那現在……」
「把所有病人都綁在病床上,確保他們無法掙脫。」亞錫突然說,「再等一下其他村民就要來了,不能讓他們都被感染——」
「等一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這些沒事的也要被綁起來?像他一樣?」
「你有沒有病啊!!!」
病人們爆發一陣埋怨的聲浪,與此同時,亞錫的通訊器也響起違反明細的提示音,在他耳邊冷漠無情地重複著「不得傷及無辜民眾」——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抬手摘掉了通訊器,臉色陰沉。
「如果希望將這個病傳染給親人、甚至傷害他們的話,就儘管胡鬧。」在眾獵人驚駭的目光環繞下,亞錫冷聲下令:「愣著做什麼?動作!」
他一聲斥喝,在場獵人們終於回過神來,頂著違反明細的壓力咬牙轉向附近的病患,用魔法召喚出繩索開始束縛他們的手腳。病人們激烈反抗,力氣敵不過獵人們便轉用言語辱罵,各種粗鄙惡毒的言詞攪混了空氣。
亞錫心頭湧現了煩躁,他想離開這個混亂的地方,而他也的確邁開了腳步往大門口走。經過賽拉諾身邊時,對方察覺他的心情,體貼地道:「這裡交給我,你去接應送過來的村民們吧。」
「……嗯。」
那股無力感再次襲上。
另一批疏散至修道院的村民聚集在走廊上,一名A分部的隊員上前向亞錫匯報。
「我們帶來了三十五位村民,後面估計還有三到四批。隊長,該把他們安頓在哪裡?」
「先送到後面的病人集中區。」亞錫對上隊員的眼神,補充道:「還不必擔心傳染,有間房裡安置的都是輕症患者,先送去那邊。」
「我明白了,那麼……」
隊員突然話語一頓,彎下身來劇烈咳嗽,他身後一群村民和隊員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後退幾步,驚魂未定地瞪著他看。亞錫瞳孔微縮,只站著不動。
一抹鮮紅從隊員嘴角滴落。
亞錫屏住呼吸,他沒有漏看:「你這是……」
那隊員猛地抬起頭,但已經兩眼翻白,並手腳迅速地撲向亞錫!
「——!」
亞錫立刻側身躲過,可隊員的動作異常迅速,馬上回過身來伸手就要掐向亞錫的脖頸;亞錫抬手攫住對方手腕,向下一壓,將其制伏在地。
「對不起了。」他喃喃說道,手劈向隊員將其打暈。
後方的人群因不安而沉默,亞錫也很想像他們一樣,只需要負責驚惶失措就好,然而那些眼神又提醒了他自己正背負著期待與責任的重擔。
深吸一口氣之後,亞錫回頭望向畏縮的人群,目光在人群中揪出其中一名他的隊員。
「確認村民其中有沒有人身體不適,然後,告訴我現在外面的情況如何。」亞錫的眼神鋒利如刃。「長話短說。」
-
戴特里安是人們眼中最失職的獵人。
當初會成為獵人,本來就不是為了「世界和平」這等光明磊落的理由,雖然真的懷有這種英雄情結的人本就不多。戴特里安的理由非常單純,就是「錢」。
只不過是「錢」而已,理由膚淺得令人錯愕吧。可事實上,這確實是人們想成為妖精獵人的原因。更正,大部分是如此,依然有人是抱著「想成為英雄」的心願入行的,只是自己無法理解。
妖精獵人,追逐的目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因此薪水優渥。然而能活著享受金錢的獵人不多,所以戴特里安為了領到薪水,每個任務都以自己的性命為優先。
看在他人眼哩,這的確很自私,可是想活命又不是罪。
他有無論如何都得拿到錢的理由,所以他比誰都想活下來。
「……太誇張了啦,沒人告訴我會這樣啊……」
本來心不甘情不願地在和同僚們一起看守被圈起的瘴氣,已經疲憊到模糊的目光卻瞥見空氣中的異狀。
黑色的、混濁的、無實體的、飄忽不定的……難以形容的東西憑空出現,並以超乎尋常的速度瘋狂膨脹著——
「——緊急!瘴氣異變!魔力正在快速濃縮!」
一旁迅速判斷出狀況的隊員立刻壓下通訊器通報,戴特里安則馬上開始盤算逃跑路線……無路可逃。
附近被圈起的瘴氣也發生類似情況,稍微不同的就是增長速度。而戴特里安這裡的,很不幸,恐怕是最快的。
會發生這種事,原因也只能歸咎於那個不知身在何方的妖精吧。不然也無法解釋了。
瘴氣開始不斷向內「濃縮」,那塊醜惡的黑像浮在空中的肉瘤,也像滴入水裡的墨,光看著就感受到惡毒。
戴特里安因恐懼而呆立不動,直到心急火燎的同伴推了他的肩膀一把。
「別發呆了!得建結界把瘴氣封起來!」
同伴一邊責備,一邊從口袋掏出輔助手套。戴特里安機械性地學著他的動作,突然說道:「該怎麼建結界?」
「你開什麼玩笑?」同伴先是驚愕,接著破口大罵:「你在學校沒學過嗎!」
「但我忘了啊!」
「你到底怎麼考到獵人資格的!?」
「誰知道啊!奇蹟吧!?」
那些魔法知識,自畢業後再也沒用過,因為戴特里安老是逃跑。
同伴煩躁地推開他,「算了,你不要礙事就好!讓開!」
戴特里安踉蹌退開,見同伴們拚命建起一道結界,想將瘴氣關注;黑化的瘴氣卻如暴躁的野獸一般,開始瘋狂撞擊結界,很快地結界碎裂,獵人們又急忙升起另一道,又再次裂開。
周而復始,相同情景在望眼所及的瘴氣圈圍處反覆上演。
不斷消耗魔力,令獵人們很快露出倦容,臉色蒼白,直冒冷汗。等到這些人的自身魔力消耗殆盡之後——
戴特里安感到背脊發涼。
接著就輪到消耗外界魔力。但海利許村的魔力本就不足,現在他們倚賴的是自己佈下的魔石陣,是特別有限的資源。
等魔石陣都沒了之後,瘴氣失去禁錮,將會肆虐整座村莊。
毫無勝算。沒有希望。會死。
戴特里安一步一步遠離奮戰的獵人們。
現在不逃,何時——
「大哥,現在停下你的腳步。」
背部抵上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
戴特里安猛地回頭,看見一名清秀少年端著獵槍,站在自己身後。而槍口正抵著自己的背脊。
「……托克。你在幹嘛?」
「我來阻止你逃跑。」
戴特里安嚥下一口唾沫,按捺住恐懼,硬是扯出一個冷笑:「你說什麼笑話……這獵槍裡的子彈又殺不掉我。」
托克眨了眨眼,沒露出什麼表情,「打到還是會痛,這畢竟是子彈,足以令你開腸破肚而死啦。」
「你是怎樣,專程來嚇唬我?哈哈,我好害怕,好可怕喔。要殺就殺,隨便你好了。」
「你又不想死,這我還是知道的。不然你為什麼要逃?大哥,你的每場任務都是逃跑作結吧?你不覺得丟臉嗎?」
戴特里安一噎,接著憤怒。
「你以為我是為什麼才逃的,臭小子——」
他轉身向托克揮去一拳,卻被對方用槍格擋住;接著托克使槍一旋,沉重的獵槍往戴特里安身上一砸,令他當場跌趴在地。
「不就是為了錢嗎!就為了錢讓你每次都像個鼠輩一樣逃走!丟臉死了,不知羞恥的傢伙!」
趴在地上被小自己好幾歲的少年痛罵,真是前所未有的羞辱。戴特里安不甘示弱,回罵道:「你哪裡知道我的難處啊!?什麼『不就是』……你不懂的啦!錢是多重要的東西,你哪會懂!有人是真的沒有那些錢就活不下去的!你才不懂!」
怒聲痛罵之後,背部迎來重重一擊。托克將獵槍往戴特里安背上一頓,再次揚聲罵道:「我懂!這種事我當然知道!你有什麼立場指責我嗎?為了錢加入獵人的人又不是少數!你裝什麼可憐!」
「誰裝可憐了!我會逃走是因為……」戴特里安一哽,「因為我得活著把那些錢交給……」
「交給某個很重要的人?」托克打斷他的話,「那就用好好拚搏過得來的錢,拿去交給那個人!這樣至少可以抬頭挺胸、驕傲地說這是你辛苦賺來的!這樣才比較高尚吧?才是珍惜對方的證明吧?」
戴特里安一愣,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好蠢。被托克打趴在地、糾正自己的金錢觀,太蠢了吧。
獵槍被拿離背部,他卻仍趴著不動。一股已經好久不見,名為「反省」的情緒在心裡悶燒。
身後是為了保護村莊而拚命的獵人同伴,但自己是真的什麼都做不到。那些技能早就被忘光光,除了逃跑,自己一無是處。
這麼差勁的自己,有辦法努力得到什麼嗎?
身邊傳來俐落的腳步聲,接著佇足。戴特里安無力地轉頭,仰望來者,然後驚訝地睜大眼睛。
最不可能拿起書籍的人正捧著一本古書,啟唇念出——
「——」
複雜的音節,隱約意識到是含有命令意味的語句。然後戴特里安聽見清脆的水晶碎裂聲,耗光村裡所有魔石的力量,濃密的魔力朝瘴氣襲來,形成堅實的結界壁,成功封住瘴氣。
雖然依瘴氣的反抗程度來看,沒辦法封住太久,但是以爭取時間而言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來人做出這一切之後,向獵人們下令:「全部撤回修道院,結界撐不了太久!詳細回去再說明!」
接著,一雙紅眸轉向仍趴倒在地的戴特里安。
「你連托克都打不過啊。」
「呃。」
「托克,你扶他回去吧。」
「好的,隊長!」
托克抬起戴特里安的手臂,讓他能倚著自己走路。戴特里安愕然回頭,看見那人嚴峻的神色,以及暗自捏緊的手指。
如果說,戴特里安是為了錢而成為妖精獵人。
那完全無法自然施法的亞錫.懷德,又是懷著什麼心思成為獵人的呢?
———【分隔線】———
又遲到了,勾咩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