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本章節 5116 字
更新於: 2025-03-20
「There are many Realms and Worlds, but only one God.
This story is about a Realm named Elnaheim and those who live there————」


街邊的地磚被染的橘黃,沒有蠟燭的燈罩內部,只有型如舌頭的火焰爍著,污濁的燈罩使本就微弱的光芒變得更加昏暗。

寒風鑽進男子的大衣,片片雪絨溫柔灑下。
街邊的流民冷得捨不得把手縮離篝火哪怕是一公分,哀戚的乞丐裹著破舊的被褥,依偎在較遠的牆邊分享著篝火的溫度。

男子快步的經過他們,步伐迅捷但不紊亂,咳嗽聲、木柴燃燒的劈啪聲、醉漢的瘋言笑語,這是男子一路走來所能聽到的所有聲音。
走近發著微光的路燈旁,男子忽然停下,看似在倚著路燈取暖,實則他謹慎地用眼角捕捉身後的幾個影。

寒風颳過廢棄屋宅,並帶著它的哀鳴遠行。
片刻後,男子快步離去。

男子試探著。
他時而快步疾走、時而停在路邊張望,結果並不讓他感到意外。

拐過轉角的瞬間,他快步跑向前方的陰影。

「……嘖」
「去哪裡了」
影子們慌張地四處張望。

聽著那聲不耐煩的咋舌,身體緊貼牆面,頭微微上仰。
闔著眼,指間早已被冷汗浸濕,男子小心的調整著呼吸,心跳猛的好似要衝破肋骨。

只覺得有股涼意從他的胸間擴散開來,還是從肚子…還是胸腔?
他說不出個具體,臟腑就像浸著冷水般涼,骨頭也是凍著的,如果這份情緒有溫度,那他鐵定會回答是冰的。

(……果然…還是會緊張呢……)
感嘆著自己的不爭氣,男子緩慢的呼出一口冷煙,就像低溫獻上的饋贈,但他沒心思品嘗。

深吸……慢吐,男子習慣的調整著情緒。
冥想著,那些緊張、害怕的情緒都隨著他的吐息呼出,像那冷霧淡去。

再睜眼,他踏著悠然的步伐出現在那些影的面前。
張著雙臂,戴著強打出來的笑臉面具,把膽怯吞入臟腑,藏於肢體動作之間。
望向眼前幾人,有些朦朧,但透過微光他終於確認、看清"他們"的真身。

以黑為主調輔以銀色裝飾,對他們的裝扮,男子一直以來都只用一個詞彙形容——優雅。
合身裁剪的軍服襯出他們的身形,冷峻的黑使他們化作漆黑夜晚的鷹,胸前用深銀色編織的胸繩交錯,宛如精心雕琢的銀線,在燈火的微醺下閃爍著微光。

左肩披著的外套隨著動作輕輕擺動,邊緣鑲有柔滑的皮毛。
腰間隱約可見那懸掛著的優雅的彎刀,刀柄以黃銅雕琢,反射出冷冽的光。

男子用帶著警戒的眼神掃視著,對面則是兇殺,彷彿要把他噬肉剝皮的那種,雙方就這麼對視著。

「司法宮監察部!留里克.恩格斯,你被捕了。」
然後,他開口了,為首的那人用充滿威嚴的語氣說道。

他緩步向前,上身微躬。
身後的倆人也抽出隱藏的手弩架在腕上瞄準,很明顯是要動手了。

「哪門子的笑話,是要幫我取暖嗎?」
瞄了眼後方,男子鎮定的維持著彼此劍拔弩張的距離,緩步向後挪移,眼神閃了一下又死死釘著對方,他強打精神、戲謔的笑著說道:
「監察官會像你們這樣,大半夜的當我一屆良民的跟屁蟲?假冒監察官的罪名可不小哦,你們可真有膽啊。」

「放肆!」
那一位怒的正想按下手弩的板機就被低聲喝了一聲。

「亂來!」
領頭的那人側臉向後使了個眼色,手下被他的威嚴嚇得哆了一下。
手弩也慌張的晃了一下,旋即復位。

對手下居然會輕易被對方刺激情緒,他有些躁怒。
雖然細微,但留里克的雙腳正在顫抖,這是他情緒的表現,他戲謔的言語、態度恰證明了他正在尋找機會逃離。

「別忘了,要抓活……」
不讓他說完,對話被男子的陣陣吆喝打斷。

「喂喂喂~這樣真的好嗎?」
他用戲謔的語氣,用力的說道。

「居然把我曬在一旁自己人親熱起來了~」
張開雙臂,男子腳步輕快的向後踏,臉上還是笑著,笑得有點用力:
「明明是你們先追求我的,你們這樣…小弟我好孤單啊~」

黑衣人加緊前進的步伐。
「我勸你別動甚麼心思,你快,但弩更快。」
眼中透著殺氣,隨時都準備要撲上前去:
「留里克.恩格斯,你被——」

「哈哈~是這樣……嗎!」
幾乎是同時,監察官蹬腳撲往留里克時被他一腳躍開,箭矢在他腳下、身旁彈開。
男子靈活的避開監察官的擒抱,他跳著、跑著逃入一旁的門道,那是他選好的逃生通道。

「追——」
撲了一空的他在地上翻了一圈後趕忙爬起,嘴裡急得大聲嚷嚷。
那人的每一個動作,留里克用眼角都沒有放過,軍服不能是鐵證,但急起直追的流暢真證明了他的身分。

不過兩秒……他跌了,旋即猛然爬起,沒受過訓練難有如此迅捷身手。
而且,才幾秒的時間這些人離他就不超過四肘了。

(!?)
又一發弩箭在他腳邊彈開,憑直覺,他立刻俯下身子。

「咻——」

不知是因死裡逃生的關係,還是這附近真的太靜了,這是他第一次清晰的、近距離地聽到箭矢劃破空氣的嘯聲。
幸好他的直覺沒有出錯,不然肩胛骨上怕是要中箭了。

沒時間慶幸,餘光再瞄到監察官的動作,他蹬直腳尖、又一飛撲。
(跳、蹬牆、加速…跑!)
只要一瞬,他的肢體動作沒跟上思維反應,他知道,自己就會栽在對方手裏。

「咻——」

(!?)
蹬出門道的瞬間,只覺得耳朵被甚麼東西擦了一下,一股暖流隨沿著頰旁滑下。
"活下去",這是他腦海中唯一的念頭。

他瞥了眼右前,確定了方向,他拉倒木箱就朝那小巷逃去。
領頭監察官靈活的躍過,彈指間對手下使了個眼色,彼此心領神會。

狹隘的巷弄——
木桶、木箱或廢桌椅被隨意堆疊致使道路更顯窄小、崎嶇。
留里克一次次矯健的翻過、躲著,緊隨其後的監察官們也是毫不遜色的躍開被拉倒的木桶、扯下的碎布或拋來的木籠。

「咻——啪!」
又是一發落空。
繃緊神經,餘光盡力的捕捉著,肢體極限的避著不知何時會從身後飛來的箭矢。

追逐中,瞄準、發射,他盡力瞄準,但曲折蜿蜒的道路讓他的箭矢總是落空,提矢、上弦、再瞄準,但監察官還是艱難的重複著。
拋下的障礙雖未絆倒那些監察官,但它們仍出色的回應了留里克的期待,彼此的距離終於逐漸拉開。

(五公臂…九公尺、十六……!!)
留里克緊張的在心裡估量著,又眼疾手快躍過坑窪。

站穩後他才用眼角勉強地捕捉著身後……
「?」

(…少了一……!?)
沒想完,一道寒光逕直劈來。

嚇得他反射性地向後一蹬再往前一躍,那一刀差點就斬斷他的左手。
監察官反手再來一刀,這次他差點失去右臂。

(……嘖)
他真的慌了。
心裡咋的那下比起煩躁,更多是慌亂。

那監察官居然能憑著對道路的猜測,繞到他前頭攔截。

「不是這樣的吧!?」
留里克又跳著、跑著躲開對方揮來的刀:
「不是說好留活口的嗎?」

「誰跟你說好了!!」
監察官拿著軍刀,惡狠狠的說著,猛然一躍,對著留里克又是一刀、兩刀。
刀身射出的寒光令他發毛,左耳彷彿燒著的痛暗示著他,也令他煩躁。

倆個身影在致命中共舞。
留里克跳著、跑著、躍著,有記憶來,肉體與思維反應的配合能如此貼合,這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咻——」
支援來了。

「該死!」
留里克躁的罵了出來。

(還差一點!)
眼看那另外兩位監察官就要追上,留里克知道自己不能繼續磨蹭,他猛的扯下晾掛在旁的布,蓋住對方一頭,木架子也被他的猛力給扯下,一起壓在那監察官的身上。

麻布髒臭的霉味薰的監察官無法控制的乾嘔,他忙亂的手抓撕著要擺脫它,男子迅速跑開,心裡忽然又為他感到可憐。

好不容易追上的倆人也顧不上落單的隊友又追了上去。
終於,在一個轉角的瞬間——

(對,就是那裡……從那個過道穿——!)
上一秒還在慶幸,下一秒就感覺背後像是被槌子重擊。

「中了!中了!」
聽到監察官興奮的喊著,留里克遲鈍的神經才反應過來……

「啊啊!」
他痛得發出淒厲的叫聲,五官疼的幾近扭曲,但他緊咬著嘴,撐著。

整個後背疼得他腳步一扭,腳板向著不自然的方向扭著,差點就要跌倒。
(還差一點……再一點!)
忍著不同的痛,瘸著腳,唇肉被咬到滲血,他毅然跑著。

留里克背後滲出的血灑成了最大的叛徒。
彼此都知道,追捕終於接近終局。

監察官們循著滴灑成線的血漬找到藏匿於屋宅間隔的水道井口,隨著水花濺開的清脆聲,一種惡臭撲鼻而來,它由千百種汙穢凝鍊而成。
溝槽裡堆積著墨綠又黃的汙穢,不可名狀的植樹生長著。
這裡,是帝都的下水道。

「微微星光請指引前路(Luciatium)——」
監察官簡短的詠唱著,提著串有黃碧璽的吊墜他運起魔力,手中的吊墜忽像提燈般閃耀。
一些蛇、鼠、蜥、蟲之類的生物被光嚇得四處逃竄。

「嘔…真的是慌不擇路才會想躲這種地方……」
那位監察官摀著鼻,乾嘔著:
「……嘔嘔…真的會被熏死……」

剛才他們跳下來時,腥臭的熱流便迎面而來,暖的他渾身起雞皮疙瘩般的不自在,光用噁心兩字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但另一位卻好像嗅覺失靈似的,只是專注的用目光搜尋著。

「更可憐的還沒跟上,我們算幸運的了…」
他神情肅穆地說著幽默的話:
「畢竟我們只聞這次而已。」

監察官領會了隊長的意思,嘴角就像抹了油一樣快速上揚,只能輕咳幾下,硬是把要衝出嘴的笑意吞下。

(腳印的間隔較近,而且走路的形狀怪異,看來是扭到了。)
領頭的監察官俯下身子,仔細查看著對方留下的血漬和腳印。

(是這個方向嗎……)
幽黃的燈火照亮前方的路,看著印記的延伸,他示意手下趕快跟上,步履間帶著確信。
因為他判斷,在箭矢與扭傷的雙重打擊之下,對方就快喪失行動能力。

監察官不敢怠慢的隨著,倆人步伐緊湊的行進著。
追獵的終幕已在眼前。

水花濺起的聲音在深邃空洞的通道裡紊亂的響著,回聲持續干擾著他對距離的判斷。
(……接近了…嗎…)

留里克沒有多餘的精力可以消耗,他只是大約感覺著彼此間的距離。
喘著粗氣,大大的汗珠從額上不斷滑落,分不清楚是因為剛才的追逐,還是這難以忍受的劇痛,腳裸已經腫的要沒知覺,背是痛的,那是一種不知道該用凍還是燒來描述的痛。

(可惡……就差一點了…)
眼珠在眶中飛快滑著,時而望向深邃幽黯的隧道深處,時而盯著手中上膛的那把手槍,

跑到這已經是他體力與精力的極限,不然他真想再跑下去。
因為真的只差一點,但肢體卻比精神還早放棄。

他想嘗試用爬的,但那份痛不允准他這麼做。
對這個結果,他雖有不甘,卻只被能催人昏厥的劇痛逼著接受。

咬著牙,他強忍著靜候佳機,現在的他,腦中只有一個想法,也是祈願——

「找到了!就在前……」
「碰!轟嗡嗡嗡嗡——」
話語被手槍扣動的爆炸聲打斷,餘音透過隧道的折射久未消散。

「!!……吃屎了!!」
領頭的監察官驚覺不妙,他嚇得喊了一句。
顧不上說,他便頭也不回地向著槍響的源頭、血路的終點跑去,監察官趕忙追在他身後。

「……該死……」
跑到,留里克已經倒下,隊長正按著他的脖頸,掏著腰包裡的繃帶試圖替他止血。

「咳……啊噁噁…啊…霍……薩…歲……」
留里克口齒不清的呢喃著甚麼。

「殺什麼,我不會讓你死的!」
隊長還在努力,但他的傷勢早不是他們能逆轉的。

監察官撇了一眼,看到手槍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
鮮紅的源泉從他的下顎噴湧流出,可能是下水道的濕氣影響了槍裡的火藥,子彈並未打穿留里克的腦袋。

這次的案子砸了。
忘了自己那一手的糞泥,他焦慮、不知所措的拔著頭髮懊惱,黃碧璽的光隨著他慌亂、晃動的身軀中胡亂地照著。
(——?)
他赫然發現自己……好像…看到了些甚麼……

儘管距離有點遠所以不太清楚,他糾結著、矛盾著走向隧道的另一側。
他很確信自己看到了……

……同時…也很不想相信。

他走近……然後,癱軟。
繃緊的神情在看清了以後瞬間坍塌。

啪的一聲,他兩腳一軟就跌坐在汙水灘上,兩眼驚恐的張著、盯著。
嘴,語無倫次的喃著……

連滾帶爬的從地上爬起,趕快找到隊長報告。
「這……至惡…那那……」

然而,在極度的恐慌下他根本就不能組織起完整的語言。
隊長雙手壓著留里克的脖頸,一邊看著語無倫次的他沾著一身的泥也猜不出他到底看到了甚麼,監察官他慌的說不清楚;隊長則忙的沒有心思猜謎。

「隊長!你們在這裡嗎——」
還是另一人的叫喊終止了這場沒意義的啞謎,他趕忙招呼那人前來。
慌了神的監察官才總算冷靜下來。

「隊長,前…前面……」
他溫吞的,音量微小且帶著深度恐懼的說道:
「……我覺得你該來看一下……」

手指顫顫巍巍的指著。

「到底……」
他此時的心情是既疑惑又甚煩躁。
直到另一人接手他才擦著滿手的血,提著燈朝監察官指的方向走去。

——他看到了。

不用接近他就已經知道"那些"是甚麼。
走近,因他多少也想自欺。

人都是這樣,在極度的震驚下就算知道不過是謊言,倘若能帶來那怕一絲的安慰,那他也想相信,自己看到的……
……不是真的。

(……該死。)
他的呼吸逐漸沉穩,心卻像吊在空中一樣懸著。

肺腑發涼,顫抖的手一沒拿穩,黃碧璽的吊飾就啪的一聲插在泥上。
在燈光更全面的照耀下,他真的看清楚了……

「快!快去叫人來支援!!」
他回頭,驚恐的喝著:
「直接去見行政官,表明這是……這是……這已經不是我們能自決處理的事情了……」


在他們的驚慌中,留里克坦然的嚥下最後一口生氣,他的坦然,更準確地說——
是一種達成使命的釋放。


那天,在帝都-榆樹區的地下水道裏,三名監察官為追捕犯人有了意外且驚恐的發現。
在後世將轟動帝國,且造成深遠影響的事件已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