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紅零落忍相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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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4-09
見諄親王走了,青憐也默不作聲地尾隨而去。
看似塵埃落定,實則暗潮洶湧。
不知過了多久,王榭燕漸漸停止了啜泣,只是兩眼空洞地坐在婚床上,神情呆滯,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
在丈夫面前被公公強暴,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大腦一片混沌。
隨後,她想到了死。
她默不作聲地下床,一件件穿好衣服,可她知道,自己的體面和尊嚴,已經穿不回來了。
至少,體面地去死。
快到門口的時候,一只手拉住了她。
「你去哪?」紹宰宜看著她,表情僵硬,顯然還未從震驚中掙脫出來。
他還在琢磨父親沒有射在妻子體內的用意,也許父親真如他所說,有自己的處世之道。
王榭燕美目低垂,不敢回頭看他,決絕地道:「我髒了,看在夫妻一場的分上,在我走後,請保全我的名節。」
紹宰宜登時一個冷戰,醒悟過來,猛地將妻子拉入懷裡。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對你不起。」紹宰宜哭聲道,心裡卻響起一個異常冷靜的聲音:「你髒了,我不是也髒了,大家扯平。」
極端的屈辱過後,人若不能為自己的遭遇找到正當理由,便容易一生被陰影控制。可若是不跳出來,也擺不脫連續的屈辱。
他想哭,又想笑。眼角有淚,嘴邊卻扯出一個詭異的微笑弧度。
依著他溫暖的胸膛,王榭燕又忍不住嗚咽起來。
她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和決心,渾身虛弱,正巧便有人可依靠。紹宰宜溫柔地拍著她的脊背,抱著她回到床上。
彷彿回到了嬰兒時期,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淚痕未乾,竟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時間悄悄流逝,是她眼底的空洞,是他心頭的冷汗。雄雞一聲啼叫,把晨曦帶來人間。
按規矩,新娘入府後,第二天一早,便須去向王妃敬茶,以示孝順。紹宰宜帶著她走到王妃居住的錦和院外,便分道揚鑣。
清晨的王府像是昨夜一切都沒發生過。迴廊中,陽光照在雕花欄桿上,昨夜燃盡的紅燭香氣卻依然繚繞鼻端。
紹宰宜一夜未眠,跌跌撞撞走在迴廊,臉上是隱隱的倦色與焦躁。
他試圖從腦海中驅逐昨夜的影像,但那張流著淚的臉、那具妖嬈嫵媚的身體,卻死死地嵌進了記憶里。
他怔怔地想:我瘋了,我究竟做了什麼?
於是他掏出懷裡的詩經,邊讀邊搖頭晃腦地吟哦起來,試圖排遣雜念。
他已經見過了「窈窕淑女」,也更懂得「君子好逑」。只要一讀起《關鳩》,他就只想到愛情的美好。
讀得正忘我時,忽然與人撞了個滿懷,鼻端縈繞著脂粉香氣,驚得紹宰宜連連退後,卻見青憐姨娘俏立眼前,撥弄著繚亂的青絲,好整以暇,彷彿昨晚一切,只是一場夢,是少年常常興起的幻想。
「你身上的書呆子氣,倒讓我想起了那人,姨娘歡喜得緊。」青憐痴痴地看著他。
紹宰宜登時想起了昨晚的屈辱,登時怒火中燒,斥道:「賤人,你還要欺騙我多少次?」
話出口,才覺失了分寸,內心既怒又悔,一時呆住。「賤人」出口,恍惚間,他看到自己變成了父王。
「我是賤人......」青憐喃喃道,目光中蒙上一層霧氣,神色惘然。
「姨娘啊,在妓院里長大的,自然是賤人。」接著,她自顧自地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那年初春,天還冷,雨卻不住。
她蹲在妓館後院的木桶邊洗著衣裳,瘦小的身子凍得直打哆嗦,耳邊卻隱約聽到前堂傳來琴聲和一位男人的朗聲念誦: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她從門縫往裡看,看見那個書生倚在雕花窗下,一手拿著殘破的詩集,一手舉著酒盞,神情微醺,卻溫柔得不像話。
他在聽紅姑娘彈琴,那姑娘穿著大紅的衣裳,白紗輕垂,眉心一點硃砂,像火。
他不止一次為她寫詩、摺扇、畫影,甚至賣了祖傳的玉佩。
可那姑娘只笑著哄他,哄他多花幾兩銀子,再轉身就依在別的男人懷裡。
而她,青憐,只不過是後院沒人要的野孩子。
從懂事起,她就在這家秦樓楚館里,不知父母是誰,老鴇經常忘了餵養她,她餓得受不住,就一間間廂房地搜索,在桌上、地上揀些剩飯菜,實在沒辦法的時候,連骨頭也啃,若非如此,她早就餓死了。
也因此,客人們很嫌棄她,人家正你儂我儂呢,這髒兮兮的小毛孩招呼也不打,就推門進來,多冒昧啊?
拳打腳踢倒算她的家常便飯。
可他不同。
青憐記得,第一次遇見他,是在十四歲那年,他總是眉眼溫柔,出來遇到青憐時,總會蹲下身來,遞給她一只包著食物的油紙包,對她說:
「你別怕,將來長大了離開這兒,去個好地方。」
她的心就在那一瞬間不受控制地跳起來,像要掙脫什麼。
青憐還記得,他每次來,都是為了找紅袖姑娘。紅袖姑娘,長得溫柔標緻,喜歡穿一身紅衣。
於是,青憐開始主動幫姑娘們洗衣服,換得一點賞錢。
她攢了好久,如同她站在布莊前猶豫的時間那麼久,就像她第一次穿上紅衣時,在鏡子前呆住那樣久。
鏡中人,不知道是自己,還是他喜歡的她。
她洗浴乾淨,又拜託姑娘幫自己做了個髮式,涂上口紅,穿著紅衣,滿心歡喜地去見他。
可青憐終究沒見到他,不知道為什麼,書生很長一段時間沒來了。
她在妓院里到處找他,找到了大廳。
十六歲的她,已經出落得明艷動人,一出現便引起了轟動......
客人在櫃檯扔下一錠金子,便粗暴地拖著她,進了廂房。
紅衣被撕碎,點點零落風中。然後,整個妓院回蕩著她的哭叫。
想到這裡,身體便撕心裂肺地抽痛。
第二天,王府的轎子就到了,她被像牲畜一樣賣掉。
進了王府以後,下人們便對她的身體做了絕育。
她哭了好久好久,不為別的,只因為她知道,再也穿不上那件紅衣裳了。
青憐的故事不長,紹宰宜靜靜聽完了。他生來口含天憲,衣食豐足,想不到這位姨娘竟有著如此悲慘的過去。
內心卻反覆提醒:「她編個故事你就信了?忘了昨晚嗎?」
只見她梨花帶雨,淚流滿面,紹宰宜遲疑道:「你.......哭了?」
「沒事......」青憐捋起袖子,將眼淚拭凈,遮掩道,「只是進了些沙子。畢竟......」
她低頭不語,彷彿在回味著一場已經註定的錯付。
紹宰宜別開視線,彷彿再多停留一瞬,就會陷得更深。他轉身欲走,腳步卻不知為何如此慌亂。
他本沒有必須要去的地方。
身後傳來青憐微弱的嘆息:「畢竟姨娘也不似當年,被人高看一眼便傾心相許的年紀了。只是這侯門權貴之家,確無人好過他,是我看錯了。」
他停住了腳步,猶豫不決,內心動搖。終於下定決心,轉身向青憐靠近。
青憐看著他走過來,平靜的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你......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