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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6257 字
更新於: 2024-11-29
大約三點多左右黑崎小姐離開了對比咖啡廳,留我一個人獨自消化她剛剛所說的一字一句,不太確定黑崎小姐是否有說完,但在這方面我沒辦法開口要求更多。
時間不知不覺就傍晚了,我桌上剩下一杯咖啡,搭配即將西沉的陽光,感覺這畫面有點哀傷,不過這是只有我一個人的前提下才會發生的事情。有時候在看似完美的構圖中加入一樣完全不相干的東西去破壞畫面平衡,會讓人出乎意料地有種趣味,但我並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就像現在,在一位苦惱的男大學生身邊,放上一位青春活力,還正在為功課煩惱的少女,這絕對會是個不協調的畫面,而且趣味感十足。
「藤井大哥,可以跟我解釋一下這邊這一題嗎?大學生應該都有學過這些吧?」
頭上架著太陽眼鏡的高中女生,綠川洋紅說著。
「為甚麼我非得要教你功課啊?」我無奈地說。
我的成績說不上好,尤其是以前高中時期學的東西很多都用不上,想當然大學的現在也忘記了不少,所以說要我來指導作業這種事情實在是難為我。
「教我一下啦!畢竟今天白實有課。」
「有課?」
「對啊,工作啊!」
「工作?」
工作?
「對啦!藤井大哥你都沒有跟白實到這個嗎?都已經是個大學生了還這麼不會打交道,這樣會沒朋友喔!」
「要你管。」
被高中生這樣說還真不滋味,不過姑且我也是有開口問,只不過沒有問到而已,不如就在這邊問一下綠川洋紅好了,「所以說黑崎小姐的工作是?」
「補習班老師和兼職翻譯。」
「感覺真出乎意料………」我說,並把最後一口咖啡喝完。
感覺黑崎小姐給人的態度和問問題的口氣,讓我猜想她會不會是心理學方面的人員或是有關輔導相關之類的,不過今天早上看到她和學姊的對談又讓我覺得她像是警察,還是說像偵探比較恰當?
有種五顏六色猜不出底色的感覺。
「話說昨天雖然聽說了藤井大哥你是念美術的,不過我都沒看過你的畫呢?」
「喔…你要看的話也不是不行,等我一下。」我順手拿出以往習慣放在書包中的速寫本,也是昨天讓店長過目的那本。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拿到速寫本的綠川洋紅發出驚訝的聲音,興奮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我的速寫本吃掉。
「這只是一般的速寫就讓妳這麼開心啊?」
「哎呀!別看我這樣,我也是會畫圖的喔!」
看你這樣?的確不像是會畫圖的人,比較像是玩咖。
我已經畢業一段時間了,所以對我來說高中已經不是熟悉的階段,我當然也不知道現在的女高中生流行些甚麼,也不知道現在喜歡畫圖的女生會長甚麼樣。
「你想看嗎?」
「還好。」
「看一下啦!」
「不要,我現在人有點困惑,而且妳不是要我教你功課嗎?」
「看一下…」
「不要。」
「拜託啦!」
這傢伙也太難纏了吧。
我伸出手,看到綠川洋紅一臉開心的從書包中拿出一本筆記本,用滿懷尊敬的眼神交到我手上,既然你對現在的我投以尊敬的眼神,不過妳說話還是都不用敬語啊!
總之先看看吧!我抱持著這樣的心情打開筆記本,不過映入我眼簾的卻不符我的想像。
是漫畫!我以為是速寫,結果是漫畫!
我雖然對漫畫了解不深,不過就一般繪畫的角度來說她畫得還算不錯,這個要叫做草稿嗎?總之筆記本上的圖只是一般鉛筆線條繪製,不過簡單的陰影看的出來綠川的觀念不錯,亮面、暗面還有反光物理的滿細緻的。
畫風我也很喜歡,有點寫實卻又不會像是人物素描一樣較真。
「嘿嘿!不錯吧!」綠川洋紅用一臉得意的表情說,說真的是不錯,不過看她這樣的嘴臉卻讓我有點不高興。
「畫的……還不錯啦!」
「哈哈!是吧是吧?」綠川洋紅說著,一邊把筆記本收回書包中,我才看一下下而已,但他完全不體會我的意見。
「想再看更多更多嗎?」她說。
「還好,我不是很想看。」對付小孩子的方法就是不要理她,這是我的想法。
「別在意啦!讓我們好好交流一下吧。」
「不了,我看還是來教功課好了。」
「好的,謝謝藤井大哥的受教。」
說完,綠川洋紅將速寫本收起來,拿出筆記本和課本,數學不算是我拿手的項目,不過就一般高中的水準來說我應該還是教得來,希望我還記得內容。
我心中暗自慶幸結束了繪畫的話題,現在的我不想去面對繪畫。
說是逃避,但是我想這算是種沉澱。
嗯?等等,不過現在我竟然在教綠川數學,我是不是中計啦?
竟然如此,不如多聊一下天,多了解一下黑崎小姐好了,這兩天相處下來我對她有了一些好奇,綠川和她相處的對話來看,感覺上並不是認識一天兩天,至少在我之前,她對於黑崎小姐的認識絕對會比我多吧?
「綠川。」
「叫我洋紅就好。」
「不了,我比較喜歡這樣叫。」
我不太喜歡認識不久就叫對方的名字,畢竟在我心中感覺有些失禮。
「我可以問些有關黑崎小姐的問題嗎?」我說。
「你想問甚麼?啊!這邊這個算式有錯嗎?算出來的數字代回去不對。」
「我想問一些黑崎小姐的背景,感覺她不太愛說話,她以前就是這樣嗎?我看一下算式。」
「你這樣問我好難回答喔,畢竟有些事情能說有些事情不能說。」
「那我問問妳是怎麼和她認識的好了,以你們兩個的年齡感覺不太會有交集,你說她是補習班的老師,那她在這邊教你功課,應該不會是在補習班認識的吧?」
「我是因為我姐姐的關係,她們是高中同學。」
「原來如此。這邊的X錯了,是4,代回去就對了。」
「謝謝,不過白實以前也不會說話很少吧?應該說他不會說廢話。」
「廢話?」
「對啊,就像是『以你們兩個的年齡感覺不太會有交集,妳說他是補習班的老師,那她在這邊教你功課,應該不會是在補習班認識的吧?』這整段話有講跟沒講一樣。」
「我不教了,小考自己看著辦。」
「對不起啦!這裡也幫我看一下。」
「高中是哪一所啊?這邊y=mx+k,m是斜率先算出來。」
「高中是雅島津高中喔,跟我現在一樣。所以她同時也算是我的學姊。」
「喔喔,那她年紀多大啊?她說過比我還年長。」我問。
「當然比你大啊,她都一位大學畢業生了,不過我不能說,年齡是女人的秘密。」她說完,一邊把數學課本翻到下一頁。
年齡是秘密,也是,而且我這樣偷問對方年齡會不會也有些失禮啊?
「她的大學是念心理學的嗎?」我問,畢竟就算和工作無關,我還是在她身上感覺到一種像是洞察的感覺。
這樣會不會太鑽牛角尖,不過我就是想要知道。
既然年齡不好說,問一下過去所學應該沒關係吧。
「不是喔,她是念文學的。」綠川說完接著說:
「而且心理學很廣泛,甚至會關係到色彩,藤井大哥知道吧?」
「嗯,我們有學過色彩心理學。」
我說,講到這裡我都還不清楚為什麼要說到色彩,有什麼想要表達跟色彩相關的嗎?
「那是不行的。」
綠川說,又再將數學題目遞到我面前。
「因為白實她是色盲,『全色盲』。」
「全……色盲……?」
「對,她的眼裡所看見的,就是藤井大哥你那位過世的朋友一輩子都不會畫的
『毫無彩度的黑白世界。』
啊!這邊是要先解根號嗎?」
「我不想用黑白,因為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應該有自己的色彩。」
我想御堂的這句話有點浪漫,過度的浪漫,但就算如此,我也不覺得這句話有哪裡錯誤,就連幾乎全黑的黑天鵝絨中也參有其它色彩。
但他的這句話中,不論是對於作品繪畫上的堅持,更像是人生觀。
他的生活中不會單調,做任何事情也會有自己的想法,對於不公不義的事情也會跳出來說。
這點是我做不到的事情,我沒辦法做到這樣。
而這些也有在御堂的日記中提及。
我鼓起勇氣來讀御堂的日記,對我來說要閱讀往生者的日記,進而去了解一個人的內心是有點抗拒的。
裡面寫滿了回憶,而我大多都有參與,真的是有相當多的色彩在其中。
裏頭寫很多東西,像是一般寫到當天天氣,或是說今天發生了什麼事,這種動作雖然說有點像是侵犯他人隱私,不過卻讓我有種更加去了解他的感覺,我自己平常雖然也會想東想西的,不過卻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如果每天要寫日記,那我每天就會少一個小時」我是這麼推拖的,而這麼多年中也有想要寫寫看,試著紀錄一下自己的生活,不過卻因為耐心不足所以放棄了。
而且我也不希望以後被別人看到自己心中在想什麼。
雖然說我現在等於在對御堂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我沒有將日記的事情說給黑崎小姐聽,或許是因為我自認為是唯一有資格閱讀這本日記的人吧?但的確,我想我不需要讓黑崎小姐看,因為如果是御堂他應該也不會希望一個不認識的人看過自己的日記吧?畢竟這樣的東西很隱私,甚至連身邊的人都不見得會有機會閱讀了。
總之,先把時間地點拉回來現在,沒錯,現在。
御堂家。
昨天睡前才收到黑崎小姐的訊息來說「明天請你帶我到御堂先生家一趟」這樣突然的情況,而且時間剛好就如字面上,就剛好是在我要睡覺,入睡的前一刻被手機吵醒。
我也沒有多問,確定了一下時間地點之後我就和黑崎小姐碰頭。
然後開始了今天的「訪談」。
「這位是……藤樹的女朋友嗎?」御堂的母親說,我不得有點不好意思的趕快說不是。
「您好,我是黑崎白實,是學校系上的人。」黑崎小姐說著,又是一副臉不紅氣不喘的在說謊,這個人就這麼喜歡說謊嗎?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我才想到或許黑崎小姐是為了幫助我解除心中對於御堂輕生的疑惑才說這個謊的。
「我們想要為御堂御影同學策劃一場展覽,雖然聽說了御堂同學的離開真的是令人惋惜,但是他在學校的表現和貢獻,我們希望以一個有型的形式做為一個紀念。」
黑崎小姐說著我完全不知道的事情,想當然,這些也只是幫助她偽裝身分的謊言而已。
我雖然不喜歡這樣聽她一直說謊騙人,畢竟這件事情結束之後,黑崎小姐或許可以完全和這些人脫離關係,不過身在這個生活圈的我來說,要完全脫身是不可能的,我還是得和這些人相處,換句話說,不論這件事情最後如何做結,我都必須為黑崎小姐說過的這些謊言善後。
「是嗎?那今天來的用意是?」御堂的母親說著。
「我們想來問一些有關他的生平或是家庭對他的期望。」黑崎小姐說。
我倒是在一旁保持安靜,怕說錯一句話就壞了事,我不知道黑崎小姐在這邊想為我問出些什麼或是開什麼謎團。
「那你們問吧。」
御堂的母親沒有太多情緒,應該說並不想表達多餘的情緒,卻也沒有不想要回答。
「那可以請問一下,御堂同學對於繪畫的興趣是大約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從小吧?那孩從小就很喜歡畫圖,有時候會跟朋友出去看畫展。」
「那他大概都看哪些畫展呢?」
「不知道呢。」
「那請問下他有特別喜歡的畫家嗎?」黑崎小姐接著說,這口氣讓我想起昨天和荒木學姐的對談。
「這我也不知道了。」御堂的母親回答,臉上感覺開始有一點點不悅。
「那針對繪畫方面,有什麼有關御堂的事可以和我們分享嗎?」
總覺得在讓黑崎小姐問下去不太好,不過我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沒有。」
「說來慚愧,因為我自己不懂這些,所以從以前到現在都沒什麼辦法和兒子在興趣這方面有多一些話題。甚至沒有能夠多聊的話題,兒子平時頂多寫寫日記也沒有多跟我們聊聊天。」御堂母親說出這句話。
「那父親呢?」黑崎小姐問到。
「他父親長年在外工作,也沒什麼時間關注他。」
「原來如此,不過,其實御堂同學在學校的表現十分受到同學之間喜愛呢。」黑崎小姐說,這句話雖然不是謊話,不過從她嘴裡說出來感覺就不是很真實。
「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想問。」黑崎小姐說。
「家中支持他從事繪畫方面的工作嗎?」
「這………」
御堂的母親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就我以前和御堂的相處來說,雖然鮮少聊到這方面的話題,我的觀察卻是他的父母似乎並不支持他。
「父母都是希望孩子能夠溫飽,家裡也比較希望他像父親一樣可以從事比較有保障的工作。」御堂的母親說。
「所以真的要說,那他今天能畫到這樣,真的是靠他自己。」
「我們不懂,所以也幫不上忙,但是也沒有因此多給他一些支持。」
感覺上是有一點情緒出來了。
從上次來幫忙整理我就知道,御堂的母親很堅強,但是面對這樣的事情,要說心中沒有情緒動搖是不可能的。
「他父親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認可,雖然說孩子也大了,沒有說因為這件事情常常起口角,不過………」
「不過?」黑崎小姐追問。
「不過我想御影那孩子,應該還是在這方面不太喜歡我和他父親吧。」
我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情,也突然感覺到其實我並沒有我想像中的了解御堂這個人。
雖然說我和他是好朋友,情同兄弟。
但我卻沒有好好關心到他心中的問題,像是家庭。
說到這邊我突然心中有一點愧疚。
「雖然我知道那孩子有天分,也很佩服他可以自己努力到這程度。」
御堂的母親說著。
「但說實話還是會希望兒子能夠溫飽吧!」
說完這句話,我們離開了御堂的家。
今天的訪談比想像中短,畢竟對於一位失去孩子的母親來說,這絕對不會是願意開口的話題。
接著來到對比咖啡廳。
「今天其實並不是想要談話,我只是想要見對方母親一面。」
藍井店長端上咖啡和鬆餅之後,這是黑崎小姐出口的第一句話。
「見對方一面」這種想法對我來說並不難理解,但因為昨天和昨天不同,今天幾乎可以說是沒有說到多少話,這對於負責安排「訪談」的我來說感覺有點少了。
「藤井先生,我想問一下你對於他母親的看法,並不是問一般來說的客觀狀況,而是您個人的看法。」
「我個人的看法?」我想了一想,不太了解。完了,這件事情明明是我拜託的,但怎麼感覺是我最不再狀況內?
「應該說我希望由你,最了解御堂先生的您,來代替御堂先生說說她對於母親的看法。」黑崎小姐說完,我並沒有多想,但是卻是吞吞吐吐的說完對於御堂母親的看法,當然對我來說我並沒有和御堂母親長期相處,所以僅僅只有說一些一般對於自己母親的想法,應該說是感受。御堂的母親算是一位盡責的母親,就我的旁觀來說,並沒有看過御堂和她母親有過任何爭吵。
但這僅僅是看到而已,聽到是聽過一些抱怨。
就像是御堂母親最後說的:「父母總是希望自己兒子能夠溫飽」,對於想走藝術道路的御堂其實並不是抱持支持的態度,甚至可以說是反對。
中間有過的摩擦應該超乎我的想像,還說過一些過分的話。
「那些只是氣話」對於御堂父母的這句說法是讓我比較不接受。
「我不希望他們對於自己說的話不負責任」這是御堂的想法,我對於御堂說出的這句話並沒有不認可,也可以說是我對於御堂這個人最沉重的話。
用觀點來說,我想就從御堂母親的觀點來想,畢竟她是為了自己兒子的未來,所以不難想像他的一些話還有一些在御堂身上的作為。不過換個觀點,我反倒認為這些作為對於御堂來說是一種壓力了。
「的確,壓力並非全是來自於負面情緒。」黑崎小姐說。接著說到:
「對於一位大學生來說,藤井先生一定有聽過所謂的『良性壓力』和『惡性壓力』吧?但是不管是何種壓力,會被稱之為壓力,必定是讓人必須付出心力背負的。
承襲您剛剛所說,我想比起之前和荒木小姐相談之中所提及的『學校』和『才能』比起來,家庭的壓力更加長期也更難以化解。
因為一般和家人相處的過程中,比較難有『空窗期』,而就算真的有一段時間沒有相處,中間失去對於彼此的資訊,也斷了一段時間的交談,要把心結解開並非易事。
我想,這應該是一個原因。」
黑崎小姐說完,輕輕把本來靠近嘴邊的咖啡放下。
這應該是我聽過黑崎小姐一次說過最多的話了吧。
「藤井先生您果來不感到意外呢?」
「我?」
「是啊,難道早已心裡有數?」
「………………」
是。
因為就連我也不是很喜歡御堂的母親。
我認為這樣不好,但我不太喜歡御堂母親平時對待御堂的態度。
我突然想起黑崎小姐說過的,對於荒木學姊評價
「一位不會用『才能』安慰自己、強迫別人的人。」
我想她就是一位會用「才能」安慰自己,甚至強加在御堂身上的人。
「你會覺得是他的母親壓倒他的嗎?」
「呃………」
「你會認為這是導火線嗎?」
「…………」
我不敢說。
不敢說清楚,不敢說的肯定。
發現我所想要的答案越來越複雜,而且非常曖昧,這個不清楚的結果感覺最後會壓到的人,是我。
到底我想要的是一個結果,還是一個安慰,一個安慰我自己的答案,還是能夠好好地對我自己交代好友離開的原因?我覺得我很可能會撐不住。這個答案感覺已經不是我想要的,絕對不是。到底誰是導火線我已經不太說得清楚,誰是壓力的來源已經無法確實,我快要不想知道了………
「藤井先生。」
「是?」
「請不要強迫自己去想,請冷靜一下。」
「然後可以請你把這整件事情的關鍵,御堂先生的日記交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