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詛咒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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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2-05
晨光透過窗縫,淡淡的光暈落在木地板上,與昨夜壁爐殘留的餘燼交織,驅散了屋內最後一絲寒意。我站在窗邊,感受微風帶來的清冷氣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視線則落在床上那抹銀白的身影。

露緹希亞醒了。

她仍然倚靠著枕頭,銀白色的髮絲微微凌亂,映著光線,瞳孔在光影間閃爍著不明的情緒。她的身體顯然還未完全恢復,但比起昨夜,她至少能夠坐起來了。

她的視線在屋內掃過一圈,最後停留在我身上。銀白色的睫毛輕顫了一下,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緒。
  「……你還沒說過吧?」

她輕聲開口,嗓音仍帶著剛甦醒的沙啞。

我偏頭看向她,視線平靜:「說什麼?」

「你打算怎麼處理我。」

她輕輕動了動手指,視線落在自己纏著繃帶的手臂上,語氣帶著淡淡的戲謔。

「你救了我,讓我待在這裡,甚至還幫我處理傷口……但你總不可能只是單純地『路見不平』吧?」

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試探,也像是在為自己的處境做某種心理準備。

「妳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等妳能動了,去哪是妳的自由。」

面對她的提問,我平靜地回答。

她微微皺眉,像是沒料到這樣的回答。然後,她輕輕眨了眨眼:「……就這樣?」

「就這樣。」

「妳沒有理由留在這裡,我也沒有義務收留妳。」

我走向桌邊,順手拿起昨夜未收拾的藥碗。

露緹希亞沒有立刻回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銀白色的瞳孔閃爍著某種難以辨別的情緒。她在衡量這句話的真實性,或者說,她在衡量我。

幾秒後,她輕輕嗤笑了一聲。

「……呵,我還以為你會試圖讓我留下來。」

她偏過頭,語氣中帶著一絲莫名的意味。

「畢竟,從這裡到最近的城鎮,可不是短短一段路,況且……你應該知道,我現在的狀況。」

「妳的選擇,不是我的問題。」

我一邊將藥碗放回桌上,一邊回答:「既然妳還能思考自己該去哪裡,那麼接下來的事,就與我無關。」

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眨了眨眼,像是在確認這句話的真實性,然後輕輕歪了歪頭,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還真是冷淡啊。」

我沒有接話,屋內再次陷入短暫的寂靜。

過了幾秒,她忽然問道:「如果我現在就說我要離開,你會攔我嗎?」

「不會,但我不建議。」

「那如果我硬是撐著站起來,結果剛走出門就倒下了呢?」

「那就只能麻煩妳自己爬回來了。」

露緹希亞微微睜大眼睛,似乎對這句話感到有些錯愕,但很快便又輕輕地笑了出聲。

「……你這人,還真有趣。」

她輕輕搖頭,語氣聽不出是真心的評價,還是單純的諷刺。

「我還以為聖職者……呃,不對,前聖職者,應該都是那種滿口仁慈,卻又滿手血腥的傢伙。」

「妳可以換個形容方式。」

「我只是不想多管閒事。」

「可你已經管了。」

她微微挑眉,語氣略帶玩味。

「如果真的不想多管閒事,你大可以把我留在森林裡,或者乾脆了結我,不是嗎?」

我沒有回應,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露緹希亞沒有等到我的答案,也沒有追問,只是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自己纏著繃帶的手指上,若有所思地摩挲著布料的邊緣。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的來歷?」

她低聲開口,語氣聽起來不像是試探,而是單純的疑問。

「妳如果願意說,我就聽。」

「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會追問。」

她輕輕抬起手,視線落在手臂上蜿蜒的黑色紋路,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像是在回憶什麼,又像是在遲疑是否該繼續說下去。

「你知道『暗裔族』吧?」

她低聲開口,語氣聽起來像是在隨意提問,卻帶著試探的意味。

我微微皺眉,沒有說話,但我的沉默已經是答案。

她嘴角微微上揚,但沒有發出聲音,眼神中透著些許淡淡的諷刺:「果然知道。」

「這詛咒……從我出生起就已經存在了。」

她語氣輕飄飄的,像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它不是某個術士對我施加的,而是……與生俱來的。」

「所有暗裔族,從出生起,便承載著這個詛咒。」

她輕輕勾起嘴角,卻沒有笑意。

「不管是新生兒,還是即將步入墳墓的老人,這詛咒一直存在著,無法消除,無法驅散。」

我的視線停留在她手臂上的黑紋。

這詛咒……不是單純的侵蝕,而像是一種禁錮。

我曾見過被黑魔法侵蝕的身體,它們的生機會被逐漸剝奪,直至靈魂被徹底吞噬。可她不一樣——詛咒的紋路沒有繼續擴散,但也沒有消退,就像是某種停滯的枷鎖,將她束縛在生與死之間。

它並非在「奪取」,更像是在「囚禁」。

「而且,夜晚時,它會甦醒。」她輕聲補充。

夜晚?

我微微抬眸,對上她的視線。

「換句話說,這不只是單純的黑魔法,而是一種……約束?」

聽到她的說法,我開始思考這當中的意義。

「呵,約束……」

露緹希亞喃喃重複了一遍,銀白色的瞳孔微微晃動,像是在咀嚼這個詞的含義。「或許吧。」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喃喃自語,但我卻從中聽出了另一層含義。

夜幕降臨,這詛咒便會甦醒。

這不只是枷鎖,更像是一種……囚禁靈魂的束縛。

「隨著時間,這些紋路會越來越深,範圍也會擴大……但奇怪的是,它並沒有立刻奪走我的性命,而是讓我一直處於這種……像是被束縛住的狀態。」

她說話時,語氣平靜得不像是在談論自己的生死,而像是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教會也沒辦法?」

她聞言輕輕嗤笑了一聲:「教會?他們只會說這是『神的詛咒』,然後試圖把我燒死吧?」

這句話讓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她說的不無道理。

教會的審判從來都不是基於真相,而是基於「教義」。他們不會去思考詛咒的來源,只會將它視為罪孽的象徵,然後想方設法將其消滅。

如果露緹希亞的話屬實,那麼,這個詛咒不只是來自某個惡意的個體或組織,而是深植於她的種族之中。從誕生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便已經背負上這種無形的枷鎖,無論他們選擇如何生存,這詛咒都會如影隨形。

這種詛咒,甚至比教會所施加的審判更加殘酷。

「你呢?」

露緹希亞忽然轉頭,銀白的瞳孔映著微光,直直地看向我。

「你是聖職者,或者說,曾經是,你的聖術也無法驅散這個詛咒嗎?」

我微微垂下視線,手指輕輕摩挲著自己的掌心,回想起昨晚的情況。

聖術無法驅散她的詛咒。

光明的力量並沒有驅散黑暗,而是像被吞噬了一樣,徹底失去了作用。

這並不是普通的黑魔法,這是……某種更為根深蒂固的東西。

「……我試過了,沒有用。」

露緹希亞沒有露出太大的意外,只是輕輕地歪了歪頭,像是在確認什麼。

「這樣啊。」她輕聲呢喃。

她的表情,依舊是那種「早就知道答案」的平靜。

我看著她,心底有個想法愈發明確——

這詛咒,絕對不只是個單純的枷鎖。

而她,也一定知道更多的事情,只是不願意說出口。

沉默籠罩了房間,壁爐內的餘燼發出細微的噼啪聲,彷彿在填補這份靜謐。

露緹希亞低著頭,指尖仍輕輕摩挲著手臂上的黑色紋路,像是習慣性地觸碰著這詛咒的痕跡。她的神情沒有太大的變化,銀白色的瞳孔映著微光,透著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

「……你在想什麼?」

我向她開口,以探詢她的真意。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輕眨了眨眼,然後微微側頭,淡淡地說:「在想……你為什麼對這詛咒這麼在意。」

我微微皺眉,沒有立刻回應。

「你不是已經得出結論了嗎?」

她輕笑了一聲,並說著:「這詛咒無法驅散,也不是普通的黑魔法。它從我出生起便存在,與我共生,夜晚降臨時變得活躍……這不就是結果嗎?」

她說得平靜,甚至有些漫不經心,然而,她的眼神卻出賣了她——那不是單純的釋然,而更像是對「沒有改變」的無奈習慣。

「如果這詛咒真的毫無解法呢?」

她接著說,語氣聽不出是反問,還是單純的自言自語。

「如果它就是『命運』,我還有什麼選擇?」

我垂下視線,看著她手臂上的黑紋。

這不是普通的黑魔法,也不是簡單的詛咒——我再清楚不過了。

這股詛咒的力量,像是某種契約,或者更精確地說,是某種「牢籠」。它不僅限制了她的身體,甚至在夜晚時還會進一步影響她的意識。這不像是一般的詛咒,更像是……某種針對「暗裔族」的封印。

「妳真的認為,這是妳無法改變的命運?」

我緩緩開口,目光仍鎖在那黑色的紋路上。

「還是說,妳只是害怕再度失望?」

露緹希亞微微一怔,像是沒料到我會這麼問。

她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然後低低地笑了一聲:「……你還真是會說話。」

「只是說出事實而已。」

她沒有接話,銀白色的瞳孔微微收縮,像是陷入了短暫的思索。

我知道她並非真的無所謂,只是經歷過太多的絕望後,已經不願再去期待任何改變。她的語氣並不是豁達,而是麻木,這與她身上的詛咒一樣,將她的希望一點一點地吞噬。

「那如果有辦法改變呢?」

「如果真的有辦法擺脫它呢?」

露緹希亞微微一怔,銀白色的瞳孔輕輕晃動了一瞬,像是沒料到我會說出這種話。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你連這詛咒的本質都還不了解。」

她的語氣帶著一絲疑惑。

「但我知道,世上沒有真正不可逆的事。」

「妳說沒有人能解除,那只是因為還沒有人找到方法。」

「……你真是頑固得可怕。」

她輕輕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但算了,這與你無關。這詛咒是我的東西,無論能不能解除,也都與你無關。」

「不,現在這事已經與我有關了。」

「因為我救了妳,妳現在活著,那麼就不該只是等死。」

露緹希亞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我們的視線交錯,她的銀白色瞳孔中,閃爍著些許複雜的情緒,彷彿有些難以言喻的思緒在腦海中翻湧。

「……你高興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半晌後,她低聲說道,然後轉過視線,不再看我。

她沒有回應,也沒有表態。

片刻後,她只是靜靜地坐著,沒有開口,像是在權衡什麼,最終仍舊維持著沉默。

短暫的靜默後,她抬起頭,目光落在我身上。銀白色的瞳孔映著微弱的光,透著一種難以揣測的情緒。我沒有多說,移開視線,轉身走向桌邊,將昨夜未收拾的藥碗拿起,準備帶到屋外清洗。

剛邁出一步,我察覺到她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我身上,沒有移開,像是在思索什麼。但她沒有說話,而我也沒有停下腳步。

這個詛咒的真相,我終究還是得弄清楚。

無論是為了她,還是為了我自己。

屋外的晨霧尚未完全散去,微涼的空氣透過微開的窗縫滲入,帶來一絲難得的寧靜。壁爐中的餘燼已經熄滅,屋內只剩下陽光灑落的淡淡暖意,映照著木質桌椅,靜謐而孤寂。

我將藥碗輕輕放入木桶,指尖觸及微涼的水面,卻沒能讓思緒因此平靜。

露緹希亞的話仍縈繞在腦海之中,關於暗裔族的血脈,關於那與生俱來的詛咒——這並非普通的黑魔法,而是刻印在靈魂中的枷鎖。若她所言為真,那麼這詛咒便不是某個術士的惡意施加,而是某種更為根本的宿命。

但命運這種東西,真的無法違逆嗎?

我輕輕握了握手掌,回憶起昨晚聖術被吞噬的異象。光明的力量未能驅散黑暗,甚至毫無作用,這與我所學的一切完全相悖——光明不該是黑暗的對立面嗎?為什麼這詛咒,彷彿是與聖術相互排斥的另一種存在?

水波輕輕蕩漾,我的指尖微微顫動。

就在這時,屋內傳來細微的聲響,椅腳劃過地板,帶起些許摩擦的聲音。

我回頭,看見露緹希亞正試圖支撐著身體坐直。她的銀白髮絲微微散亂,蒼白的指尖仍輕輕按著額角,似乎尚未完全恢復力氣,但她的動作比早晨更加流暢了些。

「……妳該再休息一下。」

我淡淡地提醒,語氣不帶強硬,也談不上溫柔。

她沒有回應,而是輕輕轉動手腕,像是在測試身體的狀態,確認著自己是否能夠行動。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黑色紋路依舊深埋於肌膚之下,但相比昨夜,至少沒有再蔓延。

她沉默了片刻,視線微微一頓,然後緩緩抬起頭,直視著我。那眼神難以捉摸,彷彿在權衡什麼,卻沒有急著開口。

「……你對這詛咒,真的這麼在意嗎?」

語氣淡淡的,卻不像先前那般刻意冷漠,反倒帶著一絲真正的疑惑。

我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與她對視。

過了幾秒,我低聲開口:「這不只是妳的問題。」

她微微一怔,像是沒料到這樣的回答。

「……這詛咒不該存在於任何人身上。如果它真的是不可逆的,那麼總該有個理由。」

我不會輕易接受「命運」這種說法。無論是曾經背負的信仰,還是如今背離教會的立場,我始終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被某種力量驅動的,不可能只是毫無意義的折磨。

她低下視線,指尖輕輕摩挲著被褥,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總該有個理由嗎……」聲音很輕,像是喃喃自語,語氣裡透著一絲茫然,彷彿從未仔細去思考這個問題。

從出生開始,詛咒就已經存在,並未帶來即時的毀滅,卻像無形的枷鎖,束縛著靈魂,無法逃離。或許她曾經努力過,也曾試圖尋找辦法,但最後卻發現——這詛咒根本無法驅散。

於是,她放棄了。

但我的話,是否讓她的內心泛起了一絲波瀾,我也不清楚。

如果這詛咒不是單純的折磨,而是一種結果,那麼,這結果的起點究竟來自何處?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累了。」

語氣很輕,像是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她重新靠回枕頭,身體微微側過,將自己隱藏在陽光的陰影之中。

我靜靜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追問,轉身走向門口,推開房門。

屋外的空氣清冷而寂靜,遠方的樹林籠罩在晨霧中,朦朧而神秘。這片土地承載著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而其中一部分,正躺在這間小屋裡。

最後看了她一眼,身影靜靜融入晨光,呼吸緩慢而平穩,像是已經陷入淺眠。

但我知道,她的心境並未真正平靜。即使沉睡,眉間依舊微微蹙起,像是在無聲地抗拒著什麼。

沒有再多看,我轉身離開,帶上了門。

窗外的晨光漸漸灑落,為這片寂靜覆上一層薄薄的光暈。

——但這場寂靜,終究無法持續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