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玉城當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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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12-26
樂綏再次清醒已是傍晚時分,驚醒的他自床上如驚弓之鳥般直接慌亂坐起身。
左看右看身邊已然不見秋雲暮的蹤影,懊惱地搥胸頓足的好一會,如果當時可以克制住自身的慾望,或許就不會導致今日的悔不當初。
與此同時,他的思緒逐漸回攏後,心裡隱隱也有了些猜想。
他肯定與雲暮被下了情藥,檢視前因後果,最有可能就是路欽竹送來那盅帶著苦澀味的雞湯有問題。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路先生終究被自己逼的劍走偏峰了,笑著笑著他便哭了,沒有昨日失控的情緒,只有默默無聲的淚水。
醒不過來了…..醒不過來了…..
怎麼喊他,他都沒有反應,他醒不過來了……
怎麼叫他,怎麼搖他,他都無力的垂著雙手眼眸緊閉的情景,反覆地猶如走馬燈不斷重覆在他腦海中。
一時之間樂綏沈浸在白日痛苦的回憶中,從極樂至地嶽,無法釋懷。
趴伏在被中,將錦被緊緊的包裹在全身,連頭臉都深深埋了進去,片刻的讓自己處於極度脆弱之中。
遠遠望去只有床上一顫一顫的小鼓包,養尊處優的他,從來就沒有這般狼狽過,那怕秋雲暮剛被救回來的那一刻,都沒有。
守在門外的弄月聽到了不明顯的響動,亳不猶豫就踏步向前準備打開門,但尚未到在門口,便直接被路欽竹及胡不言兩人給攔劫了下來。
兩個男人倦意滿滿地掛在臉上,明顯是在門口站了一整天缺乏休息所致。
路欽竹聲音沙啞口語道:「讓他一個人靜靜,有什麼明天再說吧。」
翼日,書房內同樣眼底掛著黑青眼黛的人不止二人,一共三人,樂綏、路欽竹及胡不言,至於弄月則被路欽竹哄騙出了書房。
這些事,路欽竹不想讓弄月知曉,畢竟下藥這事並不光明磊落,加之效果不如預期,路欽竹與胡不言有默契的不願再提及,只想著趕緊善後,怎麼讓秋雲暮清醒過來,而不是像現在活死人般直挺挺的躺屍。
樂綏一夜無眠,但此刻的心境遠比前一日平靜了許多,張口就道:「我要見他。」
胡不言瞧著樂綏雖狀若平常,實則幾近萬念俱灰的內心,於心不忍道:「別見了吧!他被照顧的很好…..」,怕你見了,連你也一起發瘋,昨日真是太嚇人了。
後面的話,胡不言自是沒敢說出來,怕樂綏產生什麼不好的應激反應。
樂綏平日親和友善,往往容易讓人忽略他尊貴的身分,如今不苟言笑,自是不經意流淌出幾分矜貴的上位者威嚴。
他冷冷重覆道:「我要見他。」
這句話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是告知亦是命令,強硬的態度,使得路欽竹怔愣一瞬。
這本是他一直以來希望樂綏該有的樣子,就是有這般冷冽霸氣的王者風範,只不過,此時此刻他不想見到此情此景。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別去……」,胡不言還想確阻。
「好,我帶你去。」,路欽竹苦笑道。
見此情形,胡不言知道再阻止亦無用,當下立即改變主意道:「罷了,想看便看吧!人就在你住的隔壁廂房。」
幾人來到雲暮所在的廂房,秋雲暮閉目沉醒一如昨日,青絲宛若絲綢般散落在床榻上,著眼望去宛若玉琢精雕沒有生命靈氣的瓷娃娃。
樂綏盯望著心之所念,入目所及的目光終是稍稍緩和柔軟許多。
樂綏迅速移動至雲暮床邊,平靜地牽起皓白如月的手腕,問道。
「閔先生怎麼說?」
胡不言緩慢吸了一口氣,道:「閔先生說不知道什麼會醒。」,他避重就輕僅說了一半,對於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的那半,閉而不談。
「嗯…..」
樂綏聞言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冷漠地轉過身直面對向路欽竹。
隨之,周身陰沈下來,生冷的令人發寒。
半響後,他丹唇微啟,聲音中未聞一絲感情,冷冷道:「先生,感謝您這些日子以來的教導及照顧,您回開州吧!」
同樣是一道冷硬的命令,沒有轉圜商議的餘地。
胡不言聞言呆滯半響地望向樂綏,良久,不可致信的拉扯樂綏的手臂道:「樂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那是路欽竹,你的路先生,您怎麼能趕他離開。」
樂綏沒有分給胡不言一個眼神,只是冷冽的眸子沒有半分溫度,僅是靜靜地像是能洞穿路欽竹的眼底,猶如高高在上的帝王發號著再普通不過的敕令。
路欽竹同胡不言般亦是乍然怔愣一瞬,隨之訕笑淡然道:「今日天色已暗不宜趕路,明日天一亮便走。」
他眸光暗淡無光,心中自嘲:終是錯付了一腔熱血。
胡不言扯著路欽竹的袖子道:「不是….你幾個意思…..,是我…」送的藥。
「別說了!」路欽竹大聲打斷胡不語的話。
路欽竹話音落下,神情愧疚地望向床榻一眼,隨即便轉身利落帶著狠絕的步伐朝外走去。
胡不言見狀焦躁地趕緊跟了上去,離開了廂房一段距離,路欽竹終於停了下來,對著胡不言平靜說道:「好好輔佐他,培養他成為一代明君。」
胡不言並未立馬答應,他清楚記得師父曾言師弟並無心帝位,將其推至那個位子,對師弟而言不見得是好事。
他過意不去地轉移話題:「你當真要走?」
路欽竹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神情疲累道:「如今發生了這等事,他既已容不下我,留下來也無際於事。」
「要不,你再多等幾日,可能秋雲暮便醒過來,到時等樂綏氣消了,自然就不會趕你走了。」
「來不及了…..,何況秋雲暮會不會醒來尚可未知。」
胡不言是真心拿路欽竹當好友,見其這般沮喪,心裡也不好受,「不然,你到振武軍來,相信何將軍會很開心收下你的。」
路欽竹似笑非笑,從容的扯起嘴角道:「不了,他現在活成了我心目中想要的霸主樣貌,初具雄霸之氣,果絕而沈穩,我已滿足,況且於他而言,我確實有不該再留下來的理由。」
「從下藥那頃刻間,我便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心裡準備,唉…..只不過,我不知道事態會發展成這樣,秋雲暮…..是我對不起他。」
他內心是愧疚的,哪怕是再不喜秋雲暮,也不是真心想害秋雲暮,而他的無心之過,終究是釀成大錯。
胡不言很能體會路欽竹的心情,畢竟這個手筆也有他的一份,甚至比路欽竹的罪行更多幾分。
他心情亦是低落,「我也沒想到會這樣,計劃藥由你下,也是希望你對於樂綏與秋雲暮之間的事能有所緩解接受,沒承想,讓你成代罪羔羊了,對不住了….」
路欽竹反而神情淡淡道:「我早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沒什麼好對不住我的。」
接著從腰間解下了一塊玉珮遞給了胡不言,語氣淡淡道:「有什麼事可以至開州找我,我定會傾囊相助。」
「你不是脫離路家,與路府郡決裂了嗎?」,胡不言納悶道。
路欽竹乾笑:「一些矇騙世人的小把戲罷了。」
「對了,離開的事,不要告訴弄月,明日一別,既成水中月鏡中花,就不用徒留傷悲,有緣自會再相逢,無緣怎麼強求也強求不來。」
「別這麼悲觀,待一段時間,秋雲暮甦醒過來,一切都會轉好的。」
「嗯….,但願如此。」
離開之際,路欽竹還是不禁的朝後方廂房深深瞥了一眼。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祇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
緃然感嘆,他依然慶幸樂綏猶如一夜之間長大,周身散發出凌厲凌駕眾生的王者氣勢,將來定能有一番作為。
忽而悲傷,原本活潑真善的少年從絕望痛苦中掙扎而起,失去了純粹而真誠的笑容。
甩了甩頭,遙想曾經踏出開州時的雄心壯志,至如今宛若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遺憾,剎那間,他突然矛盾茫然地不知自己的堅執是對是錯。
半個時辰後,胡不言被請至書房,就見樂綏背對著他負手面窗而立,似乎等了許久的樣子。
「他走了。」,樂綏惆悵的像是對胡不言說,亦是像對自己說。
胡不言悶悶地嗯了一聲,算是簡單的回應他了。
不久,樂綏拿過一張紙交給胡不言,胡不言不明所以納悶的接了過來。
隨意地看向紙上內容,眼眸盡是不可置信的驚愕。
「這….紙從何而來?」
樂綏夾雜著一絲一閃而逝的情緒道:「雲暮給我的。」
胡不言始料未及雙目瞪圓,「秋雲暮昨晚曾清醒著的?還是以前……」
「是昨晚。」,樂綏不想說太多細節,這簡直太羞恥了。
胡不言驚訝的想,所以昨夜刺激的效果確實是有的,只是不知為何出了差錯,導致最後功虧一簣,秋雲暮未能真正清醒過來了。
「……」,他卡頓下來,深怕再刺激到他的小師弟。
紙上的字跡確實是秋雲暮的字跡,他曾在樂綏的書房見過一次,做不得假。
樂綏眼神頓時冷了下來,「這是雲暮匆忙留下的訊息,他一向足智多謀,我們得盡快依訊息找出線索,這可能會是目前的突破口。」
胡不言慎重的再次拿起手上的紙仔細端詳,單單幾個字躍於紙面,形如鐵畫銀鉤,字如其人徘徊俯仰,容與風流。
『玉城當舖』
他自持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思索片刻後道:「在京城裏我沒有印象有叫玉城的當舖的店家,需要派些人去找嗎?隱秘些,不要讓夜王的人發現了。」
樂綏緩聲道:「暫時不用,我自有主張。」
忽而看向室外,從硃色赤陽至夜幕低垂朦朧的月色呼應著燈火搖曳,經歷了美好也墮落無邊深淵,大起大落的心情實在糟心。
「走,去秦氏樓喝酒。」,他扯著胡不言往外走。
胡不言腦海中還在想著玉城當舖時,神情尚不在狀況內的就被樂綏一把拉扯住出了門。
秦氏樓還是那個高朋滿座貴客雲集的秦氏樓,人聲鼎沸地絲亳不受朝堂紛擾,民心不安的影響,仍是一幅紙醉金迷的繁榮景像。
樂綏直接熟稔地帶著胡不言上了樓進了專屬包間,很快地秦氏樓的花魁玉紹聞訊前來,從容不迫地安撫好其他客人便逕直進入包間內。
胡不言瞅見王紹容貌的剎那,目光被那風華絕代所驚艷,花魁的確名不虛傳,美艷的不可方物。
一時間竟直勾勾目不轉移的看了良久,好在很快驚覺自己失態,輕咳了兩聲不好意思的掩飾著尷尬。
「抱歉,抱歉,姑娘實在是顏色妍麗令人移不開眼,是在下失態了。」
玉紹對於初見面的人對她的外貎驚艷的神情,習以為常並不以為意,淺淡的笑了笑,「無妨。」
隨即嬌艷地偏了頭,風華絕代對著樂綏調侃道:「這就是你師兄胡不言,當真是有趣之人。」
「……」,當事人。
絲滑如水媚的聲音繼續道:「傳說中的開州才子路欽竹呢?怎麼沒一起來?」
「路先生回開州,不回來了。」
「啊!回開州了,聽說路欽竹可是名美男子呢,我都還沒見過就回開州了。」,玉紹隨即佯作失望地垂下眼眸,裝作一幅可惜的模樣。
樂綏不願多加說明,只道:「他有事臨時趕回了開州。」
胡不言則是在一旁小聲巴巴道:「我也長的不錯呀!」
王紹耳力不錯,當下亦不扭捏地抬眼仔細瞧了瞧眉清目秀的胡不言,品頭論足的點評調侃:「確實不錯。」
爾後,胡不言當下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無意識地說了什麼孟浪的話,不住的紅了雙頰。
他左看看樂綏右看看玉紹,驚覺兩人的互動貌似不一般,樂綏與花魁像似極為熟識的樣子。
心中暗酌著,玉紹莫不是樂綏的舊情人,如今秋雲暮昏迷不醒心裡受了太大的刺激,改投明珠了吧!
他腦補了秋雲暮的腦袋泛起的一片青青草源,如果小師弟移情別戀,那路欽竹不就白回開州了嘛,那自己的騷操作又是為了那般,直接讓玉姑娘來轉移目標就成了。
就在他糾結之際,還是好奇問了一句:「小師弟,你與玉姑娘是何關係?」
「摯友。」,聞言胡不言呼了一口氣,還好不是舊情人。
樂綏接著又道:「玉姐姐,拿酒來,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王紹雖面不改色但明顯覺察有異,依她多年接觸歡場間各式各樣的人,察言觀色的能力更是尤其利害。
何況當年雲暮在教授樂綏時,她有空就在旁邊靜靜聽著,雲暮告誡過樂綏飲酒過量容易誤事,也因此樂綏從不貪杯,今夜竟然想不醉不歸。
「心情不好?」,玉紹試探問,她知道雲暮與樂綏交好,誤以為他是因為雲暮被困於夜王府而愁雲慘霧。
「沒有,只是近日心情煩悶,想放緃一下。」,他懶懶道。
雖然她能透過暗網掌握天下間很多消息,但仍有部份極為隱密的事是她力所不逮不知道的事。
諸如玉紹僅知道秋雲暮被困夜王府,許久沒法連絡,礙於身份,她無法前去營救。
她並非無情,而是以她的身分有些事有些人確實無能為力,況且那是他的選擇,樂綏身為一個王爺尚且都自顧不暇,何況她還有任務在身。
所以關於秋雲暮的事,玉紹從來都不會多問,他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任務與責任。
然而秋雲暮在樂王府的事,樂綏亦不會主動說出,因為夜王的探子不少,觸手有沒有伸至秦氏樓無人知曉,同時,知曉此事的人越少越好,對於夜王府內的假雲暮便有了多一分的保障。
酒過三巡後,胡不言才知道玉紹原來是太子的暗哨,是鼎鼎有名暗網的小頭目,對於她巾幗不讓鬚眉的身分,眼中隱隱更是多幾分欽佩。
樂綏狀若隨口問道:「玉姐姐知道玉城當舖嗎?」
玉紹疑惑的抬眸,「你怎麼知道這間店的?玉城當舖亦是我們暗網的其中一個據點之一,算是藏的比較深的點,除了幾個暗網的高層,一般鮮少人知道。」
胡不言眸光微瞇眼神亮了亮,原來這就是樂綏所說的自有主張。
樂綏不顯山露水,恣意地抿了一口酒,隨意道:「雲暮告訴我的,我的生辰快到了,他之前告訴我至那裏收一份他預先準備給我的禮物,要我在生辰之前親自取回禮物。」
玉紹聞言沒有懷疑,道:「玉城當舖在城外西方三十里處桃花小鎮,實際地點我並不清楚。」
「嗯…..」
接下來,樂綏一杯接著一杯烈酒猛然下肚,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勢。
期間,胡不言向玉紹尋問了不少關於暗網的事,同屬於太子陣營,總有些情報能互相交流及合作的地方。
其中,包含滄嚴兩國的軍情、如何請暗網代為傳遞消息,以及如何獲取所需要的情報等,透過玉紹的說明,這些對振武軍而言,都有著極為重要的價值。
隨後,王紹面色凌重道:「朝堂之勢越發險峻,殿下要即早做好打算。」
樂綏舉起杯一口乾了杯中的烈酒,眸色晦暗不明道:「知道了,今晚就宿在秦氏樓,有勞玉姐姐安排。」
玉紹面色一改,恢復成妖艷媚人的神態,嫣然道:「貴客光臨秦氏樓,自是妾身的榮幸。」
接連幾日,樂綏就沒離開過秦氏樓一步,連早朝都推託的請了假,而就算短暫露面也是在包廂內留給大家一個醉生夢死美人在懷的背影。
市井小道的消息傳播的速度都遠比想像中的還快,樂王夜不歸營緃情於秦氏樓的消息立刻傳至夜王府的夜王耳中。
夜王聽著禮部尚書公子辛懷南滔滔不絕絕繪聲繪影的形容訪間傳聞時,頓時笑開了懷。
「你是說皇弟這幾日請假休沐,就是為了待在秦氏樓花天酒地,嘖嘖嘖…..皇弟真是比我玩的開。」,夜王道。
辛懷南拍著馬屁,一臉壞笑道:「樂王殿下怎能與您與之相比,您不勉辛勞地操持著朝堂之事從未休沐,況且您府上的那位那能是秦氏樓那些普通的胭脂水粉所能相較的。」
「哎…世間本就未有痴情種,秋雲暮為了皇弟捨身於本王,但皇弟轉過頭就留漣於花紅柳綠之間,本王真為秋雲暮感到不值。」,夜王假模假樣地話裏透著諸多遺憾,但話外明顯卻是滿滿的愉悅之感。
辛懷南繼續拍著馬屁道:「這是自然,誰像王爺您這般深情,對秋大人更是盛寵不衰,秋大人何德何能得王爺這般一心之人呀!」
夜王被取悅的笑的合不攏嘴,假惺惺道:「那是那是,等會本王就告知雲暮,皇弟諸多不該,竟然背著他到處拈花惹草。」
自明邱奉夜王之命派遣出使嚴國後,辛懷南便跟在夜王身邊,這段日子以來對於夜王的心情,自然有一部份的了解,他極富眼色的告退離開。
夜王亦未停留,而是邪肆地揚起眉及壓不下唇角的弧度,大步流星的趕往自己的寢室,恨不得盡快把剛剛得來的消息分享給「雲暮」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