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本章節 2423 字
更新於: 2024-11-18
後來，我大概是被打到暈過去了，因為當我醒過來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覺自己正坐在一張沙發上。
這張沙發的觸感讓我憶起大約一年前，我也曾坐在這張沙發上。
今天海產店似乎沒有開店。店裡空蕩蕩的，而且沒有開燈。我「又」坐在海產店一角、專供客人抽菸聊天的沙發上，盯著擺在茶几上的煙灰缸，左手摳著沙發被菸頭燙焦的皮。
這間海產店的老闆娘此時此刻坐在我的旁邊。一見到我醒過來，她立刻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右手，就著外頭照進來的昏暗陽光，將包在我右手的繃帶拆下。
然後，她在我的右手手背抹上一種聞起來有薄荷味的乳白色藥膏──好痛！我拚命忍耐著不要叫出聲音，一邊試圖轉移注意力，試圖專注去感受老闆娘的雙手
她的手好粗糙，這就是艱苦人的手嗎？
我的傷已經漸漸不痛了，所以我開始東張西望。現在店裡似乎就只剩下我和老闆娘，老闆似乎已經上樓了。
我望向門外，騎樓的攤位旁邊停放著我的小紫。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將小紫從地上扶起來，我想可能是老闆娘扶的。
就連我，大概也是老闆娘扶到沙發上的吧？
擦完藥後，老闆娘起身暫時離開。當她回來的時候，她的手中多了一瓶鋁箔包飲料。
她將那瓶飲料擺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不客氣地立刻抓起來插上吸管用力吸了一口。
老闆娘再度坐在我的旁邊。我一邊喝著飲料，一邊轉過頭去近距離望著她的臉孔。我發現她有一張和玟倩學妹相似的臉孔，可是跟玟倩學妹相比，她的眉毛淡了一些，鼻樑也挺了一些，只有那兩片嘴唇跟玟倩學妹一模一樣。
我的腦海中浮現了老闆的樣貌。
我想，玟倩學妹的長相可能大多遺傳自她爸。
「還會痛嗎？」看見我一直都不說話，老闆娘終於開口。
我搖搖頭說：「還好。」
老闆娘對著我微笑。她的微笑充滿歉疚，我猜她接下來一定會替她老公向我道歉。
「那個……真的很對不起啦，我的老公把你打成這樣。」
她果然道歉了。
她輕輕碰了碰我的右手手臂──好痛！原來，我不只是右手手背受傷而已。
我嘆了一口氣。今天回家洗澡一定會痛得要命。
「其實我的老公他人很好。你上次有來過，應該知道吧？」
我點點頭──但我一想起剛才他打我打得彷彿想要把我幹掉，我又點頭點得有點猶豫。
「因為他現正正在氣頭上，一直說都是那個阿弟仔害我家的查某囡仔傷成這樣。然後你今天又剛好過來……」
老闆娘越說越小聲──她大概是覺得自己的措辭聽起來就像是在責怪我不應該在不對的時機過來，所以心虛吧？
我現在也覺得自己不應該過來這一趟了。
我完全沒有想過，玟倩學妹為了救我一起摔下崩崖，她爸會生氣這件事情。
其實，如果真要說的話，我才是那個害玟倩學妹一起摔下去的罪魁禍首。
我突然對玟倩學妹感到很抱歉。
「對不起啦阿姨……我今天來是來找玟倩的，因為我有事情想要問她。而且，我也想知道玟倩為什麼休學了。」
老闆娘對我露出了擔憂的神情，接著開始娓娓道來：
「其實，我的老公一開始就不想讓玟倩去學校念書。當初玟倩國中畢業時，他就說什麼要讓玟倩跟他一起賣魚，可是玟倩堅持要讀高中，我老公就說查某囡仔讀什麼書？結果，玟倩她就對我老公搬出那一套什麼法律……什麼十二年義務教育……說如果不讓她念書，她就要告到教育部去，我老公才讓她去念你們學校。」
「是喔？我還以為是因為我害玟倩受傷，老闆不想再讓玟倩見我……」
「不是啦，我老公他早就不想讓玟倩念書。玟倩在畢業旅行出事，剛好給他了一個理由辦休學。」
「喔……因為剛剛老闆打我，所以我以為是因為我的關係……」
「我老公他覺得玟倩會受傷，你也有責任。其實呢，阿姨我沒有怪你哦，事情我都聽玟倩講了，她是想要救你可是力氣不夠，結果才會跟你一起摔下去。阿姨我覺得這件事你沒有錯，弟弟你不要放在心上哦。」
「好……」
聽到老闆娘這樣講，我稍稍釋懷了一些。但是玟倩學妹會摔下去，有一部分也確實是因為我。
我想要見她。
我想要見玟倩學妹一面。
我想問她我當初不是只拜託妳對付黃建昇，為什麼要救我？害我最近有時候愧疚得要命。
我還想問她知不知道珊珊學妹為什麼要跟黃建昇那個爛人在一起。
而且，玟倩學妹還曾答應要幫我對付黃建昇。只要黃建昇現在還逍遙法外，她就得遵守這個約定不可！
「那個……阿姨，玟倩她現在在家嗎？我有事情想要問她。」
我原本認為老闆娘會立刻去叫玟倩學妹過來，結果她卻面有難色。
「可能沒辦法吶，我老公他把玟倩禁足了，除了幫忙開店做生意，玟倩都要待在自己的房間才可以。我老公她好像還把玟倩反鎖在房間裡面……」
反鎖？
雖然我早就知道玟倩學妹她爸對玟倩學妹一點都不好，但是當我聽到玟倩學妹現在竟然被反鎖在房間，我還是相當驚訝。
我剛才──還一度認為玟倩學妹她爸是因為不捨玟倩學妹，所以才會打我。但看來我錯了。我覺得她爸，只是因為自己的免費勞工被傷得暫時沒辦法替店裡工作，所以才會那麼氣我。
「真的沒辦法嗎？阿姨妳不能偷偷放她出來嗎？」
「不行啦……我老公會生氣。」
一瞬間，我在老闆娘的臉上看見了恐懼的神情。
我想，老闆娘她也同樣畏懼著老闆吧？但是她跟玟倩學妹不一樣，玟倩學妹還會不爽她爸揍人，老闆娘對老闆卻絲毫沒有反抗意識，只有一昧的順從。
看來今天想要見到玟倩學妹已經是不可能。我將手中已經空空如也的鋁箔包用力握扁，然後站起來對老闆娘說聲謝謝。
然後我便走出店外，牽著小紫踏上歸途。
※
其實後來，在我還沒走遠的時候，老闆娘有從店裡追出來。她氣喘吁吁，似乎想要開口對我說些什麼──但到頭來她還是什麼都沒說，只說了一句「路上小心」就回到店裡。
我猜，那時候她應該是要道歉之類的吧？但其實我這邊比較抱歉，害得玟倩學妹受傷。
而且不只是受傷，玟倩學妹被迫休學、或是被禁足──通通都是因為我的緣故。
我可不能再繼續麻煩她。
我不能……再把她捲進來。
如果我再繼續麻煩她，她接下來有可能就不只是受傷、被迫休學、或是被禁足而已。
所以，我決定今後不再依靠玟倩學妹──或是任何人。
我要一個人面對黃建昇！
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搞清楚珊珊學妹為什麼要跟黃建昇在一起。到時我要直接面對面問她：妳為什麼要跟黃建昇那個爛人在一起？如果她不肯說，或是在我轉身離去的時候又叫住我，這一次我會回頭讓她拉著我的衣袖，聽聽她真正的心聲。
這張沙發的觸感讓我憶起大約一年前，我也曾坐在這張沙發上。
今天海產店似乎沒有開店。店裡空蕩蕩的，而且沒有開燈。我「又」坐在海產店一角、專供客人抽菸聊天的沙發上，盯著擺在茶几上的煙灰缸，左手摳著沙發被菸頭燙焦的皮。
這間海產店的老闆娘此時此刻坐在我的旁邊。一見到我醒過來，她立刻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右手，就著外頭照進來的昏暗陽光，將包在我右手的繃帶拆下。
然後，她在我的右手手背抹上一種聞起來有薄荷味的乳白色藥膏──好痛！我拚命忍耐著不要叫出聲音，一邊試圖轉移注意力，試圖專注去感受老闆娘的雙手
她的手好粗糙，這就是艱苦人的手嗎？
我的傷已經漸漸不痛了，所以我開始東張西望。現在店裡似乎就只剩下我和老闆娘，老闆似乎已經上樓了。
我望向門外，騎樓的攤位旁邊停放著我的小紫。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將小紫從地上扶起來，我想可能是老闆娘扶的。
就連我，大概也是老闆娘扶到沙發上的吧？
擦完藥後，老闆娘起身暫時離開。當她回來的時候，她的手中多了一瓶鋁箔包飲料。
她將那瓶飲料擺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不客氣地立刻抓起來插上吸管用力吸了一口。
老闆娘再度坐在我的旁邊。我一邊喝著飲料，一邊轉過頭去近距離望著她的臉孔。我發現她有一張和玟倩學妹相似的臉孔，可是跟玟倩學妹相比，她的眉毛淡了一些，鼻樑也挺了一些，只有那兩片嘴唇跟玟倩學妹一模一樣。
我的腦海中浮現了老闆的樣貌。
我想，玟倩學妹的長相可能大多遺傳自她爸。
「還會痛嗎？」看見我一直都不說話，老闆娘終於開口。
我搖搖頭說：「還好。」
老闆娘對著我微笑。她的微笑充滿歉疚，我猜她接下來一定會替她老公向我道歉。
「那個……真的很對不起啦，我的老公把你打成這樣。」
她果然道歉了。
她輕輕碰了碰我的右手手臂──好痛！原來，我不只是右手手背受傷而已。
我嘆了一口氣。今天回家洗澡一定會痛得要命。
「其實我的老公他人很好。你上次有來過，應該知道吧？」
我點點頭──但我一想起剛才他打我打得彷彿想要把我幹掉，我又點頭點得有點猶豫。
「因為他現正正在氣頭上，一直說都是那個阿弟仔害我家的查某囡仔傷成這樣。然後你今天又剛好過來……」
老闆娘越說越小聲──她大概是覺得自己的措辭聽起來就像是在責怪我不應該在不對的時機過來，所以心虛吧？
我現在也覺得自己不應該過來這一趟了。
我完全沒有想過，玟倩學妹為了救我一起摔下崩崖，她爸會生氣這件事情。
其實，如果真要說的話，我才是那個害玟倩學妹一起摔下去的罪魁禍首。
我突然對玟倩學妹感到很抱歉。
「對不起啦阿姨……我今天來是來找玟倩的，因為我有事情想要問她。而且，我也想知道玟倩為什麼休學了。」
老闆娘對我露出了擔憂的神情，接著開始娓娓道來：
「其實，我的老公一開始就不想讓玟倩去學校念書。當初玟倩國中畢業時，他就說什麼要讓玟倩跟他一起賣魚，可是玟倩堅持要讀高中，我老公就說查某囡仔讀什麼書？結果，玟倩她就對我老公搬出那一套什麼法律……什麼十二年義務教育……說如果不讓她念書，她就要告到教育部去，我老公才讓她去念你們學校。」
「是喔？我還以為是因為我害玟倩受傷，老闆不想再讓玟倩見我……」
「不是啦，我老公他早就不想讓玟倩念書。玟倩在畢業旅行出事，剛好給他了一個理由辦休學。」
「喔……因為剛剛老闆打我，所以我以為是因為我的關係……」
「我老公他覺得玟倩會受傷，你也有責任。其實呢，阿姨我沒有怪你哦，事情我都聽玟倩講了，她是想要救你可是力氣不夠，結果才會跟你一起摔下去。阿姨我覺得這件事你沒有錯，弟弟你不要放在心上哦。」
「好……」
聽到老闆娘這樣講，我稍稍釋懷了一些。但是玟倩學妹會摔下去，有一部分也確實是因為我。
我想要見她。
我想要見玟倩學妹一面。
我想問她我當初不是只拜託妳對付黃建昇，為什麼要救我？害我最近有時候愧疚得要命。
我還想問她知不知道珊珊學妹為什麼要跟黃建昇那個爛人在一起。
而且，玟倩學妹還曾答應要幫我對付黃建昇。只要黃建昇現在還逍遙法外，她就得遵守這個約定不可！
「那個……阿姨，玟倩她現在在家嗎？我有事情想要問她。」
我原本認為老闆娘會立刻去叫玟倩學妹過來，結果她卻面有難色。
「可能沒辦法吶，我老公他把玟倩禁足了，除了幫忙開店做生意，玟倩都要待在自己的房間才可以。我老公她好像還把玟倩反鎖在房間裡面……」
反鎖？
雖然我早就知道玟倩學妹她爸對玟倩學妹一點都不好，但是當我聽到玟倩學妹現在竟然被反鎖在房間，我還是相當驚訝。
我剛才──還一度認為玟倩學妹她爸是因為不捨玟倩學妹，所以才會打我。但看來我錯了。我覺得她爸，只是因為自己的免費勞工被傷得暫時沒辦法替店裡工作，所以才會那麼氣我。
「真的沒辦法嗎？阿姨妳不能偷偷放她出來嗎？」
「不行啦……我老公會生氣。」
一瞬間，我在老闆娘的臉上看見了恐懼的神情。
我想，老闆娘她也同樣畏懼著老闆吧？但是她跟玟倩學妹不一樣，玟倩學妹還會不爽她爸揍人，老闆娘對老闆卻絲毫沒有反抗意識，只有一昧的順從。
看來今天想要見到玟倩學妹已經是不可能。我將手中已經空空如也的鋁箔包用力握扁，然後站起來對老闆娘說聲謝謝。
然後我便走出店外，牽著小紫踏上歸途。
※
其實後來，在我還沒走遠的時候，老闆娘有從店裡追出來。她氣喘吁吁，似乎想要開口對我說些什麼──但到頭來她還是什麼都沒說，只說了一句「路上小心」就回到店裡。
我猜，那時候她應該是要道歉之類的吧？但其實我這邊比較抱歉，害得玟倩學妹受傷。
而且不只是受傷，玟倩學妹被迫休學、或是被禁足──通通都是因為我的緣故。
我可不能再繼續麻煩她。
我不能……再把她捲進來。
如果我再繼續麻煩她，她接下來有可能就不只是受傷、被迫休學、或是被禁足而已。
所以，我決定今後不再依靠玟倩學妹──或是任何人。
我要一個人面對黃建昇！
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搞清楚珊珊學妹為什麼要跟黃建昇在一起。到時我要直接面對面問她：妳為什麼要跟黃建昇那個爛人在一起？如果她不肯說，或是在我轉身離去的時候又叫住我，這一次我會回頭讓她拉著我的衣袖，聽聽她真正的心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