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紛亂之始(三)

透穿過校門，順著校內鋪設整齊的石板道一路向前，映入眼簾的是蒂卡爾學園那座巍峨壯麗的教學大樓。

這棟大樓的設計獨具匠心，若從正面望去，中央聳立著一座雙分式弧形樓梯。寬敞的主直跑梯段橫亙於建築中央，兩側則對稱地設有弧形梯段，彼此方向相反，呈現出一種流暢而對稱的建築美感。樓梯中段設有休息平台，使得整體結構顯得更加氣派穩固。

學園地勢較高，透過大樓的玻璃窗，可以遠眺薩格蘭姆市繁華的街景，城市的高樓與學園的寧靜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樓梯的右側是教師休息室與茶水間，左側則是洗手間與學生自習室，其中洗手間採用男左女右的對稱設計。一樓沒有學生交誼廳，這些設施都位於二樓以上。最左側的盡頭，則設有一座三跑式樓梯，其寬度與中央的弧形梯段相同，與洗手間之間夾著兩間教室，而在茶水間旁則還有一間獨立的教室。

順著樓梯向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年級的分佈——一樓是三年級，二樓是二年級，三樓是一年級。而透的班級則位於四樓，當他踏上最後一層階梯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微微皺眉。

每間教室門口上方，都懸掛著班級牌子，其底色分為兩種——

——白底黑字，代表一般學生班級。
——黑底白字，代表Vampire靈血種班級。

這種顏色上的區分，正是學園沿襲已久的種族分班制度。蒂卡爾學園每個年級通常編制四個班，其中三個班級為人類學生，一個班級為Vampire靈血種，這種分配方式一直未曾改變。

然而，當透站在一年D班的門前時，他注意到——這間教室的班級牌子與其他教室不同。
黑底紅字。

這種配色明顯脫離了原本的分類方式，象徵著這個班級的特殊性。透不禁回想起入學通知單上的最後一行字：

「恭喜入學本年度新創立的特殊班級。」
「……原來如此。」

透伸手推開教室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極為寬敞的教室，整體格局比一般教室更大，且樓層特別挑高，讓空間顯得格外開闊。學校內部採用中央空調，即便此刻仍是初秋，室內溫度依舊維持在舒適的恆溫範圍。

天花板設計簡約，周圍設有空氣流通裝置，確保室內環境不會因密閉而顯得悶熱。而牆面上嵌有變色落地窗，能夠自動感應陽光的強度，調整室內的明暗，使得整間教室保持最適合學習的光線。

透掃視了一圈，視線落在前方的講台上。

講台後方，是一面大型牆面液晶顯示器，可以用來投影教材或播放視訊。而一旁的講桌則搭載了數位鍵盤與觸控面板，一看便知是相當昂貴的設備。

「……這就是我未來一年要待的地方嗎？」
透站在門口，微不可察地低聲喃喃。

他的目光落在教室最後排靠窗的座位，不加思索地走了過去，將背包隨意拋在桌上，然後拉開椅子坐下。

當他再次抬頭時，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疑惑——
氣氛不對勁。

整間教室內，除了透之外，已經有七名學生到場。
但這七個人，分成了兩個明顯對立的團體——

一組四人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另一組三人則聚集在教室的後排，正好位於透的另一側。

透環顧四周，前排的那四名學生表情嚴肅，甚至帶著幾分不安。而後排的三人，則是眼神冷漠，彷彿在警戒著什麼。

「喂！又來了一個靈血種！」

前排的一名男學生忽然開口，語氣中透著明顯的不滿。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另一名女生皺著眉，低聲道：「我們好不容易擠進這所學校……為什麼會跟Vampire靈血種分到同一個班？」
「這不是普通學生的班級嗎？怎麼會有靈血種？」
「難道是學校搞錯了？」

這些話語並未刻意壓低音量，毫無疑問是故意說給透聽的。

透心裡嘆了口氣。
——果然。

對於一般學生來說，Vampire靈血種從來不應該與他們同班，更別說現在的局勢不僅僅是靈血種的存在，而是數量對半分配。
這種強行融合的班級制度，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個極為危險的實驗。
透並不意外這些學生的反應。

Vampire，曾經只是都市傳說的存在。
在過去，人類對這個詞的認識，來自小說、電影、戲劇——吸血、不死、神秘、危險。

然而，這些原本只該出現在虛構作品中的生物，卻真實地出現在了現實世界裡。對於手無寸鐵的人類來說，這無疑就像是走進一片埋滿地雷的戰場，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不會因為「誤觸」而遭到獵殺。

即便法律已經明確規範了Vampire的社會地位，但「恐懼」這種情緒，從來不是法律能夠抹去的。

因此——
這個實驗班級，將會成為種族矛盾最激烈的戰場。

這是一場無可避免的衝突，而這一切——
才剛剛開始。

雖然「對Vampire特殊機關」的設立讓人類社會對Vampire的態度有所改變，但在真正發生危機時，現實並不像電視劇或電影那樣，救兵能夠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趕到。

事實上，當機構的回應終於到來時，悲劇往往已經發生。
這也是為什麼Vampire，尤其是靈血種，始終被視為潛在的危險因子。

儘管經過數十年的社會變革，Vampire已經被納入法律管轄範圍，但仍然有少數族群選擇不遵守規則。他們或許來自舊時代的貴族，認為自己高人一等；或許來自地下社會，拒絕接受人類的約束。

因此，雖然現在的社會看似推動種族共融，但在人們內心深處，Vampire依然是異類，尤其是像夜神‧透這樣的靈血種。
他早已習慣別人對他的懼怕與抗拒，甚至學會了讓自己盡可能地保持低調，不去吸引多餘的目光。
但命運，總是不允許他如願。

「喂…喂──這邊啦，那個靠窗邊的同學！」

一道清脆的嗓音突然在教室後方響起。
透本能地微微皺眉，抬頭看去。

只見後排的座位區，一名擁有栗色螺旋捲髮的女學生，正朝著他揮手，示意他過去。
這種情況，實在不多見。
透愣了一瞬，抬起手，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像是在確認對方是否認錯了人。

「……找我？」

在他的記憶中，幾乎沒有哪個同學會主動搭理他。
不論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厭惡。

他的視線掃過這名女學生身邊的幾人，發現他們全都是靈血種，這讓他稍微釋懷了一些。
如果是同族，那麼應該不會像人類一樣對他太過敵視吧？
帶著這樣的想法，透站起身，朝她走去。

但當他剛踏近一步，原本熱情揮手的女孩卻瞬間僵住。
——她的瞳孔微微顫動，嘴唇張了張，卻發不出聲音。

空氣中的氣氛，驟然變得詭異。
「怎麼了，艾拉？」

一道低沉渾厚的男聲響起。

透轉頭，只見一名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壯碩男生站在一旁，眉頭微蹙地看著艾拉。
他的校服顯然是特製的最大尺碼，但依然緊繃著突出的肌肉與胸膛，彷彿稍微一用力就會將布料撐破。
這是一名力量型的靈血種，單從體格來看，便知道不是好惹的角色。

「他應該跟我們一樣是靈血種吧？那我們大家一起討論現在的狀況啊？」

「……啊、啊……」艾拉的聲音微顫，卻始終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時，另一名靈血種男生也察覺到了異樣，視線在透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後瞳孔微縮。

「喬……你看他的眼睛。」

那名壯碩的男生微微一愣，然後順著同伴的目光望向透的雙眼。
——下一秒，他的表情僵住了。

「……紫瞳？」

一瞬間，這個小團體的氣氛驟然發生了變化。
艾拉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喬的表情從最初的驚愕，轉為不自覺的警戒，像是面對某種本能上的威脅。

但真正反應劇烈的，是前排的幾名普通學生。

「紫瞳？！」

其中一名女學生倒抽了一口氣，像是見鬼了一樣，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
另一名男學生則是皺起眉，露出顯而易見的不悅與厭惡。

「喔呀喔呀——勸你們最好不要隨便接近他喔！」

一道帶著幾分戲謔的聲音，從門口方向傳來。

透轉頭望去，只見一名少女悠閒地靠在門邊，一手拿著VE終端，嘴裡叼著一根棒棒糖，目光帶著興味地掃視著教室內的情勢。
她的長髮束成一條高馬尾，制服微微敞開，領帶隨意地掛在脖子上，流露出一種不羈的氣質。

「各位早上好，我的名字是柯妮絲‧凡頓。」

她咬了一口棒棒糖，含糊地說道：
「個人興趣是情報收集。」

她的聲音不大，但這句話仍讓教室內的學生們微微一愣。
——情報收集？這算什麼自我介紹？

透沒有說話，其他學生也不敢輕易回應。
因為——她的態度，太奇怪了。
她既不像一般學生那樣對Vampire充滿警戒，也不像靈血種那樣因為紫瞳而感到不安。

相反的，她的眼神裡透著一種興味盎然的好奇，像是獵人打量獵物的目光。

「情報……收集？」

喬皺起眉，顯然對這個說法感到疑惑。

「嘿嘿，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哦？」柯妮絲笑了笑，然後邁步朝後排走來，「比如說——這位站在這裡的夜神‧透‧薩拉提耶爾同學，從今天開始可是我們的同班同學呢。」

「……恩。」

透的回答依然簡短，但他內心已經決定不想與這個女人有太多交集。
這個女人，給他的感覺並不單純。

她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透想起了那些將他當成研究對象的學者與記者。
——這種人，從來不會把別人當「人」看。

柯妮絲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警戒，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後突然湊近一步，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

「哦哦，這就是傳說中的紫瞳啊……還真是第一次看到呢。」

透的眼神微微冷了一點。

「……這樣啊。」

柯妮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然後低聲道：
「總覺得……你跟傳聞裡的『科潘的白髮惡魔』，好像不太一樣呢。」

一瞬間，整個教室的氣氛變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這場無形的對峙將會如何收場。
「我是不清楚妳從哪裡聽來這些事，但如果只是些子虛烏有的傳聞，妳大可無視。」

透的聲音不疾不徐，語調平穩得如同一潭無波的湖水，然而這份冷靜卻讓氣氛變得更加凝滯。

柯妮絲嘴角微微上揚，語氣依舊輕挑：「誒？是這樣嗎？」
透沉默不語，只是微微瞇起紫色的眼眸，讓人無法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任何情緒。
教室裡的學生屏住了呼吸，沒有人敢插話。

「那——對於『科潘的白髮惡魔』這個稱號，你有什麼感想？」柯妮絲歪著頭，故意拖長語調，語氣像是在試探。

透終於抬起視線，與她對上目光。他的眼神依舊冷淡，彷彿剛才的問題根本不值得回答。

「……沒有感想。」

他的聲音低沉而毫無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然。

就在那一瞬間，柯妮絲敏銳地察覺到透的紫色眼眸深處，似乎有一絲異樣的情緒掠過。是憤怒？還是厭惡？她不確定，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這個話題，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教室裡的空氣驀地變得沉重。即使沒有人說話，那份無形的壓迫感仍在眾人之間蔓延，壓得人喘不過氣。

學生們互相對視，眼神裡透露出明顯的不安。即便沒人出聲，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眼前這名少年，並非尋常人物。
然而，唯獨柯妮絲毫無懼色。她饒有興致地盯著透，像是在觀察某種罕見的獵物。

「那個……大家可以心平氣和地相處嗎？」

突然，一道略顯緊張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站出來的是艾拉，她的神情帶著幾分不安，但仍舊試圖緩和氣氛：「凡頓同學，妳也別再說些太具挑釁意味的話了。畢竟沒有人會想在開學第一天就惹事吧？」

柯妮絲聳了聳肩，笑了一下，然後輕輕地嘆了口氣。

「嗯……抱歉，是我失言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道歉，然而她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歉意。

透瞥了她一眼，並沒有深究，只是簡單地回了一句：「不，沒事。」
即使柯妮絲的態度仍帶著一絲戲謔，透也懶得糾纏——畢竟這種事，他早已習慣。

但透心裡明白，剛才這短短的對話，已經隱隱揭示了這個「特殊班級」的本質。
——這個班級，註定無法平靜。

「既然都被編入這個班級了，與其糾結彼此的種族，還不如試著弄清楚我們現在的處境。」

柯妮絲環視四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而且，只有我們這個班沒有參加昨天的開學典禮，這點是不是有點耐人尋味？」
學生們面面相覷，開始低聲討論起來。

「確實……其他班的學生昨天都參加了開學典禮，只有我們被安排今天直接報到。」
「不可能只是巧合吧？」
「總覺得這個班級的編制，背後有什麼隱情……」

透沒有加入討論，他只是靜靜地靠在座位上，雙手交疊在桌面上，深思著某個問題。

柯妮絲說得沒錯，這個「特殊班級」的存在，本身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不會是一間普通的教室。
這裡的學生，也不會有普通的校園生活。

而真正的問題是——
這場未知的「實驗」，究竟會將他們帶往何方？

而透，則在心底默默地得出了結論——
這個班級……
很快就會變成一場暴風雨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