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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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4-26
今天是會考倒數三週:):)

「我不會改變命運,但我會記得它曾經動人過。」

那日大雨初歇,天色將暮,皇宮書閣內簾捲微風,墨香四起。

連江雨獨自走入書閣,避開宮人,避開喧嘩。他的眉宇間有未說出的疲憊。

書閣裡,只有一人伏案抄書——

少年名言觀,薄衫素衣,振筆細字。他聽見腳步聲,抬起頭,微微一笑。

「二皇子殿下。」他見到連江雨,眼眸微亮。

「你是?」

「我叫言觀。」少年笑道,「說書人的學徒,暫以抄書餬口,不過偶爾也寫點書裡沒有的東西。」

連江雨坐在他對面,靜默良久。

「像你這樣的人,一日要寫多少?」

「寫得下的,寫不完的。」

「你們知道這些東西將來會被人焚毀、竄改、遺忘嗎?」

「知道。」

「那你為什麼還寫?」

言觀又笑了:「怕你們的故事沒人聽過啊。」

「哦?」連江雨似是來了興致:「你寫我們?」

「嗯,寫你。」言觀說:「也寫蕭浪暖、綠痕、阿鴻......」

「阿鴻是誰?」

「你不認識。」言觀說。

「那你寫我什麼?」連江雨受他頂撞,倒也並不惱。

「寫你的過去,也寫你的將來。」

「你知道我的將來?」連江雨問。

「嗯,我知道啊,我還知道你怎麼死的,想不想聽?」言觀說。

「願聞其詳。」

「如果你死於征戰,我寫你為國捐軀;如果你死於陰謀,我寫你清白剔透。如果你死於愛戀……」

他頓了頓,筆尖蘸墨,說得極輕——

「我就寫,有人至死仍思念一人,沒有後悔。」

連江雨笑著搖搖頭:「如果,都不是呢?」

言觀怔了怔,「你說什麼?」

連江雨微笑。

半晌,言觀也笑了,他大笑:「好,二皇子殿下,我記住了。」

連江雨輕輕地點了點頭,像是正在對什麼致意著。


昭洛坐在川西堂外偏院的花廊下,風從青磚瓦縫間穿過,吹得花瓣微微顫動,灼灼盛放著的,正是春深時節的桃花。

她眉目沉靜,身著一襲淡紅衫子,雙手安放在膝上,看似靜坐,實則神思早已飄遠,與眼前景緻兩不相干。

花廊對面,是川西堂客人暫居的書齋。抱著一摞書的瘦弱少年,小心翼翼地彎腰走來。

昭洛垂眸,聲音輕飄飄地落下:「你做什麼?」

那少年一怔,差點抱不住懷中書冊,連忙穩住身形,抬眼望來。

「姑娘是在喚我?」

昭洛眼尾微挑,打量了他一眼。

這人衣衫敝舊,面貌也十分陌生,走在這裡彷彿信步閒庭一樣。

「這裡是我的地方。」她語氣平淡,既無責怪,也無怒意。

少年聞言,微微一禮,自報家門:「在下言觀,抱歉叨擾了。」

「你抱著那麼多書做什麼?」昭洛也沒追究,好奇的問。

言觀輕聲答道:「抄書,也記些......不該忘的東西。」

他抬頭,眼底含著微光:「姑娘想看我抄書嗎?」

昭洛抿了抿唇,笑意輕淡:「我又不識字,能看什麼?」

言觀微笑,像是早有預料般道:「我倒忘了。沒關係,我也寫給不識字的人看。」

昭洛挑了挑眉,終於起身,跟著他走入對面的書齋。

那是一間陳舊的小閣樓,角落積著灰,木樑斑駁,唯有案上的紙筆和書稿堆得極高,像是風一吹就會散落。

言觀指了指左側一疊手稿,道:「姑娘可以隨意翻。」

昭洛拾起一頁,微皺眉頭:「這是什麼?」

言觀看了一眼,輕聲道:「蕭浪暖的故事,初版的第一章。」

昭洛怔住了。

言觀已俯身在案前抄寫,筆鋒穩健,墨香在紙上華麗鋪展開,點點濺染幾朵在寬大的袍袖。

花瓣隨風飄入窗櫺,落在他身側。

昭洛靜靜望著,半晌才說:「你抄書的手,很穩。」

言觀頭也不抬,笑意溫和:「因為怕寫錯。錯了的話,會有人記錯了別人的命。」

昭洛問:「那麼,你記我嗎?」

言觀停筆,抬眸凝視她,認真地答道:「如果姑娘允許。」

頓了頓,他又笑了笑,帶著少年人的飛揚意氣:「不過,就算妳不允許,我也會寫。」

昭洛瞪了他一眼。

他卻只安靜地看著她,眼裡淺淺的笑意像一潭春水。

「我叫昭洛,小字無驚。」她說。

言觀低低嗯了一聲,提筆,在紙上落下一行小字:

無驚其名,驚心其命。


深夜,川西堂後院。

阿鴻一身風塵,衣襟半開,坐在石階上灌酒,酒壺空了一個又一個。

風捲起他鬢角的碎髮,眼神醉裡透著幾分冷意。

言觀抱著書冊出來,本是想找個安靜角落寫字,卻聞到了濃濃酒香。

他輕聲問:「你一個人喝?」

阿鴻瞥了他一眼:「你一個文弱書生也來湊酒?」

「不會喝,但可以陪。」

阿鴻笑了,笑得有點苦:「你這種人啊,走什麼江湖?」

「我不走江湖,我記江湖。」

言觀坐下,把書擱在膝頭,兩人並肩望天。

那天的星很亮。

「小子,你知不知道我殺過人?」阿鴻低眉看了他一眼,「你那清澈的江湖根本不能算是江湖。」

言觀笑:「殺人時別給我看見,我怕血。」

「怕血還記什麼江湖。」阿鴻哈哈大笑,酒意衝腦:「你說你記江湖,究竟記了什麼?說來我聽聽。」

「記你殺人的手,也能抱人。」

「......啊?」

「我小時候有句詩『青衣倚殘醉』,你只管細細想去。」

「謝了,老子聽不懂。」阿鴻翻白眼。

「我記過你在川西堂救昭洛的那夜,也記過你護浪暖走出殺陣時的話,還有......」言觀奸笑了兩聲。

「我那時沒說話啊。」

「你的背影說了。」

阿鴻看著他,搖頭彷彿他實在不可救藥:「你記那麼多幹嘛?」

言觀說:「因為我怕有一天,沒人記得你們是怎樣活過來的。」

阿鴻仰頭灌下最後一口酒,舔著唇問他:「你怎麼寫我的?可別亂寫啊,我手裡可是有刀。」

「寫你是刀下有命的人,也是命裡有情的人。」

「……」阿鴻哼了一聲:「小小少年,這樣英雄氣短。」

言觀笑:「到時你可要謝我呢。」


那年揚城大雨傾盆。

舊鋪門口的青石板,被雨水打得泛著微光。

言觀照例坐在鋪內抄書,案前一盞涼得透了的茶,字跡細密如水紋。

他寫得極慢,一筆一劃,像是在把心事也一併摺進紙頁,細細收納完整。

忽然,門外腳步聲響,言觀抬眸,驚得站了起來,手中的筆摔落,幾朵墨點甩在他那依舊破爛的袍子上。

「浪暖。」

女子青絲如瀑,鳳眼凜冽依舊,笑容也依舊,言觀彷彿看見了多年前,她還年少時的模樣。她與當年,居然沒什麼差別,只是染上了少許風霜,她更沉穩也更大氣。

「你怎麼還是個小孩?」浪暖有點驚訝的笑著問,「又見面啦。」

「初見你時我才十一二歲,現在也已老了,都趕上你當年年紀了。」言觀沒好氣的白她一眼。

「當年我也不過十五歲,你過分了啊。」蕭浪暖笑盈盈道:「抄書人,你有酒沒有?」

「沒有,要自己去買啊。」言觀沒理她,繼續自管抄寫著,沒多久便撕下一頁扔了。

「你還在寫?」蕭浪暖笑道:「我以為你把我忘了。」

「怎麼可能忘記?」言觀微笑:「你把我瞧得貳也輕了,便是忘了一陣子,我終究要回來,畢竟這滄海只有我一人記得,我總要寫完的。」

蕭浪暖笑道:「我倒寧可你把我忘在了十五歲,歸來仍是少年。」

「......」言觀一時無話可說。

「開玩笑的。」蕭浪暖說:「當初的我和你,都很稚嫩,太稚嫩了。」

言觀同意。

「浪暖,我寫了你很多次,也修了很多次,毀了很多次。」

「那麼,這次別毀了啊。」蕭浪暖笑著,朝他揮手,轉身走回雨幕中,風雨打濕她飛揚的裙袂:「抄書人,我走啦,你自己保重。」

「我會的。」他許諾。




願我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也致槿年,謝謝你陪我寫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