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與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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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自於地球的超大型極權國家「昂天帝國（Solar Empire）」，統治著太陽系中所有人類。帝國的象徵，不老不死的「太陽皇昂天帝」，用剛柔並濟的手腕重創敵人同時擄獲民心。帝國無視人權使用複製人技術補充兵源，搭配上先進的人形兵器：和平重工Ji-202「納沃」，威震八方戰場。

統一大業告成，帝國的野心卻沒有停留，散佈在銀河系中的舊世紀宇宙移民成為了最新目標，遠征軍團因而成立。為了面對全新挑戰，納沃的配備也不斷升級，最先端的計畫是搭載人工智慧「Bit Brain」的第二代AI輔助電腦，試圖減少人類士兵的誤判和操縱延遲。

昂天歷997年，地球，澳洲基地的軍營裡，一批複製人士兵正在進行戰鬥能力考核。廣大的操練場上，兩架納沃對峙著。訓練用的機體比士兵們都老上不少，暖灰與棕色相間的塗裝上，用亮橘色標出危險區域，提醒人不要隨便靠近那些部位。

「格檔左側……」「嗶。」「格檔上方……」「嗶。」「後退，出力0.5。」「嗶。」

狹窄的駕駛艙內，銀白色平頭、碧綠瞳孔的青年看著螢幕數據，一邊跟機體電腦對話，一邊節奏地敲打按鈕。

「要上了喔，『逃兵』！」肩甲編號08的訓練型納沃用擴音器喊話，並向綠眼青年的23號機突進。青年沒有回應對方，而是繼續對輔助電腦下指令：「延遲二毫秒，執行。」「嗶嗶！」

08號機架起訓練用打刀砍向對手左側，但很輕易就被擋住，它緊接著揮出的垂直攻擊也被23號機格擋下來。兩機用刀抵著對方，進入僵持，突然，23號機向後一蹬，同時將打刀擺到頭部，瞄準08號機的胸口突擊。

砰然巨響震撼了練兵場，08號納沃被刺倒在地。「可惡！」駕駛員鑽出艙門，不甘心地大喊，他的外表和23號青年極為神似。

「小狗（Puppy）給我滾回隊上，疤眼（Eyes）換你上！一群廢物，不要連個懦夫逃兵都打不過。」站在司令台上的考核教官做出指示，這場淘汰賽即將進入尾聲，最終決戰組合已經確定。

另一架納沃走進圈內，肩甲上的編號是13號，士兵們隨之鼓舞歡呼。

「疤眼！讓他哭著叫皇帝大人！」剛才敗退的士兵——綽號小狗——也跟著吶喊。

「狗主人出現了？」23號青年這次率先嗆聲。

「又剩下我們對決，這次準備怎麼輸呢？」被稱做疤眼的士兵回嗆道，他也跟其他複製士兵一樣擁有相同外貌，除了左臉頰上的一道疤，額頭開始劃過眼睛，再延伸到耳角。

「快速戰略D07、B01、A03循環。」「嗶。」「緩衝縮減0.1。」「嘟嘟——超過緩衝限制器強度，可能自損。」23號機青年駕駛面對電子腦的抗議，習以為常地用鍵盤輸入一串指令，「別囉嗦了，強制覆寫。」

「別發呆，逃兵（Flee）！」疤眼大喊對手的綽號，話才剛說完，23號機就突然衝向他，迅速揮出一連串斬擊，讓他陷入防守狀態，「哼哼……不錯嘛！」

「白癡！動作超過限制了，關節會壞掉啊！」教官開口大罵。

「在那之前我可能會先撐不住……」受到強大G力拉扯，被稱為逃兵的青年忙著操縱，他的表情痛苦、嘴角卻漸漸上揚。

「不考慮後果的嗎？」疤眼忙著接招，他也笑了：「你總是有辦法讓我充滿鬥志！」

教官聳肩，態度消極：「嘖……報修看能不能凹點經費。」「報修，是修機體還是複製人？」另一個負責監控數據的矮小士官笑著說。

逃兵和疤眼駕駛著訓練機體，以尋死之勢激烈碰撞，突然，兩機的手臂因衝擊而斷裂，掉落的碎片差點砸到人群，教官們也為了閃躲而摔倒，「幹！你們兩個都給我滾下來！」

「強制停機。」矮小士官用遠端遙控關掉了電子腦。23號機的駕駛艙開啟，逃兵用艙蓋上的繩索裝置垂降而下，一張撲克臉就像是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明天早上之前給我清乾淨！還有賠償切結書！還有……」教官不爽地碎念，逃兵青年開始後悔剛才沒能戰到昏厥，同時，疤眼也準備垂降。

「這次算平手嗎？你進步了……」

啪擦一聲，疤眼察覺異狀時已經太晚。垂降裝置的銜接部件應聲斷裂，疤眼在逃兵眼前落下。

「EYES！」小狗喊叫，然後是撞擊地面的鈍重聲響，以及痛苦哀鳴。逃兵錯愕地看著對手躺在血泊中顫抖。

「可惡……叫醫務兵。」教官們照標準程序處理意外，仍不忘隨口抱怨：「媽的，要多寫一張報告了。」

疤眼的小腿骨穿出皮膚，下半身骨盆歪斜。逃兵站穩到地面上，想像著那位傲氣弟兄將面臨的悲慘結局。完好的內臟賣到黑市，剩下的生物組織再利用於生產其他複製人，還是會變成食品原料？他繼續思考，自己身上有多少細胞、有多少靈魂是來自他人？複製人會有靈魂嗎？他也看到小狗的絕望眼神，雖然複製士兵們都會告誡自己接受命運，隨時準備投胎，但看來，實際面對時困難多了。

「放心吧各位，他會轉調到後勤。」官方說法總是美好，要花錢治療重症病患，還不如再生產一個複製人。

「來談正事吧，整備班出列，基本訓練一百套！其他人，因為整備班檢修不足，基本訓練一百套，現在開始！逃兵，你也一樣！」

在抑鬱的氛圍下，考核訓練結束了。

「捷報！宇宙遠征軍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K438星系的居民已經歸順帝國，立下戰功的第一軍團凱旋大典，將會在三年後，也就是偉大昂天皇帝的千歲誕辰時舉行！吾王將現出許久不見的真身，請各位不要錯過這名符其實『千載難逢』的機會！」

軍營餐廳內，大螢幕整天播送著政治宣傳影片，螢光映照著排隊領食物的士兵們。複製人一個接著一個走到白牆前，從取餐口拿出小圓罐頭，如生產線般移動到座位上，自然人士官們則在一旁享用「真正的」食物。

拉開罐頭瓶蓋，白色固形物瞬間被加熱成軟糊。逃兵青年一如往常沒有食慾，只是盯著這坨毫無色香味可言的東西發呆。他的意識漸漸回到過去時光，罐頭變成了一盤豐盛菜餚，那是養母最拿手的德國菜。年幼的他看得出神，口水不自覺地滴了下來。

「雖然腦中沒有『德國豬腳』這種食物的概念，但還是會本能地流口水，這就足夠證明你是完整的人類了，威爾斯。」餐桌對面，戴眼鏡的男子說道。他是養父，也是幫自己取名子的人。

「謝謝你……親愛的，冒險去拿食材。」
「誰說逃亡生活不能放鬆一下，哈哈！」

銀髮綠眼的少年看著養父母，也跟著笑了。幸福時光飛逝，某個夜晚，正要入眠的少年被急湊腳的步聲驚醒。

「祕密警察來了！快走！」陌生人在門口吶喊。

少年走下樓梯，看到養父母匆忙整理家當，「可惡，這裡是文化自治區啊？」「居然這麼明目張膽……」

咚咚咚！

「不要開門，威爾斯，快過來！我們從後面出去！」

漆黑的街道上，鋪磚馬路的水坑反射著街燈，還有狂奔的人群。「叛亂份子請盡速投降，避免進一步的衝突……」裝甲車輾過磚頭，發出冰冷的廣播。

「快，接應在前面了，嗚……」「威廉？威廉！」

少年的養父被催淚彈直接擊中頭部，應聲倒下。

「跑！威爾斯！快跑！」他的養母嘶吼。

「請配合回收『生物科技研究中心』的財產，避免進一步的衝突……」廣播持續放送，少年的腦袋一片空白，只能驚恐地向前跑。突然的槍響讓他忍不住回頭，賜予自己名字的兩人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下個瞬間，少年的脖子被用力掐住。

「混蛋！給我起來！」喉頭傳來的壓迫感讓少年回到現實。小狗掐著威爾斯，也就是逃兵的脖子，想為弟兄報仇，「你耍了什麼手段？疤眼就這樣報廢了！」

「那……是意外！」威爾斯順勢起身，奮力撐開小狗手臂。

「都是你害的！見過外面世界就很了不起？在外面學到這種骯髒手段？」

「開打啦！」「讓他好看！」一旁的士兵跟著起鬨，引起了長官注意。

威爾斯一個左拳打中小狗肚子，讓他痛得跪倒在地。

「反正他遲早都會戰死，我們也一樣。」

「戰死？他連戰死的機會都沒了！」小狗起身往威爾斯撲去，卻被天外飛來的一腳踢開，威爾斯愣了一下，馬上也用臉接下重拳。兩人倒在桌上，打翻許多食品罐頭。

「媽的，你們還要搞出多少麻煩？反正損壞報告都要寫了，多死一兩隻也沒差！」早上的考核教官大吼。當他抬腳準備往威爾斯的臉踩下去時，另一個教官注意到餐廳門口的身影。

「喂！ 監察官來了！」「什麼？靠北……」教官們態度一轉，向遠方人影行禮：「長官好！」

「哈特曼班長，商品損壞是要賠償的，這是常識對吧？」監察官的馬臉乾淨白嫩，看得出來是文職，他的制服上印有「生研」標誌。

「是常識！我們不敢了！」「哼，知道就好。」

生研監察官繞過兩人走向餐廳櫃台，「斷腿的那個商品，今晚報告沒出來，就準備在這營區度過餘生了哦？」

「遵命！」哈特曼教官憋著髒話，矮小的教官則是一臉疲累。監察官看了看配膳檯，不禁抱怨：「唉……這什麼鬼東西？還好明天就要回去了，班長，去買外面的東西給我，順便來拿新的派遣命令。」

離開前，馬臉男子瞄了一眼倒地的複製人，他的眼神就像看著螻蟻。威爾斯擦去嘴角鮮血，看到小狗狼狽地遮住眼淚。

下午時間，操練場上，矮小士官向哈特曼班長敬禮交接，回到隊首立正站好。

「8號、23號，出列！」哈特曼看著派遣報告書念道。

小狗和逃兵大聲答有，在班兵們看好戲的注視之下跑向前方。哈特曼板著臉在兩人面前來回踱步，突然，四方型的大臉貼近逃兵。被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逃兵的目光仍沒有絲毫退縮。

「我個人非常不想承認這個派遣命令，我想要你死在我腳下……」哈特曼小聲地表達心聲：「但是，為了一隻複製老鼠賠上飯碗，不值得。」

「宣布派遣命令，軍備部徵求兩個機甲測試員！成績前兩名的，原本是23號和13號——但是13號殘廢了，所以用第三名遞補，也就是08號。」

小狗的眼神微微動搖，班長繼續宣布：「準時搭乘明天出發的派遣船，目的地是——克卜勒62f，AIX小隊。」教官表情扭曲，露出邪惡的笑容：「派到那邊啊？運氣真差，嘿嘿。」

克卜勒62f，舊世紀移民星球之一。與史料的不同之處在於：此星球和姊妹星K62e都被厚重冰雪覆蓋，嚴苛環境導致忙碌的第二軍團將佔領計畫擱置。駐紮的軍力有宇宙通信站以及強襲登陸艦一艘，納沃機兵也有百餘架佈署於地面基地。威爾斯的調職單位「電子腦試驗部隊AIX」也有一支小隊在其中。

比地球還大的重力、干擾通訊的電磁風暴，種種因素讓這裡成為最糟糕的派遣地區，更別提那些野蠻的移民後裔：反抗軍Rebell-s。

「反抗軍……」威爾斯對這個詞彙並不陌生，在運輸船內閱讀情資的他，再度憶起往事。

一群長相神似的銀髮兒童放下槍械，他們被手電筒的強光照到瞇起眼睛。一群衣裝混雜的士兵佔領了實驗室，手臂上都綁著「人權解放聯盟」的布條。地球的反帝國組織，也曾經活躍過。

被帶出實驗室後，銀髮少年在汽車後座凝視窗外，那是他從沒見過的外界景色。經過檢查哨時，前座男女向哨亭裡的人遞出一疊紙。

隔壁車子上有位藍髮女孩，她也瞪大了眼睛，對這個未知世界充滿期待。前坐女子轉頭對少年微笑：「那位女孩，聽說是你帶隊長去找的哦？真不錯，懂得伸出援手。」

哨亭裡的士兵揮手讓車子通過，前座男子看著照鏡中稚嫩的臉龐：「從今天開始，你的名字是『威爾斯‧弗利德曼（Wills Friedman）』，意志自由的人。」

「威……爾斯……」少年跟著說。

「沒錯！威爾斯！」

「威爾斯！快跑！」

碰——！

又被槍響驚醒，逃兵的意識回到船艦寢室，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睡著了。槍聲來自政宣螢幕，畫面中的群眾正高聲歡呼。

「讚美他被救贖的靈魂吧！下一位罪人，上台！」政治犯處刑秀的主持人擅長炒熱氣氛。

「煽動、叛國、竊占財產、破壞公物、通姦——雖然如此罪大惡極，但如果他願意悔過，皇帝還是會悲憫他！」

台上的罪人被描述得一文不值，觀眾投以厭惡的噓聲。

「我認罪！帝國萬歲！皇帝萬歲！讓我當一個帝國人死去！」雖然成為眾矢之的，罪人卻滿面歡喜地嚎叫。

「朕，赦免汝之罪過。」

深沉濃厚、震撼體腔的巨大迴響傳遍處刑台，昂天皇帝的投影足足有十層樓高，鼓噪的觀眾席瞬間靜止。

碰——槍響之後，歡聲又起。

威爾斯躺在臥鋪上層，把衛生紙塞進耳朵。反抗權威的人不管什麼時代都有，但他們最後都會像這些罪人一樣，臣服於壓倒性力量之下。能擁抱自由而死，在這時代是種奢侈。狹窄房間像駕駛艙一樣孤獨，能讓人思考各種事情。

「K62f，那邊是個適合戰死的地方吧？」小狗在對面床位上說：「希望你不介意屍體餵鳥，我沒空埋葬你。」

「哼，你不要從背後捅我就好了。」威爾斯苦笑，也許這一趟就是他期待已久的最後旅程。

「本艦到達轉運點，將於十秒後進入曲速，請遵守宇宙航行規則……」

運輸艦化成一道光束，朝無盡的黑暗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