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開

房間陷入寂靜。
被窩裡的賽佛勒斯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悄悄地，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複雜的情緒像蛛絲般纏繞上賽佛勒斯的心頭，越來越緊，讓他無法呼吸。
他知道，伊諾克並不是在找他麻煩。
他知道，伊諾克只是關心他，擔心他會把自己活活困死在實驗室裡。
他甚至知道，如果沒有伊諾克，他或許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在坩堝邊上熬著熬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但是——但是……
這些都不能成為不讓他碰魔藥的理由！
賽佛勒斯狠狠地抿緊唇瓣，指尖無意識地揪緊被單。
可是……
他的實驗室是伊諾克的，坩堝是伊諾克的，魔藥材料是伊諾克的，就連裝著普林斯家所有魔藥書的魔法箱子，都是伊諾克的……
他的一切，無論是住所、資源，還是——庇護，都來自伊諾克。
當初說得好聽是「讓賽佛勒斯委屈自己搬來布朗莊園」，但實際上，他心知肚明，真正委屈的是伊諾克。
是伊諾克在收留他、容忍他、照顧他。
想到這裡，賽佛勒斯喉嚨一陣發緊，眼眶悄然發熱。
——他真的，好失敗。
他接受了伊諾克的所有好意，恬不知恥地享受著好友的關心，卻還總是嫌棄。
他有什麼資格生氣呢？
哪怕伊諾克真的不再讓他熬魔藥，哪怕他因此負氣離開布朗莊園，吃虧的，依舊是他自己。
他一無所有。
除了伊諾克。
除了這個唯一對他掏心掏肺、從不曾放棄他的朋友。
思緒紛亂間，賽佛勒斯終於從被窩裡探出頭，與伊諾克的視線正好對上。
那雙綠色的眼眸滿是關心，還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歉意和遲疑。
「小勒？」
伊諾克的聲音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他。
「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賽佛勒斯的眼眶猛地一熱，視線瞬間變得模糊不清。
——過分？
伊諾克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真正過分的，應該是他才對吧？
是他這個性格惡劣、固執偏執、不顧一切的……糟糕透頂的朋友。
下一秒，伊諾克伸出手，輕輕將他摟進懷裡，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背。
「不關一個星期了，三天就好，好嗎？」
他的聲音輕柔得不像話，像是怕嚇著他一樣，溫聲哄道：「這兩天好好休息，或者把之前的實驗整理一下，行嗎？」
他低下頭，語氣裡帶著一絲耐心與試探：「小勒？」
賽佛勒斯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眶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著伊諾克。
「為什麼？」
他的聲音沙啞，幾乎輕不可聞。
為什麼？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我不值得……」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像是氣音。
伊諾克怔住了。
他眉心微蹙，心口莫名一緊，彷彿是某種難以言喻的心疼與憤怒交織在一起。
「賽佛勒斯。」
他輕輕喚了一聲對方的名字，語氣難得地嚴肅而認真。
「別再說這種話了。」
「我們是朋友、摯友。」
伊諾克輕輕嘆了口氣，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你值得的，永遠值得。」
賽佛勒斯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
「我帶你回來，就該確保你的作息規律，讓你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伊諾克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一些，輕輕揉了揉賽佛勒斯的後腦勺。
「而且，因為有你，布朗莊園才不至於太冷清，總算多了點人氣。」
他低聲笑了一下，像是在緩解剛剛過於嚴肅的氣氛，卻又認真地補上一句：「所以，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了，小勒。」
話音落下，他一下一下地輕拍著賽佛勒斯的背，動作平穩而安定。
那些話語，一字一句，像是輕柔的水流，無聲地滲透進賽佛勒斯築起的高牆，潤濕了那片乾涸已久的土地。
賽佛勒斯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半晌沒能發出聲音。
最後，他終於悄悄伸出手，抱住了伊諾克。
力道不重，卻帶著某種無聲的依戀與脆弱。
「對不起。」
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些微的顫抖。
還有……謝謝你。
伊諾克唇角微微勾起，心裡那一絲隱約的擔憂總算放了下來。他輕輕拍了拍懷裡的人，低聲道：「睡吧，我在。」
夜色靜謐，微風輕拂過窗前，帶來滿園寧靜的氣息。
這一夜，賽佛勒斯的夢境，異常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