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Who the fuck ar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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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1-02
紅燈籠的燭火微微搖曳,光影在牆壁上跳動,映照出大酒寺內沉靜卻壓抑的氛圍。靜靜坐在一旁,雙手緊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目光落在遠處,陷入了某種深思。
Zeus倚靠在柱子旁,臉色蒼白,右手掌心佈滿鮮血,玻璃杯碎片狠狠地扎進了他的手掌。鮮血滴落的痛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半點痕跡,只看得到呆滯。
如同精密的電腦遭受最兇猛的Dos攻擊,這位帝王瞬間被回憶和痛苦粗暴擊垮。
「你若不離不棄,我便生死相依。」
人的本能是追逐從他身邊飛走的東西,卻逃避追逐他的東西。死不掉,也不知道能怎麼活。
老師傅沉默地站在房間中央,目光掃過眾人,眉頭輕蹙了一下,隨即轉身走入內室。不久,他拿著一個急救箱出現,步伐穩健地走向Zeus。他站在Zeus旁,一把抓住Zeus的手,動作熟練而迅速地開始處理傷口。
『別動,會更痛。』 老師傅低聲說,語氣冷峻中帶著一絲說不清的嘲弄。
先用濕毛巾輕輕擦拭掌心的鮮血,露出嵌在皮膚裡的玻璃碎片。隨後,他拿出一把小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一塊玻璃碎片,動作輕盈而精確,處理的方式高明地像是藝術。
Zeus垂著眼,臉上的表情冷硬如屍體,彷彿這些痛感與他毫無關聯。他的呼吸很輕,像假死的人幾乎無法被察覺,但肩膀偶爾的無自覺的輕微抽動,暴露了他拼了命也要壓抑的「什麼」。
隨著老師傅清理掉最後一片碎片,他的手心開始劇烈刺痛,那種疼痛穿透靈魂深處,某種最深層的情感被強行攪動。掌心的疼痛如潮水般席捲,但他覺得很開心,比起那記憶,這疼痛讓他感覺活著。
「肉體是有限的,但精神是無限的。」
他的嘴唇微微張開,卻發不出聲音,用力地吸了口氣,僅存的理智告訴他必須要壓下某種即將爆發的東西。
哦,他已經控制不了了。
「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哪怕瀝青覆蓋了整個地球,綠草遲早會沖破障礙茁壯成長。」
老師傅抬頭,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年輕酒客,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語調輕佻卻隱含深意。
『別擔心,咱家跟基督教那掛不同,自殺也不會下地獄的。死厚某差啦~』
年輕人怔怔地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像是被這句話擊中了某處。他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聲音。
老師傅繼續道:『死很簡單,活下去才是真的累。』 他的語氣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人們說,有個飼養黑暗的女人。暗影如鴿子般聚集,飛往她手中取食。
年輕人低下頭,眼神閃爍,心中掙扎著什麼。最終,他沒有多說一句,默默地轉身離開大酒寺。木門輕輕關上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
靜靜注視著Zeus,眉頭緊皺,電腦般腦袋裡充滿了混沌斷裂的記憶碎片,拼了命將眼前的Zeus和當年的靜思一項一項比對。
紅燈籠的微光在Zeus臉上勾勒出細膩的陰影,他們的聲音不同,表情不同,甚至氣場也不同,但他卻穿著靜思的外殼,用著靜思的名。
像一條被扯斷的線,無法再重新銜接。她記得靜思的微笑,純粹溫暖的力量,讓她在絕望中找到光亮。而眼前這個人,冰冷、孤傲、無情,像一座移動的墓碑,壓得她無法喘息。
她的胸口壓了一塊巨石,呼吸無法控制地越來越急促,記憶的碎片像破碎的鏡子,越是拼湊,越是疼痛。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她感覺不到痛,只感覺憤怒。
喔,這不是憤怒,這是恨。
一個假借靜思名字的垃圾,踐踏了她的信仰,摧毀了她的世界。
曾經的光不知所蹤,眼前這個人搶奪他的名字,用他的僧袍霸佔大久寺這聖地,還莫名其妙種了一堆彼岸花?這個不知哪裡來的騙子膽敢自稱靜思?
「幹你娘他媽的憑什麼!」 多年來支撐她拚命活著的信念徹底崩塌。
當老師傅結束包紮時,Zeus突然低聲開口,像是在對空氣訴說,又像是對自己低語:
『世界上,有跟愛一樣深的無可原諒。』
這句自以為是的話像無聲的雷霆,瞬間引爆靜靜死命壓抑的憤怒。她的冷靜徹底被擊碎,曾經所有的敬仰、感激與期待,此刻變成了刺穿心臟的利刃。
紅燈籠的燭光劇烈晃動著,牆上的陰影拉得更長、更扭曲,更劇烈,就像她內心那碎裂的世界。
完美的小女孩早就死去,躲在人群的影子需要殺戮求真相。
靜靜猛然抬頭,恨意如刀,死死盯住Zeus。她的聲音因憎恨而顫抖,決絕如雷鳴。
『你操他媽的到底是誰?!』
第五部 暮色迴響
第十七章 遺骸
大久寺的後院雜草叢生,各種不知名的植物無控制地滋長,有些甚至長到半腰高。懶散的靜思未曾打理過後院,事實上,靜思一直很喜歡這亂糟糟的這片雜草樂園,毫無控制卻充滿著自然的生命力,就跟他一樣。小時候靜思就常常跑來這片雜草叢像野孩子般翻滾,把僧袍弄得髒兮兮,染上點滴綠色的痕跡。
高聳的雜草後院被踩出一道短短的小徑,在後院正中央,被挖了一個坑。新翻的泥土散發出潮濕的氣息。一抔黃土蓋住了靜思的遺體,四周是隨意散落的雜草。老師傅手握鋤頭,輕輕拍平地面,動作緩慢而有力。
Zeus站在不遠處,雙手垂在身側,臉色蒼白,目光呆滯。他的喉結上下滑動,像是想說什麼,卻沉默了片刻後才問:『就埋在這裡?連棺材都沒有?』
老師傅停下手中的動作,目光落在那片剛剛覆好的泥土上,眼神晦暗,語氣低沉:『他一輩子都在這,也自己決定死在這,葬在哪,輪不到你決定。』
Zeus下意識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雙腳,想起自己也曾跟靜思躺在這裡,午後的溫暖陽光照射下,躺在草叢裡不知不覺睡著。
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欲言又止,過了很久,他低聲問:『我該怎麼辦?』
老師傅放下鋤頭,抬起頭看著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幾分。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無盡的悲傷:『關我屁事,這是你的人生,又不是我的。』隨即走向佛堂。沒人看見他無聲滴落的淚。
Zeus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著老師傅離去的背影。夕陽的光在他身後拉長影子,那個消瘦的影子沒入草叢中。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不口。
」你為什麼不怪我?「
沒有葬禮,沒有祭祀,靜思就像無名的屍體被隨意下葬,連墓碑都沒有。小鎮最熱門的八卦是里長跟幾個仕紳的兇殺案,每個人都在八掛著他們的壞話,有人說他們是得罪了政治地方派系,有人說他們觸犯了幫派販毒生意,有人說是魔神仔抓交替...
曾經對靜思與Zeus的道德討伐,簡直就像是假的一樣,被遺忘的如此迅速。靜思短短的人生,被忘的一乾二淨。
『不然呢?人死如燈滅。柴米油鹽醬醋茶才是他們在乎的,剩下的只是找樂子。』靜思死的簡直毫無價值,Zeus憤怒著搥牆,老師傅看著他沾滿鮮血的拳頭,風輕雲淡的神情像是一切與他無關。
『你為什麼可以這麼毫不在乎?!靜思不就像你的孩子嗎?』
『世界上從來沒有誰可以代替誰,有的只是你記住了誰,又忘記了誰,僅此而已。』老師傅點了根菸,隨意插在埋葬靜思的後院,『我沒有忘記他,他就不算真的死去。』
靜思的死,像是一場無聲的大火,將大久寺的安詳燒成了灰燼,留下的只有荒涼與空洞。Zeus沒有離開,像個失去靈魂的影子,守在寺裡,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留下。
某天,一個香客來到寺廟,跪在佛像前低聲祈禱。Zeus站在一旁,望著他低垂的背影,無意識地開口模仿靜思的語氣:『慢慢說,我在聽。』
信徒抬起頭,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低聲說了句:『謝謝靜思師父。』然後開始他的祈求。
那一刻,Zeus的心裡像是被什麼填補了一點。
他開始下意識地模仿靜思的舉止,用靜思的方式掃地、念經,甚至坐在佛像前發呆。
夜晚,他跪坐在寺裡的斑駁佛像前,凝視著自己模糊的倒影。手指輕輕觸碰著臉,試著模仿靜思的表情。他反覆改變表情,調整嘴角的弧度,調整腦袋微微歪斜的角度,看著倒影的眼神逐漸變得溫柔。直到某一夜,他終於找到那個春風般和煦的笑容。
他盯著鏡子裡的倒影,微微一笑,開心地說:『找到你了…呵。』
每天清晨,Zeus穿上僧袍,對著鏡子整理表情。他的手指輕輕揉著衣袖讓僧袍邋遢些,他站在佛像前,敲打木魚。他閉上眼睛,嘴裡輕聲念誦靜思唸過的經文。每一句經文從他的唇間流出,都像是在召喚靜思的靈魂。
白天的Zeus越來越像靜思,舉手投足間幾乎無可挑剔。唯一不一樣的是,他總是把大久寺打掃得太乾淨,誦經時從不出錯,敲打的木魚聲,節奏太過精確。
清理後的後院,點點紅色的石蒜從泥土中鑽出,猶如燃燒的火焰般盛放,搖曳在微風中,帶著一絲詭秘的美感。Zeus蹲在花旁,指尖輕輕撫過花瓣,嘴角掛著靜思般的微笑。
『你在幹嘛?』老師傅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
Zeus回過頭,笑容柔和:『不覺得很美嗎?』
老師傅站在原地,雙手抱胸,皺著眉頭打量他。沉默了幾秒後,他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Zeus看著老師傅的背影,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傻氣。他低頭看著掌心中的石蒜,眼神變得像是看著什麼珍貴的寶物。
簡直就像是吸取著靜思屍體中的養分,彼岸花海在靜思的屍骨上盛開著。
就這樣兩年過去了,大久寺的」靜思「繼續活在大久寺。曾經同性戀的傳聞被遺忘,偶然有人提起,也被當作是亂傳的謠言無人在意。
Zeus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成為了大久寺的靜思。然而,夜晚降臨時,他卻像被什麼召喚著,徘徊在寂靜的寺廟間,像個亡魂在尋找丟失的靈魂。
「當燈光暗下來,那只是一個空舞台。」
舞台上不能沒有演員,而哪怕再高明的演員,再怎麼高明地愚弄自己去入戲,長久下來,人總是會不自覺地追逐真實的自我。
某天,Zeus帶著調酒器具跟一瓶瓶酒,開始在夜裡調製一杯接一杯的酒。
靜思忌日那晚,Zeus又一次站在吧台後。他習慣性地拿起調酒杯,沒有多想,手指在冰塊與酒瓶間來回穿梭。
清澈的酒液倒入調酒杯,雪克杯在他的手腕輕輕晃動,冰塊在壺中發出細碎的聲響。他沒有刻意計劃,也沒有設計味道,動作全然出於直覺。純白的泡沫酒液被倒入杯中,
Zeus沒有特別去想接下來該怎麼做。他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打開另一瓶酒,鮮紅如血的液體緩緩傾斜,沿著調酒勺的背部慢慢滑入杯底。紅與白分層分明,像兩個永遠無法融合的世界。
他端起酒杯,凝視著這杯紅白分明的液體。燭光的反射在酒液中跳動,他的呼吸微微停滯,眼神凝視著那段深刻卻痛徹心扉的記憶。
『彼岸花……』Zeus低聲喃喃,聲音裡有些驚訝,更多的是無法言說的感慨。
「靈魂同時存在於現在、過去與未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調出這樣的酒,但它就這樣誕生了,是靜思用某種方式引導他,又像是他自己內心深處某個角落的呼喚。這不是一杯像他往常機密計算後設計出來的調酒,而是情感自然流動下的產物,像Zeus的血紅滲透進靜思的純白,永不相融,美麗而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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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
這杯調酒的外觀呈現出鮮明的兩層顏色:上層為純白色,下層為血紅色。兩層酒液清晰分離,彼此不交融。
第一口入口,上層的白色泡沫酒液帶著微微的甜香與酒精的溫潤,滑順而柔和。緊接著,下層的血紅烈酒迅速湧入口腔,濃烈如火焰般灼燒,直衝喉嚨,強烈到令人屏息。白色與紅色的液體在口中慢慢混合,帶來出乎意料的對比與平衡。這杯酒,既溫暖又灼熱,既順口又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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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us將「彼岸花」 推到老師傅面前,挑眉道:『試試?』
老師傅端起酒杯,輕輕搖晃了一下,紅白酒液並沒有隨著搖晃相融,低頭聞了聞,然後緩緩地啜飲。他的動作不疾不徐,每一口都像在品嘗一段久遠的記憶。
放下酒杯後,他嘴角微微一揚:『原來如此啊。』
Zeus皺起眉頭,目光中帶著探尋:『什麼意思?』
老師傅平靜地看著他,語氣中帶著一絲意味深長:『一般人喝你這杯酒,可能真的會被送去彼岸吧。酒名取得不錯,不過啊,酒不是用來喝的,而是用人生去體會的。』
放下酒杯,戲謔地看著Zeus:『我的人生重量,比你重,怎會被這小玩意戲耍呢?』
Zeus眼神閃過一絲迷茫。他看著老師傅的背影逐漸消失在燭光後,低頭看向酒杯,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人生的重量…』Zeus低聲喃喃,自語般地重複著。
夜晚的大久寺像帶著某種奇妙的吸引力,開始吸引那些痛苦的靈魂,他們不是循著酒香而來,而是像當初的靜靜與Zeus,帶著各自的悲傷與故事,莫名地來到這奇妙的地方。
Zeus為他們調製一杯杯酒,與白天溫暖的「靜思」不同,從不多言,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聽著他們的故事。
大久寺開始變得不同。白日的佛堂淨土,夜裏成為了亡靈的棲息之地。
紅燈籠點亮時,染成血色的佛堂聚集著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迷惘靈魂。
把寫著「酒」字的紅燈籠掛上,『這裡,晚上就叫「大酒寺」吧。』
Zeus笑著對靜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