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彼此的藍色繡球花（下）

　　我們先是乘坐捷運，再轉搭公車。從公車上往外看，屬於城市的淡漠已漸漸被柔和的綠色植物取代。駛進山裡的公車，就像突然誤入一場奇妙的夢。

　　有時陽光會從窗戶照進，隨著外頭樹木時有時無的遮蔽，我也看到學姐身上有著忽隱忽現的和煦。

　　下車後，我們循著登山步道走，能感受到人潮越來越多。不愧是著名的旅遊景點，尤其是在這賞花的季節。

　　在快接近目的地時，我向學姐問：

　　「學姐，真的要去看嗎？」

　　她點頭。

　　「可能會被發現喔。」

　　我幫學姐把帽子又壓低一些。

　　「沒關係。」

　　她小聲地說。然後，拉了拉自己的口罩。

　　進入園區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繡球花海。遊客們不斷地將眼前的景色以相機記錄下來。不過仔細一看，只看到白色和紫色的繡球花而已，沒有學姐想看的藍色。似乎是意識到這點的學姐，沒有多作停留又開始沿著園區的動線走。

　　很快地，我們便在園區裡頭發現藍色的繡球花。

　　充分地展現生命力的繡球花在各處叢生。有些遊客站在花田中央欣賞，也有些遊客背靠著繡球花牆拍照。

　　「好美。」

　　學姐有些恍惚地走到無人的花牆，我也從後頭慢慢跟上。

　　站在花牆前的學姐，像被疼愛般，受到來自周圍的藍色繡球花環繞。就算只有背影，我也被眼前的美麗所吸引。

　　我也走到花牆前，向身邊的她問：

　　「為什麼學姐只想看藍色的繡球花？」

　　而且還如此執意。

　　她拉下口罩，畫上唇膏的嘴輕輕顫抖著。

　　「學弟，你知道藍色繡球花的花語是什麼嗎？」

　　我對她搖了搖頭。

　　「是……」


　　背叛。

　　
　　我突然對學姐說的話感到窒息，周圍的空氣彷彿被抽乾般。

　　「如果學姐不想看藍色繡球花也不必逼著自己。」

　　我盡量保持冷靜。

　　「我想看啊。從在網路上意外得知它的花語時，我就一直想看。」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它和我很像。」

　　「我不懂。妳這笑話太高級了。」

　　「白癡。」

　　學姐一如往常地瞪了我一眼，這動作反而讓我心情平靜下來，但她又馬上將視線放回花的身上。

　　「我不是說過……我被公司背叛了嗎……」

　　「嗯。」

　　我向學姐點頭。

　　「但……其實背叛的人一直都是我喔。」

　　她開始向我揭露她心中更為複雜的那份沉重。

　
　　──剛開始，我憎恨身為偶像的自己。

　　既不能專心地寫歌，也不能唱著自己喜歡的歌，還得和我一點都不想認識的團員們一起在宿捨生活。

　　甚至是那些粉絲。他們只是喜歡著被公司包裝的我，真正的我沒人曉得。

　　這一切雖然令人討厭，但我還是隱忍著，努力維持身為偶像的自己。因為將來如果有機會以個人名義出道，目前公司的資源是不可少的。

　　我就這樣抱著厭惡的心態一路走來。

　　直到我們獲得年度歌曲獎的那瞬間，我終於瞭解到──

　　我已經喜歡上成為「偶像」這回事。

　　證據就是得獎時，那些在粉絲的歡呼聲下不由自主的淚水。

　　原來這一切並沒有我所想的那麼糟。

　　團員們其實都是很好的孩子。與她們日漸相處，我發現工作再怎麼疲憊也很有趣。

　　每當站在舞台上，粉絲們的應援聲直到上床睡覺時，都還在耳裡迴盪著。

　　雖然網路上總有些不舒服的惡評，但其實喜歡我的人更多。　
　
　　但同時我也發現──

　　心裡的夢想還是緊咬著我不放，我還是想成為期望中的自己。

　　之後每當粉絲和我說聲「謝謝妳成為IsLilac」或是「IsLilac缺一不可」時，我就會愧疚地想死。

　　我一直在背叛著。

　　一面背叛著喜愛我的人，卻又和真正的理想背道而馳。

　　「我曾經恨著『你們喜歡的我』，如今卻開始不知道該選哪一邊。」我好想這麼說，卻說不出口。

　　只能感到害怕，然後等著自己再也無法走下去的那天到來。漸漸自我毀滅。

　　
　　說到這，學姐看著我，帶著一抹虛弱的微笑。

　　「所以，當學弟在屋頂聽到我所說的抱怨時，我竟然有種解脫的感覺。如果因為你的一句話能將我的偶像生涯毀掉……我是不是就能脫離這狀態了呢？我是這麼想的。」

　　原來當時的學姐給我有種無所謂的感覺，就是這個原因。她希望藉由他人之手將她目前的現況強制摧毀。

　　「雖然說這花和我很像，但實際看看還是比我漂亮多了。」

　　對著花失笑的學姐，表情有些悲哀。

　　將剛剛學姐所說的話，在腦袋整理一遍，我說：

　　「我認為學姐應該要繼續當偶像。」

　　聽到我這麼說，學姐倒吸一口氣。

　　「即使……即使繼續抱著這份愧疚？」

　　學姐以薄弱的語氣向我質問。我想她心裡比較希望我叫她放棄吧。但在得知了學姐真正的心情，我更不可能這麼做。

　　「這份愧疚，不就是粉絲如今在妳心裡的重量嗎？」

　　像是受到衝擊般，學姐瞳孔微張。

　　「妳其實喜歡著追求夢想的妳自己。」　　

　　我注視著她，深怕遺漏一句話。

　　「也喜歡著當偶像的自己。」

　　「但是……」

　　「這兩種都是妳。妳不必刻意選擇其中一方。」

　　「我……無法不去選擇啊……」

　　「如果沒有『堅持夢想的Kay』就不會有『IsLilac的Kay』；如果沒有『IsLilac的Kay』，或許將來大家也不會看到『實現夢想的Kay』。」

　　我接著說：「以現在為跳板。然後將未來的夢想告訴粉絲，讓他們一起支持妳。也是一種辦法吧？」

　　「可是……」

　　學姐垂下目光，長長的睫毛在她臉上留下陰影。她似乎還是害怕粉絲會討厭自己。

　　「如果我是粉絲，知道學姐這麼對我深懷愧疚又害怕被我討厭。那隻會讓我更加喜歡妳而已。」

　　我對學姐露出微笑，試著消除她的不安。

　　「如果因為這些愧疚就無法繼續走下去，妳才是在真正背叛粉絲。不是嗎？」

　　學姐呆愣地看著我，緩緩地說：

　　「或許……是吧。」

　　「笨蛋。一定是。」

　　我想學姐應該懂我的意思了，因為她已經默默露出一抹認同的微笑。

　　「改天直播時，就這麼說吧──『其實我未來想做獨立歌手。如果大家支持我話，我就告訴你們我現在的內褲顏色。』之類的。」

　　「去死吧。噁男。」

　　學姐一副「這男人真差勁」的表情，看來精神是恢復不少。

　　「嗯。搞不好這種謾罵，粉絲們會更喜歡妳喔。」

　　我認真地點頭說道。

　　「只有你這變態才喜歡。」

　　學姐踢了我的小腿，小聲罵了我一句「白癡」。

　　或許是剛剛彼此的情感碰撞有些害羞，我們相視一笑。但……這下終於輪到我了。

　　「學姐。」

　　「嗯？」

　　「有件事必須向妳坦白。」

　　什麼意思？她歪著頭，彷彿在跟我這麼說。

　　我深呼吸一口氣，說出我一直想承認的事。


　　「其實背叛的人一直都是我。」


　　我對一臉茫然的學姐說「在這先等我」。接著，我走向後方約十五公尺處。那裡站著一位拿著單眼相機，假裝在拍攝繡球花的男人。

　　他是八卦雜誌的記者。

　　看到我朝他走近時，他臉上露出訝異的表情。

　　「不好意思。」

　　我向他低頭，「可以麻煩你把相機裡的照片刪掉嗎？」

　　「可、可是……這……」

　　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拜託！麻煩你了！」

　　我把頭壓得更低。想著如果還不行，就當場跪下吧。

　　就在我與記者周旋時，耳邊突然出現一道明亮的聲音。

　　──「啊！經紀人！」

　　我與拿著相機的男人同時朝聲音的主人看過去。

　　那是理應不該出現在這的人──IsLilac的隊長Aya。

　　不只是Aya，更驚訝的是連其餘的三位成員也都在場。她們手裡拿著各自的口罩和帽子，代表她們四人剛卸除掉偽裝而已。

　　「經紀人，差不多該走了喔。」

　　Aya這麼對我說。


　　＊＊＊＊＊
　　

　　當時和學姐在屋頂相遇的時候，我只是抱著好奇的心情與學姐搭話。沒想到學姐竟然對我說出她並不想當偶像這件事。

　　那時我馬上想起了持續延燒幾天的八卦，然後腦裡出現了某種想法。或許我可以──

　　利用她。

　　於是我向學姐建議在週末時，丟棄一天偶像的身份和我約會。在敲定了學姐想去看藍色繡球花的行程後，我馬上打電話匿名向八卦雜誌爆料。

　　──IsLilac的Kay將會違反公司的禁愛令。

　　對於嗜血的媒體來說，知名偶像團體的醜聞可是能讓他們上鉤的消息。而我甚至並不需要告知媒體我是誰，反正到時候事情爆發後，在Kay身旁的我自然會被起底。

　　在演藝圈，不怕沒有實力，怕的是沒有話題。只要能被大眾們討論，不論好壞，都能作為我在演藝圈的新開始。

　　況且我只是默默無聞的過氣童星，我也沒有違反任何規矩。到時候被採訪，我只要在鏡頭前說明我們只是學弟與學姐的關係就好。所以在形象上被傷害的人，只有──

　　違反禁愛令的Kay。

　　當然，我並沒有詳細地向媒體透露全部。我給了自己一條能緊急剎車的路。那就是約會當天才告知記者今日Kay將會在某知名繡球花景點出現，及她的穿著服裝。而告知的時機就是我去買冰淇淋時，所打的那通電話。

　　如果不這樣做，那記者就會在IsLilac的宿舍附近就開始跟蹤，到時就沒有能反悔的餘地。

　　而在約會的過程中，我一直不斷地向學姐詢問她是否真的討厭成為偶像這回事。如果她親口向我說其實她並不討厭，或許在那瞬間我就會馬上被罪惡感所壓垮，然後向學姐坦白一切，取消約會。

　　但在最後，我還是帶著學姐去看她想看的藍色繡球花。

　　一踏入景點，我就意識到有位拿著單眼照相機的男人一直在跟著我們，但我還是沒有行動。直到學姐終於向我坦白了她真正的心情，我才轉而去請求記者。

　　
　　IsLilac的隊長Aya手握著方向盤，瞬間與後照鏡的我四目相望又專心開車。我現在正處於一台六人座的休旅車中。自從上了這輛不知道會通往哪裡的車，已經過了十分鐘。

　　剛剛突然出現的Aya向記者謊稱我是她們的經紀人，而今天只是單純的「經紀人陪伴IsLilac全員出遊」而已。證據就是其餘的成員們都在。

　　因為我匿名的關係，所以不知道我真實身份的記者，大概也以為我是真的經紀人。所以他丟下一句：「搞什麼……如果是全員都在，那這些照片也沒用了。」就離開了。

　　而且卸除掉偽裝的IsLilac也被周圍的群眾們發現，那這件事自然真的會變成IsLilac在今日全員行動。

　　發現的民眾們大概是還不瞭解眼前的明星究竟是不是本人，所以並沒有造成太大的騷動，我們就從那裡離開。

　　本身就有種年長氣質的Aya，開著車使她更不像是個三年級的高中生。而坐在副駕駛座的Nana一上車就開始呼呼大睡。Maya和Alina坐在最後面兩個位置，我和學姐則坐在中間的雙人座。

　　從剛剛開始，學姐就一直低著頭，像在躲避著什麼。大概是沒想到自己會被發現做出違反公司規定的事而感到慚愧吧。

　　在這令人尷尬的氣氛中，Ａya突然開口。

　　「Kay。」

　　「……是。」

　　「妳所做的事，我都會跟經紀人報備的。啊，我所說的經紀人是『真的經紀人』。」

　　說到這，Aya又從後照鏡看了我一眼。

　　「沒想到平常最容易害羞的Kay姐，竟然會違反禁愛令偷偷跟男人約會欸～～」

　　從上車開始Alina就在後座一直嘲弄著學姐，那也是使學姐抬不起頭的原因之一。

　　「話說……妳們為什麼會知道……？」

　　「因為每次Kay姐說謊時，語氣總是很彆扭啊。那天向我們說禮拜六要回家時，我們就開始覺得有問題喔。但主要是這個──」

　　Alina用手機開啟某種程式的畫面，「鏘鏘～手機定位系統。」

　　「…………為、為什麼！？我的手機也有！？」

　　學姐慌張地在自己的手機上反覆敲打。

　　「可愛的Kay姐果然對手機不是很瞭解呢。沒關係，等回到宿舍我們會好好教妳的。」

　　Alina突然靠近學姐的耳邊愉悅地說：「全、部。」

　　看到學姐害怕似地縮著身子，我起了莫名的同情心。

　　「Alina妳先安靜。」

　　「是～」

　　Aya的一句話又讓車裡恢復平靜。我大概多少瞭解她們的上下關係了。

　　「學弟。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Aya又透過後照鏡看著我。那嚴肅的眼神，讓我不自覺地肅然起敬。

　　「李鍾罌。木子李、金重鍾、罌粟花的罌。」

　　「聽到了吧，Maya。妳在玩手機遊戲吧，順便用手機查一下。」

　　「……めんどくせぇ。」

　　接收到Aya命令的Maya不情願地用日語抱怨。

　　「不要以為妳說日文，我就不知道妳在嫌麻煩。」

　　「……是。」

　　過了片刻，似乎是查到了我的資料，Maya用著毫無生氣的語調說：

　　「李鍾罌。作為童星曾出演過多部電影和電視劇及廣告。就這樣，沒有任何東西了。」

　　得知了有關我的消息後，車內又過了一段寂靜的時刻，只剩Maya手機遊戲的聲音和Nana的打呼聲。

　　率先打破這氣氛的又是Aya。

　　「剛剛的男人是記者吧？」

　　「是。」

　　我老實回答。

　　「我們跟在你們後面很久了，卻都沒發現那位是記者。而走在前方的你卻知道？」

　　「…………」

　　「要不就是你觀察力很強，不然就是你早就知道有記者吧？」

　　車子突然停下，我瞄了一眼窗外，是在某個無人的海岸邊。

　　「不解釋一下嗎？李鍾罌學弟。」

　　Aya冷峻的聲音傳入我耳裡。

　　我深呼吸，然後一五一十地將我的計畫全盤托出。

　　從Aya開始盤問我時，我就感受得到坐在我身旁的學姐看著我的視線。還有對於我的企圖，她倒吸一口氣的聲音。但我沒有勇氣與她對望。大概說到一半，學姐就不再看著我了。或許是對我失望得難以忍受。

　　將一切毫無隱瞞地道盡後，輕鬆與後悔的心情隨之而來。

　　緊繃的氣氛充斥著這六人的空間，直到Aya叫我跟學姐下車。

　　「再來是屬於你們倆的問題了。我們會在這等你們。」

　　Ａya這麼說。

　　和學姐下車後，我跟著她走到距離車子約十公尺的空地。

　　天空沒有多餘的東西，所以整個藍天一覽無遺。在這風景中的學姐停下，轉身面對我。她的臉上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傷心。

　　學姐主動向前與我拉近距離，原本以為她會給我一巴掌，但她什麼都沒有做。

　　「對不起。」

　　我先開口。這也是我早就該說的話。

　　「……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是真的？」

　　學姐淡漠的語氣讓我想起了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

　　「是真的。」

　　我可以真心地說。不是演技，那些話的確是認真的。

　　學姐輕嘆後，說道：

　　「為什麼那個時候……你會改變心意去拜託記者？」

　　「……因為我說的那些話，讓學姐有了繼續努力的念頭……可不能再因為我的自私而去破壞。」

　　但當時憑我的請求是無濟於事的。如果沒有IsLilac的成員們出現，我想事情就會如預期地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就這樣？」

　　學姐瞇起眼，由下往上的視線注視著我，讓我很不自在。

　　「還有……」

　　就只是……

　　「只是單純地不想讓眼前的女孩繼續受傷而已。」

　　我下意識地躲避她那雙沉著的鹿眼。

　　或許早在打電話給八卦雜誌的那刻開始，我就覺得我大錯特錯了。但我還是選擇違背良心。

　　但是……

　　吃著草莓塔的她。

　　在鋼琴聲中透露軟弱的她。

　　顧及著我的過去的她。

　　容易害羞的她。

　　愛逞強卻又透明的她。

　　藍色繡球花前的她。

　　我漸漸發現，我不能讓這樣的她再繼續受到傷害。光想像她因為我的私慾，而在心裡劃下一道更深的傷口，我就毛骨悚然。

　　我也是在拉扯的人。在理想與罪惡感，還有那段與她在一起的短暫美好。

　　身後就是汪洋的學姐，讓此刻的她像是會在我面前就此迷失。海風捎來她的氣息，讓我矛盾地既不安又感到安心。

　　過了片刻，她微微動了一下嘴唇說：

　　「你有在反省了吧？」

　　「嗯。直到現在。」

　　「跪下。」

　　「……什麼？」

　　「想要我原諒你，就跪下。」

　　聽到學姐這麼說，我馬上雙膝著地。

　　就在我想著學姐要做什麼時，下一秒我的臉上傳來一股劇痛。

　　仰躺在地上的我，終於意識到是學姐用膝蓋狠狠踢了我的臉。溫熱的液體流淌在嘴唇邊。是鼻血。

　　耳邊則傳來學姐快步離去的腳步聲。

　
　　＊＊＊＊＊


　　時間已經來到九月了。升上了二年級後，似乎對於我的心態沒有任何變化，我還是一個人選擇翹課，然後坐在屋頂上。

　　頭頂上方的藍天，沒有太陽。卻和被學姐狠踢後，仰躺在地所看見的風景很像。

　　自那天後過了三個多月，我和學姐斷了連繫。彷彿我們又回到了彼此素不相識的時候。

　　當時躺在地上感受著臉上的痛苦許久。等到我站起身子，那台六人座休旅車早已消失。

　　一個人想辦法回到家。面對了鏡子，才發現自己有多狼狽不堪。

　　當晚，心中懷抱著這份後悔與罪惡，讓我躺在床上卻闔不上眼。向學姐傳了一封道歉的訊息，不過她並沒有回應我。取而代之的是一封不知道寄件人的簡訊。

　　但我很快就知道那個人是誰了，因為她開頭就署名Aya。

　　訊息內容寫著──

　　『Kay現在覺得自己對你下手太重，正可愛地苦惱著。不過，她就是如此心思細膩且善良的人。所以得知了你對Kay做的事，我很生氣。但在看到Kay踢你的那腳後，我也覺得算了。

　　還有一件事必須向你道謝。

　　謝謝你對Kay說的那番話，是你讓Kay有了繼續與我們成為IsLilac的想法。這陣子Kay都不願意和我們敞開心胸。是你改變了她，也改變了我們團體的未來。

　　至於謝禮，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雖然不知道對你來說有沒有用就是了。』

　　以上就是訊息的內容。

　　對於Aya的這封簡訊，我好好地收藏在手機裡。至於她所說的「謝禮」，大概過了一個禮拜後，我就瞭解了。

　　網路上正流傳著一部少年在彈著鋼琴的影片。不管左看右看，影片上的人確實是我。那是當時我為了學姐彈鋼琴的畫面。

　　而影片的來源正是IsLilac的官方社群網站。上頭說明了，這是隊長Aya在公園散步時，遇到了一位不錯的街頭藝人，所以拍下來與大家分享。

　　多虧了Aya這舉動，關於我的話題在網路上掀起了一陣波瀾。很多人都認出來我就是以前的童星，也收到了一、兩個標題為「童星長大了，正在做什麼？」的談話節目邀請。也有經紀公司主動與我連繫，願意和我簽署合約。

　　更重要的是，我接到了出演電影的機會。雖然不是主角，但也是個需要彈鋼琴的重要配角。聽說是導演看了那部影片後，被我在彈琴時的神情所吸引。

　　當然我也被君賀大罵是個幸運兒。不過，他的這份「幸運」的定義是被IsLilac遇上。

　　說到君賀，他即將被公司安排前往韓國參加當地的偶像選秀節目。他在和我說這個消息時，自己也是一臉不敢相信的模樣。所以這陣子在學校也見不到他了，因為他終於確實地踏在前往夢想的路。還是目前偶像的重要發源地。

　　天空真的好藍啊。我仰躺在學校的屋頂上。突然，有人遮蔽了我的視野。

　　啊，是太陽。

　　「白、癡。」

　　熟悉的辱罵聲，自我上方傳來。對方帶著受不了的無奈看著我。

　　「學姐，好久不見。」

　　我坐起上半身。擺出「到時候遇見她時，就這麼微笑」的表情。

　　「那噁心的微笑是怎麼回事？」

　　「那是我用來掩飾與學姐久別後想抱妳的心情。」

　　「別說這種話！我對你可是還在生氣！」

　　雖然學姐這麼說，她還是在我身旁蹲下，撫摸著當時被她踢的地方。溫柔的香氣直撲而來，大概是護手霜的味道吧。

　　「那怎樣才能讓學姐原諒我？」

　　「一輩子都作我的奴隸。如何？」

　　「才一輩子根本不夠。」

　　「哼。少得意忘形。」

　　學姐捏了一下我的鼻子。然後，走到前方的欄桿前趴著。那慵懶的背影和我當初在這遇到她的畫面一致。

　　我從地板上起身，才發現原來我沒有關門。難怪學姐剛才進來時，我沒聽到那刺耳的開門聲。

　　我將門關上後，走到她身旁。

　　「恭喜學姐們的新專輯大受歡迎。」

　　IsLilac在前兩個月發行的新專輯又破了幾項紀錄。尤其是主打歌刷新了最快破千萬的觀看人數。

　　「這不是廢話嘛。」

　　學姐理所當然地嘆了口氣。真是不懂得謙虛。不過，這樣才有讓人欺負的價值。

　　而說到新專輯，其實我更在意的是裡頭的某首新歌。

　　「學姐作詞作曲的《致彼此的藍色繡球花》，我可是聽得心有戚戚焉喔。」

　　「你聽得出來那首歌的意思？」

　　學姐以懷疑的態度睥睨我。

　　「我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學姐對我的愛。」

　　「……白癡。那首歌是我寫來諷刺你的。」

　　我看著她發紅的耳朵說：

　　「也是寫給粉絲的吧。妳對粉絲的愧疚。」

　　她尷尬地點頭。

　　那首《致彼此的藍色繡球花》，是除了主打歌以外，人氣也特別高的一首歌。只要聽過的人，都會感覺得到自己被觸及了心底最柔軟的部份。

　　這首歌被廣泛解讀成──就算這世界再怎麼殘酷，也盼望著能和重要的人一同走下去。

　　除了每個成員都對各自的部份唱得感情至深外，學姐在副歌中的部份也令人共鳴。
　　　　　　
　　那是一段沒有歌詞，只有抒發情感的哼唱。卻因為沒有歌詞，反倒能將更深沉的意思藉由學姐淒美的聲調傳達出去。儼然是整首歌最美的部份。　

　　雖然是首聽起來較灰暗的歌曲，但卻能從中找尋一絲希望。

　　一絲對浪漫與美滿未來的希望。

　　浪漫與美滿也是藍色繡球花的另一種花語。

　　「你不是準備要拍電影了嗎？」

　　學姐突然向我問。

　　「嗯。終於要回去了。」

　　回到那個地方。

　　「……如果，」

　　學姐停頓了一下，「如果到時候你失敗了。就來應徵我的經紀人好了。」

　　還以為學姐要說什麼，原來又是這種不吉利的話。

　　「我還在想等哪天學姐過氣了，就準備養妳一輩子。」

　　我笑著反擊。

　　「……你說的喔。」

　　學姐輕輕拉著我的衣襬，因羞紅而濕潤的眼神直視著我。

　　這意外的反應，讓我措手不及。

　　我們就這樣專心注視對方，害怕著下一秒的到來。因為到了明天，彼此的目標將會對自己招手，而我們必須要各自前進。

　　突然，背後傳來生鏽的門刺耳的聲音。

　　我和學姐一驚，同時轉頭大喊：

　　「誰？」

　　沒想到竟然是IsLilac全員。

　　大概是Nana推開的門，她兩手茫然地放在空中，和她呆愣的表情互相配合。從門裡還走出一臉尷尬的Aya和對著我們壞笑的Alina。而Maya則是在玩著Switch。

　　率先有動作的是Maya，她看了我和學姐一眼，露出麻煩的表情說：

　　「啊，好閃。」

　　她就離開了。然後，是學姐急忙地大喊：「才不是那樣子！」

　　我很想先提醒學姐放開我的衣服，但似乎也來不及。

　　接著是Alina露出心懷不軌的笑容朝我們走近。

　　「明明就是～」

　　Alina以她那像貓的眼睛看著我，「Kay姐從昨晚就很期待能到學校喔。」

　　「才、才沒有！」

　　學姐的表情完美地背叛她所說的話。

　　「而且今天一大早就起床洗澡和化妝，還一臉苦惱地站在鏡子前很久。」

　　「白、白……白癡！」

　　「好痛！」

　　妳不要看著別人罵，打的人確是我啊。我揉著剛剛被學姐攻擊的地方，然後看著學姐就這樣追著Alina離開屋頂。

　　搞什麼啊……她們。

　　「我想起來了！」

　　突然一道激動的聲音傳進我耳裡，是Nana。

　　她指著我大喊：

　　「你是前陣子那個很紅的影片裡，彈鋼琴的人！真是不可思議！」

　　我才應該要覺得不可思議吧！全世界大概就只有妳不知道而已。

　　我無言地看著Aya。似乎對自家大姐也很受不了，她嘆了一口氣。

　　「可以跟你要簽名嗎？」

　　Nana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對於這個要求，我當然說：

　　「可以。但是妳也要拿妳的簽名來跟我換。」

　　聽到我這麼說，她傻呼呼地說聲「好」，然後就跑走了。

　　嗯，真可愛。

　　「抱歉。她在舞台上以外，都是這個樣子。」

　　Aya看了一眼Nana離去的方向。　　　

　　「Aya學姐。要道歉的還有別的吧？」

　　「……抱歉。不該偷看你們的。」

　　「沒關係。妳關心學姐也是對的。」　

　　我們理解對方般地相視一笑。

　　「對了！」

　　Aya像是想起了什麼般睜大雙眼。

　　「學弟。」

　　「嗯？」

　　「我們的禁愛令還剩一年多喔。」

　　「Aya學姐說這番話，是在等我追求妳嗎？」

　　「誰知道呢？你嘴也挺硬的。」

　　轉身離開的Aya輕輕笑著。　　

　　屋頂又恢復一片寧靜。我轉身趴在欄桿上，摸著學姐剛剛抓著的衣襬。

　　下一次，就和她再去看藍色的繡球花吧。帶著另一種花語。

　　我閉上眼睛，空氣中隱約能聞得到繡球花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