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選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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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4-04
「海恩⋯⋯」馬丁低聲吐出這個名字,心臟猛然緊縮。舊王室禁衛隊長,塔爾博特家族的無畏戰士,那個據說已經死去的傳奇人物,此刻竟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馬丁年少時曾在宮廷遠遠見過他。那時的海恩身著金銀交織的禁衛隊制服,如同一尊活著的雕像,守護在國王身側。而今,他的金髮間已摻雜銀絲,面容刻滿風霜,但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劍。
「海因茨的小崽子。」海恩冷笑一聲,目光直刺馬丁:「像極了你那個背叛者父親。」
馬丁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里歐也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馬丁。
「所以是你。」馬丁緩緩開口:「你就傳聞中的狼面劍客。」
海恩嘴角微揚,沒有否認,也無需確認。他左臂上的繃帶已說明一切,那正是之前在巷戰中留下的傷痕。
「漢娜,這就是你的選擇?」海恩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宛如冬夜的風:「背叛所有相信你的人,幫助這兩個敵人逃走?」
「我、我不知道他是⋯⋯」漢娜的身體瑟瑟發抖,聲音幾近哽咽:「我欠了他一條命。他救了我和我的女兒⋯⋯」
「而他父親殺死了多少人?」海恩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漢娜心頭:「海因茨的手上沾滿塔爾博特家族的鮮血,而他兒子如今要將南區僅有的希望也一併摧毀?」
馬丁站直身體,儘管手腕上的繩痕仍在隱隱作痛:「我來南區是為了真相,而非摧毀什麼。」
「真相?」海恩冷笑:「真相就是你父親是個弒君者,一個卑劣野蠻的屠夫。」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冰冷而尖銳:「告訴我,馬丁・克雷恩堡,當你聽到威廉王子已成為怪物,被關在牢籠中,你有什麼感想?」
馬丁額上冒出冷汗,喉結上下滾動。「我⋯⋯」馬丁的視線落在地面,聲音如同風中殘燭,微弱顫抖。那些無可否認的事實如同夜晚的鬼魅,始終糾纏著他,讓他在兩個信念之間痛苦掙扎。
海恩緊盯著馬丁的雙眼說:「你目睹了一切,卻仍甘心成為他統治的工具。」
馬丁抬起頭,眼中交織著痛苦與無言的認罪。這沉默比任何辯解都更加有力,也更加沉重。
「維克不忍心下手殺你,」海恩繼續道:「但我沒有這種仁慈。叛徒之子,今天你將為父親的罪孽付出代價。」
他的目光轉向漢娜:「至於你,漢娜,我本以為你懂得何為忠誠,但看來我錯了。三條命,今天都得留在這地下室。」
里歐顫抖著向後退去,眼中滿是恐懼:「隊長⋯⋯」
馬丁迅速評估形勢。海恩雖然受傷,卻仍是久經沙場的戰士;他自己雖對搏擊有些信心,但長時間被束縛後身體僵硬;漢娜和里歐更是毫無戰鬥能力。唯一的出路,就是那個秘密通道。
「里歐!」馬丁沉聲命令道:「快帶漢娜走!」
里歐一把拉起漢娜的手,向藥架後的秘道衝去。
「想跑?」海恩一個箭步向前,欲阻截兩人。
馬丁毫不猶豫地撲向海恩,結實的肩膀撞在對方腰間。海恩悶哼一聲,沒料到馬丁如此果決,一時失去平衡,踉蹌退了兩步,但很快穩住身形。
「快啊!」馬丁朝里歐和漢娜大喊。
里歐拉著漢娜消失在藥架後的黑暗通道中,腳步聲漸行漸遠。
海恩調整呼吸,冷冷地注視著馬丁:「很勇敢,也很愚蠢。」
「也許吧。」馬丁擺出格鬥架勢,雙腿微屈,重心下沉:「但我必須這麼做。」
馬丁心中明白,自己不可能戰勝這位傳奇戰士,但每多爭取一刻,里歐和漢娜就多一分逃生希望。他的目光掃過地下室的角落,尋找任何可能延長戰鬥的方法。
「你的父親也曾說過同樣的話。」海恩的身形如同一頭老虎般蓄勢待發:「在他背叛國王前。」
話音未落,海恩已然出手。一記直拳直取馬丁心口。馬丁堪堪側身避過,但隨即而來的肘擊如斧,狠狠劈向馬丁頸側。那一擊若是命中,足以讓他頸骨碎裂,當場斃命。
馬丁勉強閃躲,海恩的肘刃擦過他的耳際,帶來一陣刺痛。他踉蹌後退,感受到對方毫不掩飾的殺意。
「我會讓你跟你父親早點團聚。」海恩冷聲道,步步逼近。
馬丁強穩心神,注意到海恩每次揮拳,左臂繃帶上都會滲出一絲鮮血。那是之前戰鬥留下的傷口,顯然尚未痊癒。
在一輪猛烈進攻中,馬丁靈活閃過海恩勢大力沉的拳風,藉著轉身之勢,右拳精準擊向對方的傷處。
「啊!」海恩發出一聲痛吼,傷口劇痛,鮮血瞬間浸透繃帶。
馬丁趁機一記膝撞,正中海恩腹部,但立刻被對方扣住肩膀,重重甩向地板。
馬丁翻身閃開海恩的一記重踏,迅速站起身來。
「狡猾的小子。」海恩嘶聲道,眼中殺意更濃:「這只會讓你死得更痛苦。」
接下來的交鋒如同暴風雨般兇猛。海恩的每一擊都帶著精確的計算,馬丁雖能勉強招架,卻節節敗退。地下室的空間狹窄,馬丁的背很快抵上了冰冷的石牆。
「結束了。」海恩逼近一步,手臂如鐵鉗般掐住馬丁的喉嚨。
窒息感讓馬丁眼前發黑,肺部如火燒般疼痛。他掙扎著,雙手試圖掰開海恩的手指,卻無濟於事。
就在意識漸漸模糊之際,地下室頂部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重物倒塌的聲音。海恩的注意力被吸引,握力稍鬆,馬丁趁機猛踢對方膝蓋。
「啊!」海恩悶哼一聲,鬆開了手。
馬丁大口喘息,貪婪地吸入空氣,喉嚨火辣辣的疼痛。上方的騷動越來越大,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和清晰的命令聲。
「包圍整棟房屋!所有出口都要看守!」
是雷諾德司令的聲音。馬丁心中一動,里歐一定是找到了來找他們的人了。
「你的援兵來了。」海恩陰沉地說,他的眼神如同一頭被圍困的狼:「但太遲了。」
說著,他再次撲向馬丁。兩人扭打在一起,撞翻了藥架,各種藥罐和器具散落一地,碎片四濺。馬丁感到後背被尖銳的碎片刺傷,溫熱的血液沿著脊背流下。
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門被猛地推開。雷諾德司令手持長劍,帶領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衝了進來。地下室頓時被火把照得通明。
「放開他!」雷諾德厲聲命令,劍尖遙指海恩,聲音如寒鐵撞擊:「否則全部就地處決!」
話音落下,兩名士兵粗暴地將維克醫師帶過來,她的雙手被束縛,嘴角滲血。在她身後,幾位醫館助手和病患也被押解而來,臉上盡是驚恐與絕望。一名年邁的老婦抱著幼小的孫兒,顫抖著跪在地上,孩子的哭聲在陰暗的地下室迴盪,如同無助的幽魂。
海恩僵住了,目光在人質和馬丁之間游移,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與掙扎而扭曲。最終,他緩緩鬆開馬丁,冷冷地看著四周的士兵。
他咬著牙說:「我投降。」
「把他鎖起來。」雷諾德下令:「手腳都要鎖。他就是狼面劍客。」
兩名士兵上前,粗暴地將海恩按倒在地,用鐵鍊將他捆綁。海恩沒有反抗,眼中的怒火卻未曾減弱。
馬丁緩緩站起身,手撫著被掐紅的喉嚨,眼前的畫面讓他無法自抑地感到一陣心痛。維克醫師低垂著頭,清秀的面容上盡是疲憊與絕望,那雙曾為無數病人帶來希望的手此刻被沉重的刑具緊緊束縛。醫館裡的病患和助手們被粗暴地趕到一起,在火把的照射下,他們蒼白的臉龐如同幽靈一般。
雷諾德走上前,拍拍馬丁的肩膀,語氣中帶著讚賞與滿足:「幹得好,隊長。你的計策成功了,引出了叛亂的核心人物。」
馬丁的喉嚨因掐痕而疼痛,聲音嘶啞:「司令,這是誤會,我⋯⋯」
「不必謙遜。」雷諾德打斷他的話,環顧四周:「瞧,多麼豐碩的成果!你不僅抓到了狼面劍客,還成功找出南區的叛亂據點。」
他高聲宣布,聲音在地下室的石牆間迴盪:「聽著,你們所有人都將以叛國罪被逮捕,並接受審判。」
「叛國罪?」里歐難以置信地大聲反駁:「司令,這裡是醫館!他們只是在救治病人!」
雷諾德冷冷地看了里歐一眼:「這裡是叛亂分子的據點,年輕人。這些所謂的『病人』,不過是他們活動的掩護。」他揮手示意士兵將醫館里的人押走:「每一個進出此地的人都有嫌疑。」
維克猛然抬頭,眼中的怒火穿透了疲憊:「嫌疑?救人也有嫌疑?」她掙扎著向前一步,聲音如同尖銳的匕首:「司令大人,你可知這些『嫌疑犯』中有多少是無法自立的老人和孩童?他們唯一的罪,就是沒錢看病!」
雷諾德厲聲喝道:「閉嘴,叛徒。」
馬丁心如刀絞,他看著那些被押解的病人——一位老婦顫抖著抱緊懷中的幼孫;一個滿臉驚恐的小女孩躲在母親身後;一位腿部纏著繃帶的男子艱難地站著,額頭滲出冷汗⋯⋯這些人眼中只有恐懼與無助,哪裡有半分叛亂的影子?
「司令,」馬丁上前一步,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維克醫師確實與叛亂分子有所接觸,但她的醫館救治了無數貧困的病人。這些人大多數只是前來就醫的無辜百姓。」
雷諾德的表情變得嚴厲:「馬丁,你要明白,在這種時候,沒有無辜的旁觀者。南區的混亂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必須嚴厲打擊,以儆效尤。」
「但是——」
雷諾德打斷馬丁的話:「沒有但是!這是命令。」
在角落,漢娜蜷縮著身子,雙手掩面,無聲地顫抖著。她纖細的手指間,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墜落。她抬起頭,紅腫的眼睛望向馬丁,彷彿在無聲地質問:「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海恩被兩名壯實的士兵按在地上,鐵鍊深深嵌入他的肌膚,他抬頭死盯著馬丁,眼神依舊如同利刃,直刺馬丁的靈魂,說:「你終究和你父親一樣,背叛了信任你的人。」
「帶走他們。」雷諾德下令,士兵們立即行動起來,如同訓練有素的獵犬。
就在此時,維克突然掙脫了押解她的士兵,踉蹌著向馬丁走來,眼中飽含痛苦與絕望:「告訴我!」她的聲音顫抖著:「南區的病人現在該怎麼辦?誰來照顧那些買不起藥的孩子?」
馬丁無言以對,心中如同被無形的大手緊緊握住。
維克被士兵重新押住,但她的聲音依舊在地下室迴盪:「告訴我該怎麼辦!」
雷諾德不耐煩地揮手:「帶走這個瘋女人。」
隨後,他轉向馬丁,臉上掛著滿意的微笑說:「這只是開始,我們將肅清王國內的所有叛亂分子。」
馬丁站在原地,看著士兵一個接一個地將病人、醫館助手、維克醫師和海恩帶走。每一張臉孔都烙印在他的心上,形成一幅無法抹去的悲慘圖卷。
他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茶攤老婦人那布滿皺紋卻慈祥的臉龐、排隊等待醫治的病人眼中微弱的希望、維克治療窮人時臉上溫暖的神情,還有母親臨終前的囑咐:「不要背叛你心裡的聲音。」
緊接著,一股熱流湧上心頭,如同春雪消融,又宛如沉寂已久的火山蓄勢待發。
「放開他們!」
馬丁的吼聲如同雷霆在狹小的地下室中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