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集、這幾年來…辛苦你了

第七十二集、這幾年來…辛苦你了

張維仁剛睜開眼，發現原本應該躺在他懷中的梁珊妮不見了。

今天是星期六，他不用去上班。他看了眼鬧鐘，現在是早上7時12分，離孩子們起床的時間還早幾個小時。

他從床上坐起，回頭看著掛在他們床頭前的結婚照，不禁想起往事。

他和梁珊妮在高中時因一次跨校活動相識，後來他們報考了同一所大學。

某天，他告白了，他們跑了長達2年的愛情長跑後，最終手牽手步入婚姻殿堂。

又過了兩年，他們的愛情結晶出生了。

他還記得那時梁珊妮分娩的時候，自己即將當新手爸爸，無論醫生說什麼，他都點頭如搗蒜，還說了很多非常誇張的言語。

醫生說打無痛要500美元，他讓醫生打到梁珊妮不疼為止；

醫生交代他準備孕婦要吃的食物，他卻準備了炸雞和檸檬茶；

醫生只是向他確認梁珊妮的血型，他卻搖著醫生吶喊「My wife! Please save my wife first!」，搞得醫生差點血壓飆升。

他的舉止就像X音還是YouXube上的短片，雖然過於離譜搞笑，但這些都是他關心愛妻的表現。

就這樣，他們迎來了第一個兒子，張諾軒。

「軒」是根據族譜選的，而「諾」代表「諾言」，寓意他們永遠在一起的承諾。

在成為爸爸後，為了讓妻兒可以過上理想中的生活，他努力工作賺錢，不讓妻兒吃凍麵包喝涼湯度日。

隨著張祐軒和張凱軒的出生，他們慢慢變成幸福的小康之家。

他出門賺錢，梁珊妮繼續投入自己喜歡的工作，照顧弟弟們的重擔自然落在張諾軒身上。

他們對7歲的張諾軒很有信心，這孩子從小就懂事。而且這孩子身體很健康，不像弟弟們一出生體弱多病，讓他們不用太過操心。

漸漸的，他有四個兒子。

梁珊妮在生下張睿軒時落下病根，為此，她放棄了喜歡的工作，全心全意當家庭主婦。

再後來，他因為工作上的調動，全家搬至新治市開啟新生活。

這裡是他從小生活的地方，如今重返故地，那份久違的熟悉與溫暖，讓他不禁動容。

他想讓妻兒們體會到自己那時候的幸福。

一家六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這是他成家後最大的夢想。

只是，他的夢想濾鏡已經在昨晚，被張諾軒和梁珊妮親手打破。

他揉著頭髮走進浴室，在鏡子前看著那邋遢的自己。

他的鬍鬚長了一些，頭髮像鳥窩頭，眼角還有眼屎殘留。

我是不是太常工作，忽略了大諾他們？張維仁心想，打開水龍頭洗漱一番。

他不想妻子每天孤單的等著自己，所以每一次在家，他都會和梁珊妮親親我我。

梁珊妮首要的身份是他的【愛人】、他的【妻子】、他的【家人】，其次是【別人家的女兒】，最後才是【孩子們的媽媽】。

他以為，兒子們只需要梁珊妮就好，梁珊妮只需要他就好。

結果昨天的狀況告訴他，他錯了。

他不知道他那個懂事的大兒子喜歡看BL、也不知道大兒子喜歡的對象是男生、更不知道大兒子和楊玟宇在一起。

他不是反對同性戀，而是擔心張諾軒會被欺負。

同性戀這個課題在社會上依舊敏感，一些人恐同，也有一些人歧視，讓這群體慢慢的不敢出現，也不敢公開出櫃。

張維仁換好衣服走出房間，看見客廳的燈依舊亮著。

梁珊妮坐在沙發上，她的頭髮亂糟糟的，還穿著昨天的衣服，呆滯的看著沒打開的電視機，胡亂的按著遙控器。

「珊妮。」張維仁拿走遙控器，坐在梁珊妮旁邊輕聲道安：「早安。」

梁珊妮點點頭，手上的動作並未停止。

張維仁輕輕抓著梁珊妮的手，溫柔的拍著妻子的手背安撫：「Honey，你要不要再去睡一會兒？祐說…大諾在外面很好，今天就會回來…」

「他和玟宇在一起，對吧？」

梁珊妮的聲音沒有半點情緒，張維仁把她摟進懷裡。

「是的，你不用擔心…」

「親愛的…」梁珊妮埋進張維仁的懷中，有些自責的問道：「我昨天…是不是太凶了？」

「沒有啊！以前的你比較凶，現在的你溫柔很多了！」

「可是…我打了大諾啊…」說到這，梁珊妮開始哽咽，沒再繼續說下去。

張維仁不捨得妻子流淚，他溫柔的拍著梁她的後背安慰：「大諾不會責怪你的，我們也不會罵你。」

「因為…因為大諾說…死都不要…當時我真的很生氣…可是…我居然…居然說我對他…很失望…」

「我知道你們當時說的都是氣話，你不也是反悔了嗎？」

梁珊妮沒有接話，她拿張維仁剛換的衣服當作紙巾，不斷地擤鼻涕和擦眼淚。

「好啦好啦，等一下我們好好的和大諾談談，記得不要太激動，知道嗎？」

「嗯…」

過了幾個小時，他們依舊坐在沙發上，只是面前多了個楊玟宇。

楊玟宇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不知是在掩飾緊張，還是他真的很放鬆。

張維仁想起他初次見楊玟宇，是張諾軒在這裡第一次帶朋友回家的時候。

他聽梁珊妮說楊玟宇是她喜歡的演員「宇文游陽」，楊玟宇對他們所有人彬彬有禮的，梁珊妮還蠻喜歡他，還讓他留宿在家。

他看向梁珊妮，梁珊妮面無表情的看著窗戶。

他想起之前他們和楊玟宇一家吃飯時，雙方還開玩笑的說「如果自家孩子是女的，要讓對方當女婿」之類的話。

幾分鐘前，張宅門鈴響起，他上前開門見到楊玟宇和張諾軒。

「維仁叔叔，我想和你們聊聊。」這是楊玟宇一見面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沒有多想，讓張諾軒回房間，留下楊玟宇在客廳聊聊。

楊玟宇和梁珊妮誰也沒開口，他自告奮勇當那個打破沉默的勇者開口：「玟宇，你先坐下來吧。」

「我…應該不合適吧？」楊玟宇尷尬的撓著臉頰，他清清嗓子，開始表明目的：「叔叔阿姨，我想…您們已經知道，我和諾軒在一起的事吧？」

張維仁回答「知道」，梁珊妮只是點頭。

他以為楊玟宇要說什麼話說服他們，下一秒，楊玟宇朝他們鞠躬。

「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要瞞著您們。」

他們都被楊玟宇的舉動驚住了，只見楊玟宇繼續低聲道歉：「是我先開始喜歡諾軒，是我後來一直纏著他，也是我…向諾軒告白。我不知道您們的想法，所以我要和您們道歉。」

張維仁試圖緩和氣氛，梁珊妮忽然開口：「玟宇同學，你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嗎？」

楊玟宇愣了幾秒，她冷冷地說：「我看了《Sacred Forest》的預告，我真的很期待你在裡面的表現。但是，你在這個時候被發現談戀愛，你認為你會怎樣？」

楊玟宇想了一會兒，緩緩回答：「因為我現在的關注度很高，很多影迷也都期待我的回歸，甚至還有一些路人粉絲。如果我這時候被發現談戀愛的話，我所獲得的這些全都歸零，甚至有可能是負數…」

「你是演員，如果你和諾軒的事被發現，你會受傷，諾軒也會因為你受傷，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張維仁看向梁珊妮，梁珊妮的表情依舊冷若冰霜，只是言語中多了幾分擔憂。

他沒想到梁珊妮這麼冷靜的陳述事實，還以為妻子會激動的朝楊玟宇大喊大叫。

楊玟宇也因為梁珊妮的冷靜感到震撼，他很快調整好狀態回答：「這也是我不想看到的，所以我不會讓這件事發生…我知道我現在好像在說大話，可是我希望您們可以聽我說…」

梁珊妮微微抬頭，示意楊玟宇開口。

楊玟宇垂眸看著雙手，他的手指微微顫動，像是知道那場噩夢再度來襲。

但這次，他不會再害怕了。

「我…前年因為被德高望重的前輩侵犯，對鏡頭產生恐懼，不再參與拍攝。那幾年是我最痛苦的時候，我不敢告訴我的母親，也不知道要找誰求助。」

張維仁愣住了，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他轉向梁珊妮，她的眼神和他一模一樣。

他們都沒想到，眼前的少年以前遭遇這麼恐怖的事。

「我以為我會繼續沉淪下去，直到後來我遇見諾軒…是他帶我走出那個噩夢…」

楊玟宇看向窗戶，想起和張諾軒的相處，他不禁露出真摯的微笑。

「諾軒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他不像其他人說期待我回歸，他也是第一個擔心我狀況…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到他就喜歡他，後來和他相處後，我發現我不是心血來潮的喜歡他，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他。」

張維仁注意到，楊玟宇說起故事的時候，他臉上流露出痛苦又無助的表情。在提到張諾軒的時候，他臉上洋溢著「幸福」二字。

「我很喜歡諾軒的眼神和笑容，那很好看，尤其是對待喜歡的東西…所以，我想守護他，不想他被傷害。」

張維仁瞄向梁珊妮，梁珊妮的眉頭微微抽動，似乎動搖了。

「如果因為我的喜歡造成您們家庭不和，我要道歉…我不奢望您們接納我，我只希望…諾軒他真的可以很開心…」

說完，楊玟宇再次朝二人深深彎一鞠躬，靜靜等著結果。

「玟宇…」

楊玟宇感覺有人拍著自己的背後，抬頭一看，看到梁珊妮那張充滿擔憂的臉。

「我們當初不希望諾軒和男生談戀愛，是因為我們怕他被欺負。」梁珊妮緩緩說道，語氣中有著難以掩飾的擔憂：「我想知道…諾軒和你在一起，他…怎麼樣？」

「他…很開心，請等一下…」

楊玟宇從口袋拿出手機打開相冊，翻開幾十張照片後，手指停在某張照片前。

那是他和張諾軒在緲山動物園約會的自拍照，張諾軒的笑容很自然，也很真誠，看起來很開心。

他把手機遞給張維仁和梁珊妮，他們也是第一次在兒子臉上看到這麼燦爛的笑容。

他們從來沒看到張諾軒笑得如此開心，或許和他昨天說的一樣，他不必因為拘束於「哥哥」的身份，可以在楊玟宇面前自由的做自己。

也許是怕他們誤會，楊玟宇語氣誠懇的補充：「我不知道要怎麼說讓您們知道，所以我想給您們看照片…」

「我知道。」

梁珊妮把手機還給楊玟宇，聲音變得柔和許多：「諾軒他…很獨立，我們對他很放心…我…我不記得他最後一次向我撒嬌是什麼時候…我以為…我們平常說話的時候，就已經關心他了…」

張維仁貼心的拍著梁珊妮的後背，梁珊妮的聲音慢慢變得模糊不清：「他讓我不用擔心他，他要去哪裡都會和我報備，出去的時候會問我要不要買東西回家…」

因為生張睿軒落下的病根，她在醫院躺了好多個月，最後勉強康復出院。

她記得當時回到家，只是關心張祐軒有沒有穿秋衣，關心張凱軒睡覺前有沒有刷牙，關心張諾軒…有沒有好好照顧弟弟們。

張祐軒是早產兒、張凱軒年齡還小、張睿軒還不會說話，她自然把更多關心放在他們三個身上。

她聽過一句話，「Crying baby gets the candy」，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張諾軒是長子，還很貼心的幫她分擔照顧弟弟們的工作，從來沒有抱怨。

她以為張諾軒不需要糖果。

她以為張諾軒很獨立。

她以為…張諾軒不需要她更多的關懷。

「玟宇，我呢，雖然不希望諾軒和男生談戀愛，但是如果諾軒因為你的關係很開心，你也保證不會讓諾軒被傷害的話，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楊玟宇震驚的看著張維仁，張維仁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我雖然是亞洲家長，但我把我的孩子生下來，不是讓他們當第二個我。」

他記得楊升也說過類似的話，也沒想到平日早出晚歸，看起來不多話的張維仁也願意支持他們。

客廳兩名男性看向梁珊妮，等著梁珊妮開口。

「玟宇，謝謝你讓諾軒這麼開心，只是…我需要想一下…」

說完，梁珊妮站起來，頭也不回的離開客廳，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面。

楊玟宇戰戰兢兢的看向張維仁，張維仁聳聳肩說：「我想…珊妮她應該想支持你們，只是還不太能接受，你就給她時間想想吧！」

「謝謝…叔叔？」

「別客氣！」張維仁笑了笑，鄭重其事地拍著楊玟宇的肩膀說：「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不準讓我的兒子為你哭，明白嗎？」

楊玟宇感覺現在發生的一切有些不真實，他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嘀咕：「好疼…不是夢嗎？」

「我也希望是夢。你先回家吧，我先和諾軒聊聊。」

楊玟宇茫然點頭，在張維仁的目送下離開張宅。

他嘆了口氣，關上大門，轉身走到夫婦房前。

他敲了敲門，對著裡頭的梁珊妮說：「珊妮，我和大諾聊聊，你先在裡面…好好休息。」

梁珊妮沒回話，他當作默認。

他踏上階梯，一步步走到張諾軒的房門前。

叩叩。

房間沒人回應。

「大諾，爸爸可以進來嗎？」

過了一會兒，房間傳來一聲悶悶的「可以」，張維仁這才進入兒子的房間。

張諾軒呆呆的坐在書桌前，窗帘沒拉，燈也沒開。

張維仁拉開窗帘，讓陽光為房間增添一絲光明。

「我們的兒子長大了。」

張諾軒依舊沒回應。

張維仁想走到張諾軒身後，卻不小心撞到什麼，差點一個站不穩跌倒。他低頭一看，發現剛剛踢到的是一個箱子，箱子裡裝著的是張諾軒的BL作品。

「大諾，爸爸有話和你說。」

他走到張諾軒身後，雙手輕輕地按在張諾軒肩膀上，語重心長的開口：「這幾年來…辛苦你了。」

張諾軒微微抬起頭，他輕聲說道：「爸爸要工作，媽媽身體不是很好，爸爸媽媽知道，大諾不想讓爸爸媽媽擔心，所以大諾自告奮勇，願意幫忙照顧弟弟們，對嗎？」

張諾軒沒有說話，他轉動椅子，坐在地上直視張諾軒。

「爸爸剛開始知道的時候，其實很自責，爸爸居然不知道你的事，也不知道你和別人打架，是因為我們的關係…」

「爸，都是我的錯。」張諾軒搖搖頭，握緊雙手，含糊不清的道歉：「我昨天說的太過激了，對不起…」

「爸爸不生氣。」張維仁溫柔的摸著張諾軒的頭，言語間滿是溫柔：「爸爸整晚沒怎麼在睡，滿腦子都在想著以前的你。結果發現爸爸不記得你喜歡什麼，也不記得你討厭什麼…我們是第一次當爸爸媽媽，有時候會做的不稱職…」

說到這，他一手握著張諾軒的手，一手拍著張諾軒的手背。

「你當哥哥當得很好，謝謝你。」

張維仁那句溫柔的「謝謝」，像是一股暖流湧進心底，張諾軒鼻頭一酸，眼淚差點又涌了出來。

他不是要他們的感謝，他只希望…自己能被理解。

「爸爸知道你能分辨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也知道你不會讓弟弟們看這些書，所以爸爸不會丟掉這些書。」張維仁看向那箱書，轉頭看著張諾軒的雙眸，露出溫柔的微笑，「剛剛玟宇他和我們說，你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對嗎？」

張諾軒愣了一會兒，麻木的點頭，「對…」

「爸爸媽媽不希望你和男生談戀愛被傷害，但是爸爸更希望你能遇到喜歡的人，和他一起開開心心…」

說到這，張維仁把大兒子攬入懷中，輕聲說道：「所以，爸爸不會干涉你和玟宇，爸爸會想辦法說服媽媽…」

張諾軒感覺他的眼淚不受控制，開始流出來了。

他沒想到能理解的人是張維仁，也沒想到張維仁願意支持他們。

「謝謝，爸…」他伸手抱著張維仁，埋在父親的懷中擦淚。

張維仁輕輕拍著張諾軒的後背，這是他第一次和張諾軒談心，也是第一次這樣抱著張諾軒。

「媽媽那邊，爸爸打算明天帶她出去散散心，所以…」

張維仁沒說完，張諾軒哽咽著接話：「我會好好照顧弟弟們的，你們放心…」

他說到一半擦去眼淚，笑著改口：「有問題的話，我會打給你們…」

「好。」張維仁笑道，摸了摸張諾軒的頭。

父母希望孩子能理解自己，孩子希望父母能理解自己，要是雙方都能互相理解，或許…就不會發生爭吵吧？

可是，爭吵不一定是壞事。

爭吵往往能讓家庭成員知道問題所在，並在和好後，一起為問題找出解決方法。

陽光慢慢灑進房間，讓房間變得明亮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