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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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11-30
那一年,我揮別了師友,漫無目的地流浪,融入了江右府長安街東市的車水馬龍之中。
就像草木遇見春天,久旱遇見甘霖,冬天遇見篝火。
我遇見她,於斯那個炎熱沉悶的夏日午後,在記憶中有了不一樣的色彩。
擺在花攤上的鮮花真美,花攤后的她,更美。
我不得不停留下來,就看到花兒般綻開的笑容。
「需要買花嗎?」
「恩。」我竟然感到不知所措,心裡千言萬語,發出聲來卻只有簡短的一個字,喉頭像被什麼東西堵住。
「是要送給什麼人嗎?」
我接過花,想了想,又把花遞迴去:「送給你。」
她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
其實說完這句話后,我也感到尷尬,但我慶幸自己足夠勇敢。
如果不是那樣,又會是怎樣?我無法忍受自己如同芸芸眾生一樣,走過她的花攤。
於是後來,我們成了朋友,又成了戀人。
滿是甜蜜,滿是憂傷。
甜蜜是濃得化不開的憂傷。
我的名字是秦宇,任意翱翔宇宙是我的夢想。
如今我背棄了夢想,只為發誓要娶了她。於是在附近租住下來,又仗著有些拳腳功夫,到總兵衙門,謀了份巡檢的差事。
那段日子,清晨是她睡眼惺忪,傍晚是她溫柔晚安。
每天傍晚,我都會跟她買一束花,然後第二天早上在路口等候,把花奉上。看她歡喜地把花插進花瓶,或是別在發間,或是點綴衣物。攜手走過四下無人的林蔭小道,她會躲在後面,悄悄挽住我的手,在車水馬龍處分開。
我們的關係發乎情,也止乎禮。彼此就是最重要的秘密。
我總是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才肯趕赴總兵府。
我的僱主,江右總兵席恩勝,在我印象中,是一個翩翩君子。
他總是微笑著,客氣的言辭,守禮的態度,一絲不苟的儀錶。
席總兵高我半個頭,跟我說話的時候,總會躬著身子,認真地看著我。
即使在入府的那天,總兵執意要考察我的功夫,與我比劍,走了百來個回合,險些被我刺中。我慌得馬上拋了劍,總兵卻笑呵呵地連連說道:「無妨無妨。」
天哪我簡直不敢相信,像這樣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對待我這個卑賤的下人,竟然如此親切。我甚至覺得,他就像我的兄弟,我的家人。
如果不是後來他做出的那些事來,我會一直被蒙在鼓裡吧。
君子的面具之下,是深不見底。
有一天,我隨大人去辦事。總兵騎著馬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頭步行,經過長安街東市。
她老遠便雀躍著,在花攤後面站起身招手:「秦宇哥。」
待我走近,見我滿臉汗水,便叫住我,細細替我擦凈了。
總兵扭頭見到這一幕,忽然打趣道:「怎不替本座也擦一擦。」
她倏地低下頭,害羞得不敢說話,只是把帶著她體香的手帕遞過來。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我,彷彿周圍的嘈雜聲音都與她無關。
我能看到她手中的手帕微微顫抖,那是她為我準備的小心思,我忍不住笑了,回過神時,才注意到總兵還在等待。
我接過手帕,心中湧起甜蜜。
臨走前,我看到席總兵瞟了她一眼,眼神耐人尋味,也許是錯覺。一路上,總兵仍然知節守禮,並未提及兒女私情的話題。
按照慣例,總兵一天只在衙門裡露面幾次,極少見親自執勤。大人們自有大人們的事,結交權貴,照顧家庭。至於衙門裡的事,自無需事必躬親,也不是我們下人該管的。
走到東市盡頭的十字路口,總兵「吁」地勒住馬,對我說道:「接下來我就不去了,勞煩您替我到知府衙門詢問情況,回頭再稟告本座。」
「是。」我只得應道,不知道總兵這是忽然有什麼急事。
只見他調轉馬頭,朝著長安西街便走。傳聞那邊乃是聲色應酬場所云集之地,想必與哪位達官貴人有所公幹。
沒再多想,我啟程向知府衙門。
據說燒云崗鬧匪患多年,這回竟劫擄了孔荏苒知府家的千金,令得孔知府震怒,立即著總兵官前往商議討賊。
大戰在即。
經過一番商議,知府把進攻時間敲定在月底,在此之前,我方要先完成調集兵馬、糧草和搜集情報的任務。
確定好具體事宜后,我辭別了知府,又回到總兵衙門。
這一來一去,差不多已臨近退衙時間。陽光逐漸變黃,一匹馬忽然出現在總兵衙門大院里,總兵左搖右晃地騎在馬上,隨時要掉下來。見此情狀,我趕緊小跑過去,攙扶著他下了馬。
只聞到濃烈的酒氣。說來也怪,不論是達官貴人喝的貢品佳釀,還是販夫走卒日常飲用的醪糟劣酒,喝進肚后散出來的,都是一般刺鼻。
甫一接觸地面,總兵深深喘了口氣,醉醺醺地問道:「事情如何安排的,快說與我聽。」
我簡要地轉告了知府的命令,說著說著,我注意到總兵眯著眼睛,彷佛睡著了。
「你那相好的姑娘,她很好。」總兵兀自嘟囔著。
不祥的預感如陰云一般,蓋住了我的念頭。
我爭辯道:「我們還只是普通朋友。」
從未有逾矩的行為。
總兵擺了擺手,打斷了我:「戰爭乃生死大事,我們需要一起面對。有些話現在不說,以後可能成為遺憾。你寧願如此嗎?」
想到離月底只有不到半個月,我心一陣黯然,不知那以後還能否活著見到她。
「但你不用擔心,我會妥善安排。」他像是醉了,又像比任何人都清醒,「明天,帶我去跟那姑娘見面,安撫士兵的家人是我的職責。」
我感動地點頭,心中陰霾一掃而光。
接著,總兵在我懷中打起鼾來。我不得不騎著他的馬,將他帶回總兵的宅邸。
就這樣,那天晚上,我錯過了與我的姑娘相處的時光。
我不敢想她有多失望,會不會因此胡思亂想。曾幾何時,我變得經常為一些日常小事而患得患失,平添了許多甜蜜的憂愁。
我想去她家道歉,但房門緊閉著,燭光照著窗戶紙,透出三個黑黑的人影。
她正同雙親共進晚餐。我不敢貿然叨擾,以免傷了她的名節。
天知道我多想不顧任何人的目光,與她並肩攜手,摟她在懷,親吻她,讓全世界知道她是我的。但這個時代的社會道德,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男女之間的親昵只會招致非議,若讓她受辱,我怎能忍心?
我只能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旅居,青燈獨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