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述、蘇湘媛（02）

　　她見過下方那位手握直刀護在同伴身前的人。倉皇的神情，蹩腳的動作，她一眼就看出這人不會用刀，卻仍拚命想保護好身邊的朋友。
　　他無疑是個好人，所以上個月她結束任務後狀態不佳，在搭車回學校的路上不幸被醉鬼騷擾時，他才會出聲替看似只是柔弱女大生的她解圍，禮貌而不唐突地詢問她是否需要其他幫助，並在送她回宿舍後，連名字都沒留沒問，就和湊巧遇到的朋友一同離開了。
　　那時的她只是想，反正都是同所大學的學生，有緣總會再碰見的，到時候她再答謝對方也不遲。可她沒有想到，再次碰面時竟會是這種局面。
　　上個月，他替她趕跑了擾人的騷擾，而今夜，她卻無法替他排除眼前的危難。
　　因為蘇家的二小姐沒有出手干涉的理由。
　　指尖輕敲欄桿，她不自覺的動作洩露出了一絲焦躁。
　　她的所作所為代表蘇家、代表影子，與一個明顯有備而來的暗面之人為敵，她不能不考慮後果。
　　此刻的她甚至不知道這場襲擊是因為什麼，是什麼讓那人不惜在明面也要對兩名大學生出手，貿然介入可能會為蘇家樹立不必要的敵人，嚴重的話，甚至會動搖她好不容易在影子裡建立的威信。
　　理性而言，她應該以蘇家的利益為優先考量，一如往常地對這種恃強凌弱的行為保持沉默。尤其相較之下，她可能付出的代價遠甚那一次的援助，不出手，最多就是她心裡過意不去罷了。
　　而良心，在暗面裡是最珍貴、又最沒有價值的東西。
　　她知道的。
　　「湘媛，妳在猶豫什麼？」
　　……但是，倘若面對不義還是只能沉默旁觀，那她一直以來的努力又是為了什麼？
　　別人也許不懂，但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立場，蘇湘媛之所以可以是「蘇家二小姐」，是因為即使無法在蘇家擅長的醫藥領域發揮力量，她獨特的煉成之術仍然有其價值。
　　爺爺可以因為她的獨特給她這個位置，就能因為她的名不符實而收回它。她一直明白這點，也一直努力維持他人眼中「端莊優雅的二小姐」的形象。進入影子已經是她冒險邁出的一步，不看好她的人多的是，直到現在，她還是能聽見背後議論她的聲音。
　　她握緊拳，而後慢慢鬆開了手指。
　　賴斐利總說她對自己特別狠心，明知道這麼做會讓自己不痛快，卻非要一次次旁觀這種打從心底不認同的事，以冰冷的現實為秤，去衡量她自身的價值，直到能夠不再沉默的那一天。
　　……那麼，她現在擁有的價值，足夠她冒險把自己想做的事擺到蘇家的利益之前了嗎？
　　沉默許久，蘇湘媛輕呼出一口氣，像是一時卸掉了許多壓力。
　　她掏出手機，點開那個頭像是月亮的聯絡人，一邊發送訊息的同時一邊問道。
　　「學長，如果我和他打起來，你覺得勝算有多少？」
　　黑鳥歪了歪頭，試圖用那張鳥臉做出一個介於吃驚與好奇之間的表情，「妳認識這兩個人？」
　　蘇湘媛將耳際垂落的髮絲撥往耳後，「稱不上認識，只是我想這麼做。」
　　黑鳥饒富興致地望著她，而後答非所問地道：「妳可不是一個人，既然妳決定要出手，就會想盡辦法讓自己贏下來，不是嗎？」
　　「這倒沒錯。」
　　收起手機，蘇湘媛稍微活動了下身體。真正決定跨出這一步的時候，才能清楚意會到自己等這一天等了多久，而就如黑鳥說的，倘若失敗，怎能對得起自己多年以來的隱忍？
　　「既然你沒要出手，幫我顧一下東西吧。」
　　「小事，放心吧。」
　　所有準備都已完善，蘇湘媛轉身下了樓，趕往了下方的戰場。
　　不再掩飾自己的氣息前，她忽然想起了遠在別墅生活時的那段時光。
　　作為能力特殊的蘇家人，她算是破例被允許進入別墅學習的。然而，擅長的與觀海所需的沒有交集，註定了她在別墅裡也容易被忽略，尤其還有備受矚目的蘇暮澈在，先天的差異，註定了她比不過哥哥在家人們眼中的份量。
　　正因如此，她格外理解這個資格的得來不易，也明白必須付出足夠多的努力才能獲得認可。在成長到擁有無可取代的價值之前，最快站穩腳跟的方式，就是成為人們眼裡「蘇家二小姐」應有的樣子。
　　足夠成熟懂事的她清楚該如何維持自己在人們眼中的形象，同時她也察覺，即使是她格外優秀的哥哥，也必須要費盡心思才能獲得所有人的認可。
　　也許暗面的蘇家就是這樣的地方──立場相仿的他們作為兄妹，至少在那時仍有些心照不宣的同伴情誼。直到陌生的弟弟來到別墅，她詫異地發現這個新弟弟天真單純得有些可愛，甚至因為他沒什麼心機，在他面前，她偶爾可以不那麼端莊優雅也沒關係。
　　身為姊姊，照顧初來乍到的弟弟可說是理所當然。那陣子她常顧著他，幫著他適應環境，相較之下蘇暮澈對新弟弟毫無興趣，表面上的和諧友愛也僅止於表面，偶爾甚至會使點小手段把心思單純的弟弟耍著玩，他做的隱蔽，這件事大概只有她知道。
　　可她逐漸發現哥哥的手段有越來越過份的趨勢，能做的卻只有不著痕跡地在他心情不佳時把弟弟帶開，但這終究治標不治本，當哥哥假借遊戲的名義把弟弟關進倉庫，回頭卻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時，她忽然明白，除了那些沒什麼用的小伎倆外，她無能為力。
　　笑得溫和的哥哥彷彿在說這一切理所當然──因為他是眾人認可的蘇家大少爺，他說的話，將會取代真相成為眾人認可的事實。
　　為了明哲保身，無權無勢的她選擇了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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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蘇湘媛出了手，對某些人而言卻還是晚了一步。擁有唐刀護身的邵海保住了一命，他的朋友卻沒能活著從結界裡出來。
　　蘇湘媛動用了些許人脈，在黑鳥的幫助下壓下了這件事。計劃失敗的那人逃的乾脆，善後工作只能由他們撿回來做，對影子來說這無疑是個無謂的麻煩，所以蘇湘媛乾脆把這件事攔在了影子外。
　　影子裡另一名高階幹部得到消息跑來問罪時，早把一切處理妥當的蘇湘媛神情從容，後方是攜家帶眷、自稱是來為她撐腰的賴斐利。
　　「我們蘇家什麼時候害怕那種連名號都不敢亮明的人了？況且他若想來找麻煩，也得先秤秤自己的斤兩，看看有沒有膽識與能耐與我們為敵。」
　　暫且無視身後的加油團，蘇湘媛淡然抬眸，語氣輕描淡寫。
　　「而如果我救下來的人真有讓他這麼做的價值，那麼，我會讓這塊璞石發光的。」
　　前來質問她的幹部一鯁，大概沒料到她這麼理直氣壯。明明在加入影子的三年來，二小姐面對支撐影子的長輩們都是相當客氣有禮的。
　　「……蘇家不畏戰，但也不需要多餘的敵人，妳這麼做，可是在給影子和妳自己添麻煩啊。」
　　對於這番半是勸告、半是威嚇的話語，蘇湘媛笑了，一貫的從容優雅，卻讓對方莫名不寒而慄。
　　「這簡單。」
　　她回頭，示意般地看了眼身後的人們，沒有多言，暗示的卻是那些隸屬於影子，卻因為各種原因而追隨她的人。
　　「那個人的目標我會親自帶著，他要找麻煩的話，先找到的也會是我。而若是他找上門來──」
　　她停頓了下，而後直望著他道。
　　「他過不了我這關的。」
　　那位幹部最後灰頭土臉地走了。
　　望著他離去，蘇湘媛輕呼出一口氣，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她今天表現出來的態度，影子裡其他幹部們很快就會知道，對於這意味著自己不會再安於現狀的舉動，誰會有什麼反應她大致心裡有底。
　　但她真正忌憚的也只有影子的首領，那可是爺爺的心腹，真正會把她的行為上報給爺爺的人。而爺爺知道以後會有什麼反應──她敢賭，爺爺是不會插手的。
　　至於首領，肯定早在自己選擇加入影子的那一天，就知道自己是衝著首領的位置去的了。
　　三兩下分析完現狀，她轉向身後的幾個人，賴斐利朝她豎起大拇指，「就說了，要幫忙可以說嘛。」
　　她對少女的從容表示無奈，但不得不說，賴斐利攜家帶眷的「幫忙」確實挺有效。
　　「嗯，謝謝妳。」
　　「不會，我們現在是在同一艘船上，應該的。」賴斐利擺擺手，接著卻是話鋒一轉，「不過，妳救下的那個人……我記得是叫邵海對吧？我是不介意妳拉他入夥啦，但妳這麼做，可是把剛踏入暗面一腳的人直接帶進暗面的深處囉？」
　　蘇湘媛搖了搖頭，「有那把刀，他遲早會走到這裡。」
　　「是沒錯啦，但我還以為妳會給他選擇的機會呢。」
　　蘇湘媛沉默了下，「……就和妳我一樣，對於某些事，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權力。」
　　賴斐利沒再接續這話題，算是默認了蘇湘媛的話。她聳聳肩，「好吧，那麼關於他的背景調查資料，我三天內交給妳。」
　　「麻煩妳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讓邵海被追殺的那把唐刀是什麼來頭，蘇湘媛不可能不去追究。
　　賴斐利的動作很快，然而調查的結果卻讓蘇湘媛蹙起了眉頭。邵海的背景太過單純，在育幼院長大的他父母不明，那把唐刀是父母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但必須殺死其主才能奪走的道具必然與血緣有關，這早在她們的預料之內。
　　「往好處想嘛，至少他背景單純，就是倒楣了點。明明出身暗面卻落在了世界的明面，還沒人告訴他手裡的是什麼樣的『不可思議』，結果因為好奇心引來殺機……噢，這麼說，他挺慘的。」
　　蘇湘媛沒理會賴斐利事不關己的各種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