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暗幕下的真實

　　莫凡公國曆七十年十二月，深淵傳來巨大的轟鳴，附近的大地在震動中崩落深淵。「勇者」阿庫諾一行人光榮歸來，並成功取回了「凝滯的剎那」。

　　隔年一月，佩帶「凝滯的剎那」的大公之子率領大軍，在綠野平原迎戰進犯的格蘭頓王國主力。「勇者」阿庫諾在該場戰役中成功擊殺了格蘭頓王國的主帥，自此，格蘭頓王國凌厲的攻勢受挫，莫凡公國獲得了喘息之機。

　　六月，取得「凝滯的剎那」的莫凡公國以英雄之名號召周圍的小國，組成「長劍聯盟」，抗擊格蘭頓王國。

　　九月，格蘭頓王國休兵。「凝滯的剎那」被認定為帶來和平與勝利的「勝利之劍」，受到大主教的祝福，成為莫凡公國王室的傳家寶劍。


　　至少，歷史上的記載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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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片龜裂的土地長出了草，像是縫合大地裂痕的線。只是，最大的傷疤卻擴大了，依舊敞著口，絲毫沒有癒合的跡象。

　　「阿庫諾。」

　　「嘿，阿庫諾！」

　　「好久不見了，聖、塔蘿絲。」

　　穿著長風衣的阿庫諾抱著長槍，對著並轡而來的弓箭手與法師頷首。

　　法師穿著繡著法陣的黑袍，手上拿著鑲嵌著水晶的白楊木法杖，胸前掛著七色水晶項鍊。與過去相較起來，派頭足了許多。弓箭手則是沒有多大的改變，只是胸前多了一枚閃閃發光的徽章。

　　「我還以為今天最不可能來的就是妳呢。」阿庫諾平淡地笑了笑：「沒想到，只有妳跟聖過來。」

　　「畢竟我只負責把記憶中的幻陣陣圖整理出來，接下來公國要怎麼用它來操作、攏絡就不干我的事了。」法師無所謂地攤了攤手說道。

　　「只是，我還真沒想到公國會用它來當籌碼，攏絡其他小國成立『長劍聯盟』。呵呵，用魔族陣法換來的聯盟居然冠上人類英雄的稱號，想想也真的滿諷刺的。」弓箭手輕蔑地笑了笑。

　　阿庫諾沒有答腔，法師則是看著深淵，若有所思。

　　「事實上，到現在我還覺得不可思議。」法師輕聲說道：「如此強大而壯美的法陣，如此偉大的成就……居然就這樣崩毀了。」

　　「更不可思議的是我們居然闖了進去，又活著逃了出來。」弓箭手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似乎還心有餘悸：「如果要說我，我會說那是我有生以來離死神最近的一次……」

　　「離死神最近嗎……」阿庫諾笑了。


　　只有他知道，他們當時根本就站在死神的餐盤上，渾然不覺、也無力反抗。

　　因為不管是他從塔樓上帶著『凝滯的剎那』跳下來、還是最後的幻陣崩壞，全都只是幻境製造出來的假象。在盾戰士把他給扔出去之後，他們就已經被幻陣給吞沒了。

　　至於之後的深淵崩塌、「長劍聯盟」的成立、「凝滯的剎那」成為「勝利之劍」，幕後都有一隻不為人知的黑手，默默推動。

　　幕後的黑手，就是織就這一切黑幕的「暗幕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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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德拉從幻境中驚醒，看著周遭環繞的蛛網簾幕，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被拉回了現實。

　　意識到這點之後，一股衰弱就緊緊抓住了他。

　　「凡德拉！你還好嗎？」

　　莉茲從外面爬了進來，關切地叫喊道。

　　「還沒死……」躺在蛛網編織的吊床上，凡德拉虛弱地笑了起來。

　　莉茲一把抱起了凡德拉，心有餘悸地看著被困在層層布幕中的阿庫諾，與那把差點就刺入凡德拉胸口的長槍。

　　「沒想到陣法居然有漏洞……」莉茲看著這一切，神色複雜。

　　「沒想到我們都躲到地底了，還是有人會追到這裡。」凡德拉朝動作凝滯的阿庫諾翻了個白眼，語音低微地說：「我們該怎麼辦？」

　　「既然他們能闖進來第一次，就一定有人能闖進來第二次。」莉茲看著寒光閃閃的槍尖，慢慢冷靜了下來：「我先修復陣法。同時，我也得好好想想該怎麼處理這個突發狀況……」


　　「咦……我不是……」

　　衝入銀色球體的阿庫諾從幻境中驚醒，發現自己被層層蛛絲綑著，像是蜘蛛網上的蒼蠅般無力掙脫。

　　「歡迎，人類的勇者。」暗幕將軍坐在一綹白絲上，平靜地與他對視：「你，願不願意與我做個交易？交易你、與你同伴們的性命？」

　　阿庫諾的動作停了下來，依舊保持著警戒與懷疑。

　　「這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你們在走入這個幻陣之後，就已經落入我的掌控之中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安排，不管是讓陣法露出破綻、還是讓你進入這個指揮室，都是為了接下來的交易需要。」莉茲的表情古井不波，表現得鎮定自若，完全看不出扯謊的痕跡。

　　「交易？」

　　「沒錯，交易。」莉茲從容地笑了起來，繼續說著大話：「我想談一筆交易。這也是你們能在法陣裡活到現在的原因。不然，這裡可曾經是魔族聯軍的指揮部，包圍這裡的法陣是專門為戰爭打造的，威力可以抗衡一支五千人的精英部隊。你們難道真的以為憑你們五個人的力量，就能破壞這個法陣嗎？」

　　「為什麼不殺了我們？」

　　「殺人是一種最簡單，卻也最愚蠢的辦法。殺死一個敵人，也許能夠得到一時的利益，但是如果讓敵人為我所用……」莉茲高傲地笑了笑：「利益絕對數以百倍計。」

　　阿庫諾沉思了一下。

　　「那麼，我們得到性命，妳呢？妳想要的是什麼？」

　　莉茲神秘地笑了笑，沒有回答問題：「讓我先提問吧，人類的勇者呦……你們千辛萬苦地闖進深淵，是為了什麼呢？」

　　阿庫諾閉上了嘴，決定不據實以告。畢竟，「長劍英雄」與「暗幕將軍」之間不和的關係，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你不講，就讓我猜吧。」莉茲抬起下巴，開始思索：「你們的力量非比尋常，所以一定是某個國家組織的探險隊伍。但是如果你們的任務只是探索這一片區域、或是漫無目的的尋寶，你們不太可能執著地以身犯險。所以你們必定是要找某樣東西，而且你們手上的資料都顯示這樣東西在我這裡、你卻又不想讓我知道……」

　　莉茲胸有成竹地笑了：「我猜，你們是要來找『長劍英雄』的那把『凝滯的剎那』，對吧？」

　　阿庫諾的眼睛瞪大了，完全料想不到這個與世隔絕上百年的存在，居然在三言兩語間就看穿了他的意圖。

　　「其實，那把劍也不算什麼，你要就拿去吧。」莉茲大度地揮了揮手，看著阿庫諾驚愕與懷疑夾雜的表情，無所謂地笑了：「看來你似乎不太相信我。算了，就讓你比較可能相信的人來跟你談吧。」

　　暗幕將軍隨意地一彈指，綁縛著阿庫諾的蛛絲就把他給放了下來。人類的勇者先是摔在地上，動也不動地過了幾秒……


　　突然發難！


　　噹！
　　噹噹！
　　噹噹噹噹噹噹！


　　長劍兇猛地與長槍互相敲擊，以快打快，原本還能聽到密雨般的擊打聲，到後來完全糊成了一片，只覺吵雜刺耳的聲響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上一聲的迴音來不及迴盪，下一聲的脆響就已經迸出了火花。

　　最後，長劍與長槍絞在一起，再各自分開。

　　「速度不錯，氣勢也很兇猛。」一個黑髮的中年人站在阿庫諾面前，臉上滿是讚許。只是他蒼白的臉上也掛滿著汗珠，微微喘息著，看起來相當疲累。

　　「你……你是……『長劍英雄』……」深知長劍英雄傳說的阿庫諾立刻認出了那張略顯滄桑的臉孔。

　　「如假包換。」凡德拉笑了笑，戲劇化地張開雙臂，卻又彎下了腰，似乎十分衰弱。過了半晌，他才抬起頭，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正是在下。」

　　阿庫諾的臉孔脹紅：「你……你為什麼會袒護她？」

　　「哦？這個嗎？」長劍英雄笑了笑，看起來似乎精疲力竭：「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戀人。彼此對立不過是情勢所逼。」

　　長劍英雄看著阿庫諾難以置信的表情，虛弱地笑了笑，靠著一旁的紗幕緩緩坐下：「我知道你很難相信，但是……我現在的生命只是倚靠著這個陣法而苟延殘喘，對我來說，實在是沒有那個精力、也沒那個精神去說服你。要不要相信是你的決定，只是，我希望你能好好聽聽莉茲的建議。」

　　阿庫諾看了看氣喘吁吁的長劍英雄，再看了一臉關心的暗幕將軍一眼，短暫地考慮了一下，決定誠實以告：「我們的國家受到了威脅，我的主上要我們來這裡尋找『凝滯的剎那』。因為過往英雄的力量會寄宿在兵器之中。我們希望能用古代英雄的力量扭轉乾坤。」

　　聽到阿庫諾的話，莉茲與凡德拉對視一眼，露出了一絲疲憊。

　　「果然哪……歷史總是在怠惰地複製自己，紛亂永遠都沒有休止。」莉茲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們所期盼的，也只不過是和平與寧靜。所以，我們當初才會讓這個交界都市陷落、讓戰爭終結。只是，我們也沒想到，就連躲到這麼深的地底，新的爭端還是不請自來。」

　　女蛛魔睜開眼，堅定地看著阿庫諾，紅眼中有著女性特有的堅韌果決：「好，我可以放你們走，我也可以把『凝滯的剎那』交給你。只是，做為回報，你必須幫我保有安寧與平靜。這樣，你願不願意？」

　　阿庫諾專注地看著對方，從她臉上找不出任何一絲做偽的痕跡。雖然自己知道對方是一個以狡猾著稱的謀略家，極有可能做假，只是，看不出任何端的、又身陷敵陣的他也沒有任何立場拒絕對方的提議。


　　「好吧，妳要我怎麼做？」


　　於是，阿庫諾取走了「凝滯的剎那」，在幻陣的配合下製造出了破壞整個幻陣的假象，並在莉茲召來的戰爭魔像幫助下，帶走了因為幻陣而昏迷的同伴們。

　　在離開深淵之前，他啟動了遺落在深淵中的「大地之槌」，也就是他們先前看到的怪異攻城車，讓深淵在他們離開後再次因為地震而崩落。

　　回到了公國之後，他按照暗幕將軍的計畫，建議公國成立「長劍聯盟」，並藉此塑造「勝利之劍」的傳說。

　　如此一來，崩毀的舊傳說就在眾人的傳誦下，被新傳說的光采掩蓋。隨深淵一起崩毀的「長劍英雄」將被遺忘，「長槍勇者」與「勝利之劍」的傳奇故事將在新的歷史迴圈中綻放光芒，讓諸國驚艷，甚至成為讓諸國群起追逐的神器傳說。

　　歷史是怠惰的，征戰、紛擾總是不停地複製著自己。只是，在光輝燦爛所掩蓋的黑幕下，被逐漸淡忘的兩人就能逃出這怠惰的迴圈，抵達寧靜的彼岸。


　　阿庫諾站在深淵旁，看著那幽深的洞口。
　　「對了，這次來，主要也是要為大公捎來新的命令。」弓箭手雙手一拍：「因為之前的那場大地震，北方山區似乎有幾個地方坍塌了，似乎有棘手的魔物順著山間小徑跑了過來，大公命令我們帶兵去調查一下。」

　　阿庫諾笑了起來。

　　戰鬥永不休止，只是戰場從一個換到另一個。

　　他又望向深淵，想起他在離去前，與兩個古代英雄的對話：


　　「空有無雙的劍技與智謀，卻怠惰地逃離戰場、逃離現實，逃到幻夢之中，你們不覺得可惜嗎？」

　　黑髮的男子跟黑髮的蛛魔雙手交握，溫柔地笑了起來。

　　「在我們的時代裡，我們戰鬥了、努力了，也為我們的時代帶來了和平。」兩人的聲音緩緩隱沒在層層落下的簾幕之後：「至於你們的時代，就是你們的戰場了。」


　　「逃吧，已經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你們，就逃離這個塵世的迴圈，寧靜地沉眠吧。」

　　阿庫諾背起長槍，抬頭仰望著天空。


　　「活在這個時代的我，還有未完的戰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