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坦白

萬魔崖頂上。
林帆緩緩放下結印的手，汗水順著臉頰滑落，胸口因紊亂的呼吸起伏不定，眼神滿是疲憊。
就在剛剛，水猴子們彷彿突然受到什麼恐怖驚嚇，發出尖銳的嘶嚎，紛紛竄回海中，海面上的大片螢綠，也隨著牠們的下潛漸漸消失不見，恢復成一片碧藍。
一名獵妖師快步趕到崖頂，看到滿地的焦黑妖屍後，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整個人愣了一下。
這……都是他一個人殺的？
水猴子的危害等級在官方登記上是四等。
而這滿滿一地，怎麼看也至少有五十隻。
能在一大群四等妖怪的密集圍攻下生存，還反過來殲滅牠們……
這人，最少是三等。
念頭急轉間，他意識到眼前的年輕人應非等閒之輩，當機立斷踏前一步，出示刻印著『四』字的身份牌，沉聲道：「我是甲三區四等獵妖師趙承安，局裡接到通報，派我們過來調查妖災，請問您是？」
「蕩妖軍六軍團，五等志願者林帆。」
水猴子退去，地震與鬼吼也隨之停歇，但這裡殘留的妖氣依舊讓人感到壓抑。
林帆看著眼前的四等獵妖師，眉頭微皺：「只有你一個人來嗎？這裡的妖災應該不只四等，很可能是準等。」
趙承安瞳孔一縮，心中再次掠過一抹震驚。
能單獨對抗這麼多四等妖怪已是不簡單，更何況還能準確察覺到婆羅妖鬼的氣息。
再加上那雖已極淡，卻明顯品質奇高的金光。
遠超四等的戰力、掌握高級結界術、自帶一股沉穩氣質……
這年輕人十之八九是出自世家或宗門的遊歷弟子！
心想至此，趙成安的態度又鄭重了幾分，對林帆的疑問幾乎是有問必答。
兩人交談片刻後，林帆聽聞妖災已被控制，終於鬆了一口氣，但也同時驚覺，萬魔崖下竟真的封印著準等妖怪，而那些水猴子，只是受牠驅使的砲灰罷了。
高崇威說的竟然是真的？
他到底還隱瞞了多少事？
林帆一時心亂如麻。
這趟回去，非得把對方的秘密全撬出來不可……咦？
說曹操，曹操就到。
只見胖子和另外五人遠遠走來，其中一位身穿黑白衣飾的男人正在和他交談，然而他對高崇威的態度有些奇怪，似乎唯唯諾諾的。
「你怎麼還在這裡？」
小跑到高崇威身邊的林帆見對方臉色蒼白，走起路來一跛一跛地，連忙關切道，「還好嗎，嚴不嚴重？」
「呵呵，死不了。」
高崇威白了一眼道，「要不是你，胖爺我能受傷？」
高崇威話剛說完，與他同來的另外五人眼睛刷地一下同時瞪向林帆，瞪得他一臉莫名其妙。
難道這些人和胖子認識？
況且我是請你帶人逃跑，沒要你參戰啊？
林帆的狐疑被高崇威看在眼裡，只聽他一嘆，有些苦澀地笑道，「林帆啊，有些事身不由己你知道嗎？胖爺我能看你去死？」
見對方瞪大著眼，彷彿還在等待他想要的答案，高崇威續道，「我會跟你解釋的，但不是現在，我快痛死了，要先去特疫局一趟，等我出院，你他媽的一定要賠償我！」
「……行！」
不知為何，明明高崇威沒真的解釋什麼，但幾句交談下來，林帆的心卻奇異地放鬆了不少。
或許是因為，高崇威對自己的態度沒有變，依然是那個熟悉的胖子。
只希望……他想讓自己知道的事說開後，這段友情也還是這段友情。

三日後，五月二日星期天，星宿大道的炙匠和庭結帳台前。
林帆無比肉疼地付了錢，和心滿意足的高崇威離開這間奢華的高級和牛餐廳。
兩人在鬧區的喧囂中並肩而行，隨意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卻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真正重要的內容。
這裡人多耳雜，不適合談正事。
穿過熱鬧的街，乘過人擠人的地鐵……終於回到林帆的家。
林敬堂在太原市出差，四十多坪的房子內只剩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林帆將門關上，正想著該如何切入正題時，往沙放上一坐的胖子卻先開口了。
「你聽過嶺川高家嗎？」揉著剛吃飽的肚子，高崇威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道。
林帆在腦海中檢索已知的訊息，嶺川市他知道，西南方的旅遊勝地，向來以獨特的山城風貌、各種麻辣鮮香的飲食聞名，但他說的高家，應該是指超凡圈子的世家？
「你是世家的人？」林帆問。
「對。」
高崇威見對方仍眼神銳利地看著自己，只好調整臉部表情，讓自己看起來嚴肅一點，以融入當下的氣氛，「林帆啊，我們都一起出生入死過了，你覺得我會害你嗎？」
林帆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沉沉地盯著他，等他繼續講。
「行吧。」
高崇威揉了揉鼻子，語氣似乎放鬆了些，像是終於妥協般，決定坦白一個不算太重要的秘密。
「其實，一開始我確實是帶著目的接近你。」
林帆的心一沉，警戒更甚，但高崇威卻不慌不忙接著道，「不過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單純是因為你很怪。」
「怎麼說？」林帆皺眉問。
高崇威聳聳肩，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說來話長，我老爸是開古董行的，你應該知道現在很多古董行，不止賣古董，也賣一些跟超凡世界有關的東西。」
「我從小在那樣的環境長大，所以比較容易接觸到一些特別的東西，慢慢這方面的感應就變得比較強，不管是對寶物、妖怪，或是人。」
他頓了頓，看向林帆道，「你身上就有一種特殊的感覺。」
林帆心頭微震，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一點，「所以當初在火車站，還有在蕩妖軍，你一直接近我就是因為這個？」
「一開始確實是好奇。」
高崇威坦然道，「但我也沒想那麼多，畢竟你又不是什麼千年老妖轉世，檢舉你也沒錢賺。你就是氣場太乾淨了，所以我就好奇，你到底為什麼會這樣，是有戴什麼法器嗎，有的話也賣胖爺一個，還是練過什麼功法？」
高崇威依舊漫不經心說著，彷彿對林帆愈加戒備的姿勢恍若未覺，「畢竟你沒開天門，不可能是天門造成的，而且你這種自帶淨化能力的狀態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整個人就很怪。」
「那你覺得我是為什麼會這樣？」林帆語氣平淡，實際上內心非常糾結。
高崇威其實已經猜得很接近了，再探究下去，很可能會發現玉珮的事。
老道當初的叮嚀猶言在耳，不管再怎麼信任胖子，在可能涉及大隱密的玉珮上，絕對不能被抓到半點痕跡。
想到這裡，林帆卻突然一愣。
總覺得除了李俊逸、吳老師還有老道士外，好像還有一個人也知道玉珮？
但那個人到底是誰，林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段記憶就像被蒙上了一層迷霧。
「誰知道，什麼都有可能啊。」
高崇威枕著手向後一靠，一臉好笑道，「欸別這麼緊張，你雖然有點特別，但比你更特別的我也看過很多。不管你身上有什麼秘密，我就只是好奇，沒有想要搶，也沒有一定要知道。」
「所以……你真的沒有肖想我身上的秘密？」
「我靠，他媽你哪位啊？肖想咧，老子只肖想性感妹子，肖想她們衣服底下的秘密……咳。」
高崇威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一個世家子弟，寶物功法都不缺，有必要巴著你問嗎？」
「不想講就不要講啊，一副要跟我同歸於盡的樣子，搞得好像我在逼良為娼……我才是真的衰咧，因為你不得已爆露身分，不然你以為那天在萬魔崖能走得那麼簡單？」
林帆聽了不禁啞然失笑，胖子說的沒錯，那天確實是因為他，自己才沒被盤問什麼，接著又問了對方一些問題，他也都積極回答。
兩人繼續交談了一陣，話題不知不覺從正事偏到無關緊要的瑣事，甚至扯到等下的晚餐要吃什麼。
林帆笑罵對方果然是豬，中午吃成那樣居然還吃得下晚餐，兩人互相吐槽間，他繃緊的身體總算漸漸放鬆。
眼前的胖子很欠揍，但也很真誠。
雖然保持警惕到底，從此與高崇威劃清界線，甚至如老道所說的極端作法——殺死任何可能知道玉珮事情的人，這的確是最保險的方式。
但殺人這件事，他從來沒有考慮過。
就算不至於痛下殺手，但從此天涯陌路、不再往來，卻也同樣令他抗拒。
高崇威一個被長輩丟出來歷練的世家子弟，意外察覺到自己身上的異常，這影響可大可小。
但真的要為了可能根本不會發生的事，與這位曾在生死關頭並肩作戰的朋友絕交嗎？
林帆陷入了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