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紅花-5
本章節 8060 字
更新於: 2024-10-19
伊梅爾達不得不沿路抹去滴落身後的血跡。
一確定雙星和其他人都沒有追上來後，露奈立刻癱倒在地，繃帶早已全數染上紅色，連她身上的服裝也沾的到處都是。
露奈原先就日漸惡化的傷口，在幾次強力的衝擊之下綻開的更為嚴重，皮膚上的裂傷看上去簡直像是數年未曾降雨的荒地，現在也不停的滴落著鮮血。即便如此，露奈仍然堅持她能自己走路，只是隨著她試圖站起時的痛苦喘氣聲，伊梅爾達知道她只是在逞強。
要是現在再遇上守護者，伊梅爾達不認為露奈還有體力能戰鬥，不，就算她可以，伊梅爾達也不會讓她這麼做。
伊梅爾達用力按著自己的頭，試圖舒緩煩躁帶來的陣痛。就算再怎麼擅長連喚，她都只有一個人，根源的使用消耗、必須應對來自多處的攻擊方向、還有構築畫面時需要全神貫注......一個人的體力和精神力都有上限存在。伊梅爾達知道這點，以往她都會避免與守護者陷入消耗戰中，但今天她別無選擇。
然而，不只今天的行動完全失敗，距離露奈那一天到來的日子，或許也變得更快了。無論如何，沒有順利奪得導都的萬能根源這件事不會改變，她必須盡早準備其他計畫。
「呼......呼......嗚嗚......」
攙扶著岩壁起身的露奈腳步突然一個踉蹌，伊梅爾達很快小心的抓住她的上臂，支撐住她的重量。
「我、我自己可以──」露奈仍然朝伊梅爾達露出一看就知道是硬擠出來的、虛弱的笑容。
「不行。」伊梅爾達打斷露奈，並快速的撐起她一邊的肩膀。「我扶著妳，再撐一下，這附近應該有地方......」
伊梅爾達飛速思考著，應該直奔東之國邊境嗎？雖然是理想的選擇，但那裡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露奈現在的體力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堅持到那邊。
安全一點的做法應該是繞上山崖，她們剛從峽谷逃離，一般來說都會認為她們兩人會想盡快離開這裡才對，或許沒有人會料到她們仍然在附近......但是，問題一樣出在露奈的身體，她的狀況不像是還有餘力登上山崖的樣子。
那麼，她就反其道而行，直接先和露奈躲藏在山谷出口，至少也應該先讓露奈休息好讓體力恢復一些。導都就算讓守護者來搜索她，首先應該會將重點放在往接近東之國的道路，再來也應該會找山谷上方，或許最危險的地方或許反而安全一些。
然而這是一個賭注，只要導都不照著她所想行動，她和露奈就一切都完了。但現況實在沒有留給她太多思考時間，這附近的話，一直到礦坑崩塌前這附近以前都是礦場才對......伊梅爾達觀察四周，果然沒錯，當時的房屋雖然已經有些老舊，但都還在這裡。
「妳先睡吧，放心，我就在這裡。」一路將露奈攙扶進空屋，伊梅爾達簡單的清理一下滿是灰塵的床面，讓露奈躺下。露奈點了點頭，很快就沉沉睡去，只是，似乎在忍著疼痛的呼吸聲仍然不時傳進伊梅爾達耳中。
她不敢開窗，只喚出如月光般的微弱光芒照著漆黑的屋內，以免妨礙到露奈的睡眠，雖然這讓視線昏暗不少，但讓本應廢棄的房屋中透出光亮也不是明智的選擇。屋內除了基本的桌椅床之外，還有一些採礦用工具被留在此處沒有帶走，床雖然稱不上乾淨，但早已被露奈的血跡沾染的更為狼藉。
太陽即將沉入地平線，伊梅爾達必須立即決定下一步怎麼做。
-
伊梅爾達搜尋著小屋內被遺留下的物品，數把十字鎬、鋸子、還有幾種她叫不出名稱的金屬製挖掘工具、繩子......非常有礦場附近房屋的感覺，可惜的是金屬部分全都已經生鏽變色，難以當作白色的根源使用。
伊梅爾達看了看依然睡著的露奈，努力壓抑住心中的不安，輕輕說了聲抱歉，快速出門探查附近的幾個小屋。她不敢使用太亮的光源，不安充斥了伊梅爾達的心中，讓她難以專心搜尋，就只是快速的看過每間小屋。然而更讓她心冷的是，除了其中一間像是倉庫的建物堆著大量已經腐朽的木頭外，其餘內容物大多相同，都是些被遺棄的尖嘴型工具而已。
她回到原來的小屋中，望著仍在沉睡的露奈，暗自下了決心。
首先至少要先前往北之國邊境找店主拿物資和露奈需要的藥品......但露奈現在的身體不知道還有沒有辦法撐過這麼長的移動。雖然從首席身上奪得的紅色根源還有，但連喚自然是不能再讓她使用了，長時間專注精神用於構想，對體力的消耗也是非常可觀......
伊梅爾達感知著小屋外的動靜，暫時還沒有察覺到有人追來的跡象。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或許被她猜到了，她們竟然沒有選擇全力逃離，這點或許出乎導都的意料。
總之先等露奈醒來吧，雖然沒有取得傳聞中的萬能根源，但為了露奈，也不得想其他的辦法......根據伊梅爾達對連喚的理解，她是有個孤注一擲的方法，然而沒有方式保證她的計劃必定成功，或許她想執行的計劃還是前所未有的。
一陣尖銳的痛感傳來，伊梅爾達皺起眉頭，反射動作用右手去觸碰疼痛的來源，然而卻抓了個空。她感到左手手指傳來刀割般的疼痛，可是那裡早就空無一物了。
雖然她自己說著不在意，但她至今未曾習慣失去的半截左手掌不是嗎。
不過這不算什麼，她現在只在意如何拯救露奈。
-
「醒了？身體覺得怎麼樣？」
露奈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從沾滿血跡的床板上掙扎著起身，悄悄的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天空。
伊梅爾達壓下心中的愧疚，她回想起了她曾經以為繃帶就是單純的白色布條，試圖自行用連喚還原，結果卻害的露奈裂縫般的傷口發生感染，還讓她發燒了好幾天......她驅散心中的負面情緒，下定決心對露奈開口。
「可以幫我一件事嗎？」
「當然，伊梅幫了我這麼多，我怎麼可能拒絕。」
「真的嗎？」
「嗯......怎麼了嗎？為什麼這麼問？」
伊梅爾達沒有回答，只是對著她笑了一下。
「不可以反悔。」
「當然，我要做什麼？」
「首先，答應我，如果又遇上不得不戰鬥的情況交給我就好，妳的身體都......盡量不要再用連喚了好嗎？」
露奈本來想開口反駁，然而話到嘴邊就吞了下去，最後不太情願的點點頭。
「很好，然後......」伊梅爾達用右手按住了自己的左手臂，然而看到露奈綻開的皮膚，她很快就拋去了遲疑。
露奈卻搶先在她前面開口。
「伊梅......把我留在這裡吧。」
露奈的語調中雖然有著悲傷，但她的表情卻異常平靜。「我......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了，不能讓伊梅一邊戰鬥還要帶著一個連自己走路都有困難的人......」
「不要再說了......」
但露奈只是用虛弱的笑容對伊梅爾達說道。「伊梅趕快走吧，妳一個人一定能順離逃掉的。在我剩下的根源和血都用完之前，就算來了一大群守護者，我一定也能爭取不少時間......」
「不要再說了！」
露奈被突然增大的音量嚇到，低下頭不再說話。
「聽著，我們要兩個人一起離開，接著我們要去北之國邊境找店主，拿我們需要的物品。」
「可是我已經......」
伊梅爾達打斷了露奈的話。「我說過了，我一定會幫妳。」
露奈垂下頭，她知道伊梅爾達曾經跟她說過的計畫，取得導都蘊含強大力量的萬能根源後，她要使用萬能根源做為素材，和露奈一起，用兩人的白色與紅色連喚重新建構出兩人所想像的，一副健康無瑕的身體。
原本只是理論的構想，但在伊梅爾達聽聞且親眼目睹導都的雙星順利調和藍色與橘色這乍看下並不協調的色彩，並實際運用在連喚中後，她就確信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取得根源，以及過程中露奈的身體會有一瞬間成為連喚過程中，宛如崩落光粒的狀態。如果是生物的連喚，只要連喚在短時間內順利完成，幾乎不會對喚出的生物有什麼影響，但今天對象是露奈的身體，伊梅爾達完全沒有了平常熟練者的從容，只剩下滿滿的焦慮。
露奈知道這件事之後倒沒有太大的恐懼，就只是平淡的告訴伊梅爾達。「反正什麼都不做的話我總有一天身體也會撐不下去，就試試看吧。」
這並沒有讓伊梅爾達的焦慮減輕多少，露奈可不是常見的小動物，如果是要把整個身體的印象都構思並呼喚出來，還要加上這會是不能解除的連結，不管怎麼想都不可能像平常連喚用那麼短的時間完成，但她知道她不得不做。
「答應我一件事。」
露奈有些調皮的笑了。「我剛才已經答應伊梅不再戰鬥了。」
「那就再一件，可以嗎？拜託了。」
對她低著頭的伊梅爾達讓露奈有些吃驚，她原先想反駁的話語都消失在口中。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什麼事？」
「我接下來拜託妳做的事，不管發生什麼，都要做到最後。」
聽完後，露奈卻劇烈的搖著頭。
「不要！伊梅想要自己離開嗎，妳想要自己一個人去引開守護者嗎，我不要！」
「不是的，我保證。因為沒有成功搶到萬靈根源的話，我必須用其他方法來幫妳！妳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吧？」
「我不知道......」露奈別開視線，不敢直視伊梅爾達。
「這裡離導都太近了，就算守護者沒有立刻搜索這裡，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如果我們現在就離開，趁著天亮之前能趕多遠是多遠，妳有辦法走這麼長的距離嗎？」
露奈沉默的搖了搖頭。
「那就答應我。」伊梅爾達用強硬的語氣再次進逼。
「......伊梅找到方法了是嗎？」
「我有理論上的備案，但是能不能成功要看妳相不相信我。」
「真是的......伊梅問這什麼問題......伊梅到今天為了我都做了多少事了，我還有不相信妳的可能性在嗎？」
「好極了。從首席那裡拿來的根源還有剩吧，妳等一下用連喚弄出燒紅的鐵片，不需要弄太大增加自己的負擔，小小一片就夠了。」
「妳要做什麼──」
伊梅爾達默默的將小屋內的一把工具遞到她面前。
既然有看到存放木材的倉庫，那有鋸子也不奇怪。可惜這裡不是森林裡供樵夫休息的屋子，不然或許能找到斧頭......不。伊梅爾達壓抑著自己顫抖的手和聲音，事到如今，她也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伊梅爾達的聲音雖然仍微微顫抖著，但語氣和看著露奈的眼神非常堅定。「這個位置。」她比劃著自己左手靠近肩膀的部位。「把我的左手......鋸下來。」
她內心的恐懼逐漸上升，明明有過許多次攸關生死的戰鬥經驗，卻都遠遠比不上知道自己即將失去身體一部份的現在。
露奈露出恐懼的眼神，不住搖頭，遠比剛才剛更為激烈。
「伊梅......妳瘋了！」
「反正這隻手手指全都沒了，剩下這一段還傷的這麼嚴重也不能做什麼，應該能用來當做......」
「不要......一定......一定還有其他辦法，我不能讓妳......」
「其他辦法，還有什麼？」伊梅爾達露出悽慘的苦笑。「我只能這麼做了！拜託快點，在守護者找到這裡之前！在我還敢說出這些話時動手！」
「不要......我......」露奈的聲音顫抖的比伊梅爾達更厲害。「對了......連喚！就算真的要用工具，伊梅妳可以用連喚對自己......」
「不，不可能的。一想到是要切掉自己的身體，我根本沒辦法想像這樣的畫面......妳的話可以嗎，可以的話就幫大忙了。」伊梅爾達苦笑。「因為我......我也是會害怕。」
露奈顫抖地伸出手握住伊梅爾達的左手。
「快點！」
露奈咬著牙，用另一隻手握緊了紅色的根源，臉孔皺成一團。她要想像紅色的刀刃，一把快速切斷伊梅爾達整隻手臂，讓她在感受到痛苦之前就結束的刀刃──
然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露奈用全是冷汗的表情對伊梅爾達搖了搖頭。
「是嗎。」伊梅爾達閉上雙眼，她的語氣聽起來對結果並不感到意外。以她和露奈的關係來說，不太可能有辦法想像的出來自己朝對方下手的樣子。
「啊哈哈......看來只能用這個了......」
伊梅爾達示意了一下眼前的鋸子。
「不要......我不敢......對伊梅這樣......」
「不行，妳剛剛經答應了。妳不必感到抱歉，既然我的左手已經沒有用了，那不管是少了手掌還是少了整隻手都差不多，更何況這是為了妳呢，好嗎？」
眼見露奈不說話，伊梅爾達當作她默許了，或許她內心還在天人交戰，但露奈自己的身體狀況她應該最清楚才對。
她會知道的，知道兩個人已經別無選擇。
「聽我說，等一下先用繩子固定住我的身體，以免我在掙扎時打到妳，切下來之後用鐵塊貼上傷口幫我止血......等我起身之後就開始幫妳......」伊梅爾達的聲音已經打顫了起來，她不敢再想像下去，但仍然對露奈堅定的說道。「還有......開始之後......不論我對妳說了什麼，全部都不要管......好嗎？」
露奈仍然低著頭，伊梅爾達右手抬起她的臉，稍微強硬的讓她視線對著自己。
「好嗎？」
過了多久呢，伊梅爾達終於等到露奈怯生生的點頭。
「那來幫我一下吧，我要用繩子綁住自己，但我左手派不上用場。」她故意強調了左手的事，希望只有一點點也好，能盡可能的降低露奈的罪惡感。「雖然我希望在天亮前完成，但是我不敢保證我不會失去意識，真的發生的話......不，沒事。妳有幫忙鋸過木頭吧，就和那一樣，然後為了避免血流太多，就麻煩妳動作盡量快一點了，下手的時候不要猶豫。」
「不是......伊梅妳......一定會很......把手切下來什麼的......」露奈哭喪著臉，眼角泛淚的說著。
「我是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伊梅爾達視線轉向遠方，用輕柔的聲音說著。「是啊......教授說的沒錯，到今天為止，我自私的舉動害了多少人呢......」
伊梅爾達摸了摸露奈的頭。「動手吧。」
「可是伊梅妳會不會......」
「只要妳動作夠快就沒問題，我們都在一起多久了，露奈是願意做就做的到的孩子不是嗎？我相信妳。」
「不要這樣說我......」
「抱歉，那我們就別說多餘的話了。」
伊梅爾達用右手抓著繩子的一端，指示著露奈另一端應該如何移動，將自己的身體固定在老舊的椅子上，並將伸出的左手手腕也綁在桌上。
於是，鋸子架上了伊梅爾達的左臂。一想到等一下會承受什麼樣的痛苦，伊梅爾達已經緊張的冷汗直流，然而她絕對不能讓露奈發現自己的動搖。
「沒事的，就像鋸木材一樣，沿著同一個方向用力，很快就......」伊梅爾達深呼吸了一下。「......不管我等等和妳說了什麼，都不要聽，也不要照做。」
「真的......真的只能這樣嗎......」
「事到如今了還有什麼辦法，快點！」
伊梅爾達提高音量，用了更嚴厲的語氣，卻讓露奈哭了出來。
「對、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露奈揉了揉眼睛。「我知道了，我會做的。」
伊梅爾達感覺到鋸子上尖銳的部分已經嵌進皮膚，她仍然用故作鎮定的聲音下指示。
「那就......動手。」
露奈倒抽一口氣，用盡力氣將鋸子壓下並抽動，隨即因為湧出的鮮血而害怕的閉上眼睛。
「嗚──」
劇痛衝擊著伊梅爾達的大腦，視野急遽縮小發黑，只剩眼前的一小圈仍維持著正常的視力。但她仍然能感覺到破舊的鋸齒在切割她的皮膚，以及露奈因為她痛苦的呻吟而把動作放緩，力氣也輕了下來。
伊梅爾達不願意再看到露奈的表情，閉起眼咬著牙大喊。「不要閉著眼睛，好好看著！如果妳真的想幫我就快點做完！」
「好......好......」雖然夾雜著嗚咽聲，但露奈的確照著做了。鋸子又用力地在伊梅爾達左臂上滑動了兩三下。
僅僅兩三下就讓鋸齒嵌入的更深，伊梅爾達瞬間失去所有的從容，已經忍不住漏出嘴邊的叫喊，她睜大雙眼，卻只有黑色的浪潮不斷從四周湧向中央，除此之外什麼都無法看到。
鋸子又滑動了數下，很快的觸碰到了骨頭，在刮下第一刀的瞬間，伊梅爾達感受到沿著身體傳上來的沉悶聲響直接迴盪在頭腦中，在大腦內不停撞擊著，聚合成地獄般的聲音，讓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最後一絲本能驅使她的動作。
她想推開正在傷害自己的人，左手卻無法動彈。那麼必須踢開才行，雙腳卻也無法移動，不，她察覺到自己全身都沒辦法移動。她又試圖掙脫束縛，然而和桌子牢牢綁在一起的椅子紋風不動。
到了骨頭處，切割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卻讓她腦中的恐怖聲響越來越巨大。伊梅爾達只能拋開一切，口齒不清的求饒。
「拜託了！停下來！我什麼都會做的！停下來！」
沒有回應。
「不要！求求妳......拜託！放開我！」
-
淒厲的呼喊聲刻在了露奈的耳中，伊梅爾達雖然眼睛對著她，雙眼卻完全失焦，室內唯一的淡白色光芒在她下手不久早已熄滅，露奈只能慌亂的自己用火焰取代。
不久前首席在被伊梅爾達問話時也是這樣被綁著，雙眼無神的尖叫，但是伊梅的聲音不知道要淒厲多少。
那時的露奈只覺得聽到的慘叫聲還遠遠不夠，現在伊梅的呼喊卻聽的她眼淚不停滑落。
聽著一直救了她、一直照顧她的伊梅爾達不斷哀求的哭喊，露奈滴滿眼淚和鮮血的手不住的停了下來，在一次方向錯誤的施力後，鋸子從她手中掉了下去。
骨頭比她想像的還要堅硬非常多。
但是看著鮮血不斷從已經切斷一半的傷口噴出，露奈知道她沒有退路，再這樣下去，伊梅一定會死。露奈只能強迫自己顫抖的雙手撿起鋸子，對著已經鋸到一半的斷面繼續用力。
「沒事的，伊梅......沒事的。」
露奈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能一直重複著這幾句話，彷彿一直以來照顧人和被照顧的對象完全相反了過來。
「沒事的......很快就好了......沒事的。」
「露奈......是露奈對不對！」
伊梅爾達空虛的眼神依然沒有對著她，但突然聽到自己被呼喚著，仍然讓露奈身體一震。
「露奈......求求妳停下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眼淚再一次的滴落在露奈手上，混在紅色中不見蹤影。
「......那天是我救了妳！之後還幫了妳那麼多！為什麼要對我做這種事！放開我！」
伊梅爾達哀求的語氣變成了撕聲裂肺的命令，在露奈心裡劃下一道又一道傷痕。
手上都是鮮血的露奈騰不出手來擦眼淚，只能任憑淚水繼續滴落，事到如今，就算她停手，伊梅爾達那已經切割到骨頭的左手也早已受到不可能回復的傷害。
「開始之後......不論我對妳說了什麼，全部都不要管......好嗎？」「......不管我等等和妳說了什麼，都不要聽，也不要照做。」
露奈腦中迴盪著不久前伊梅爾達的聲音，這就是伊梅爾達剛才要對她說這句話的原因嗎？
「......嗚嗚！」於是，她只能咬著牙，強忍著那怕一秒都不願再多看的場面，以及伊梅爾達淒厲的慘叫。露奈只能任憑尖銳的話語將她的心刻得傷痕累累，將手上的動作繼續下去。
從緊握著鋸子的雙手處不停傳來鋸割著硬物的震動，她只想立即拋下鋸子逃離這裡，這裡的一切都讓露奈做嘔，明明伊梅爾達和她說就和鋸木頭一樣......別開玩笑了。露奈不知道是第幾次的剋制住身體中的酸澀，傷害活生生的人這種事，這麼可能會和鋸木頭一樣......！
「......嗚！」
將體重壓在鋸子上施力的露奈不知道她是真的聽到了斷裂聲，又或者只是從雙手、從有些失去平衡的身體傳來的錯覺，實際上從她開始動手並沒有經過多久，對她來說卻好像已經過了數小時。鮮血從伊梅爾達手臂的斷面不停湧出，完全無法看出她需要切斷的部分還有多少，但手上的觸感明白告訴著露奈，只剩下最後一部份了。
「不快點的話不行......！」露奈喃喃自語著，逼迫著不停顫抖的雙手進行完最後一部份的工作。
將上臂的骨頭截斷後，剩下的部分並沒有花露奈太多時間與力氣，轉瞬之間，伊梅爾達的左手臂已經和身體完全分離。而不知道什麼時候，伊梅爾達已經沒有再說任何話語，緊緊咬住自己牙關的口中所流露出的聲音，只剩下痛苦的喘息和嗚咽。空虛的雙眼不知道看著何處，微微起伏的胸口和不時傳來的抽泣聲讓露奈知道她最害怕的情況還沒有發生，但露奈知道要放下心還太早，伊梅爾達仍舊身處在危險之中。
「紅──」
手中的紅寶石滾落到地上，露奈試圖抓起，顫抖的雙手卻沒辦法按照她的意思動作。
可以的話，她只想立刻逃離充滿血腥味的小屋，並解決不停在胃中翻騰的感覺。露奈淒慘的乾笑，明明沾滿她雙手的血可以直接做連喚素材使用，但這些血都是為了她而流，動手傷害伊梅爾達身體的也是她，露奈實在不想要再使用伊梅爾達的血當作根源。
──但就算她再怎麼不舒服，伊梅爾達承受的痛苦遠比她多的更多，更現實的問題是，再猶豫下去，伊梅爾達非常有可能失去性命。
「對不起......嗚嗚......伊梅，對不起......」
露奈咬著牙，將微微發紅的鐵塊貼在傷口斷面上。
燒烤肉類的焦香味道傳來，儘管兩人已經將近一天沒有進食，這味道卻只是讓露奈更想吐。
「嗚啊......啊啊──！」
伊梅爾達吐出最後的哀嚎聲，雙眼一翻失去了意識。
出血雖然止住了，但留下極為難看的焦黑皮膚，確認伊梅爾達的胸口仍然還起伏著後，露奈再也忍受不住，雙膝一軟，雙手撐著地板開始乾嘔，久未進食的身體沒有物體能嘔出，最後只是讓她口中滿是酸澀的液體。
露奈只能輕柔的握住伊梅爾達的右手，祈願著她快點恢復意識，她沒有資格對左手的醜陋傷口感到害怕，這都是伊梅爾達為了她的證明。
一確定雙星和其他人都沒有追上來後，露奈立刻癱倒在地，繃帶早已全數染上紅色，連她身上的服裝也沾的到處都是。
露奈原先就日漸惡化的傷口，在幾次強力的衝擊之下綻開的更為嚴重，皮膚上的裂傷看上去簡直像是數年未曾降雨的荒地，現在也不停的滴落著鮮血。即便如此，露奈仍然堅持她能自己走路，只是隨著她試圖站起時的痛苦喘氣聲，伊梅爾達知道她只是在逞強。
要是現在再遇上守護者，伊梅爾達不認為露奈還有體力能戰鬥，不，就算她可以，伊梅爾達也不會讓她這麼做。
伊梅爾達用力按著自己的頭，試圖舒緩煩躁帶來的陣痛。就算再怎麼擅長連喚，她都只有一個人，根源的使用消耗、必須應對來自多處的攻擊方向、還有構築畫面時需要全神貫注......一個人的體力和精神力都有上限存在。伊梅爾達知道這點，以往她都會避免與守護者陷入消耗戰中，但今天她別無選擇。
然而，不只今天的行動完全失敗，距離露奈那一天到來的日子，或許也變得更快了。無論如何，沒有順利奪得導都的萬能根源這件事不會改變，她必須盡早準備其他計畫。
「呼......呼......嗚嗚......」
攙扶著岩壁起身的露奈腳步突然一個踉蹌，伊梅爾達很快小心的抓住她的上臂，支撐住她的重量。
「我、我自己可以──」露奈仍然朝伊梅爾達露出一看就知道是硬擠出來的、虛弱的笑容。
「不行。」伊梅爾達打斷露奈，並快速的撐起她一邊的肩膀。「我扶著妳，再撐一下，這附近應該有地方......」
伊梅爾達飛速思考著，應該直奔東之國邊境嗎？雖然是理想的選擇，但那裡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露奈現在的體力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堅持到那邊。
安全一點的做法應該是繞上山崖，她們剛從峽谷逃離，一般來說都會認為她們兩人會想盡快離開這裡才對，或許沒有人會料到她們仍然在附近......但是，問題一樣出在露奈的身體，她的狀況不像是還有餘力登上山崖的樣子。
那麼，她就反其道而行，直接先和露奈躲藏在山谷出口，至少也應該先讓露奈休息好讓體力恢復一些。導都就算讓守護者來搜索她，首先應該會將重點放在往接近東之國的道路，再來也應該會找山谷上方，或許最危險的地方或許反而安全一些。
然而這是一個賭注，只要導都不照著她所想行動，她和露奈就一切都完了。但現況實在沒有留給她太多思考時間，這附近的話，一直到礦坑崩塌前這附近以前都是礦場才對......伊梅爾達觀察四周，果然沒錯，當時的房屋雖然已經有些老舊，但都還在這裡。
「妳先睡吧，放心，我就在這裡。」一路將露奈攙扶進空屋，伊梅爾達簡單的清理一下滿是灰塵的床面，讓露奈躺下。露奈點了點頭，很快就沉沉睡去，只是，似乎在忍著疼痛的呼吸聲仍然不時傳進伊梅爾達耳中。
她不敢開窗，只喚出如月光般的微弱光芒照著漆黑的屋內，以免妨礙到露奈的睡眠，雖然這讓視線昏暗不少，但讓本應廢棄的房屋中透出光亮也不是明智的選擇。屋內除了基本的桌椅床之外，還有一些採礦用工具被留在此處沒有帶走，床雖然稱不上乾淨，但早已被露奈的血跡沾染的更為狼藉。
太陽即將沉入地平線，伊梅爾達必須立即決定下一步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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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梅爾達搜尋著小屋內被遺留下的物品，數把十字鎬、鋸子、還有幾種她叫不出名稱的金屬製挖掘工具、繩子......非常有礦場附近房屋的感覺，可惜的是金屬部分全都已經生鏽變色，難以當作白色的根源使用。
伊梅爾達看了看依然睡著的露奈，努力壓抑住心中的不安，輕輕說了聲抱歉，快速出門探查附近的幾個小屋。她不敢使用太亮的光源，不安充斥了伊梅爾達的心中，讓她難以專心搜尋，就只是快速的看過每間小屋。然而更讓她心冷的是，除了其中一間像是倉庫的建物堆著大量已經腐朽的木頭外，其餘內容物大多相同，都是些被遺棄的尖嘴型工具而已。
她回到原來的小屋中，望著仍在沉睡的露奈，暗自下了決心。
首先至少要先前往北之國邊境找店主拿物資和露奈需要的藥品......但露奈現在的身體不知道還有沒有辦法撐過這麼長的移動。雖然從首席身上奪得的紅色根源還有，但連喚自然是不能再讓她使用了，長時間專注精神用於構想，對體力的消耗也是非常可觀......
伊梅爾達感知著小屋外的動靜，暫時還沒有察覺到有人追來的跡象。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或許被她猜到了，她們竟然沒有選擇全力逃離，這點或許出乎導都的意料。
總之先等露奈醒來吧，雖然沒有取得傳聞中的萬能根源，但為了露奈，也不得想其他的辦法......根據伊梅爾達對連喚的理解，她是有個孤注一擲的方法，然而沒有方式保證她的計劃必定成功，或許她想執行的計劃還是前所未有的。
一陣尖銳的痛感傳來，伊梅爾達皺起眉頭，反射動作用右手去觸碰疼痛的來源，然而卻抓了個空。她感到左手手指傳來刀割般的疼痛，可是那裡早就空無一物了。
雖然她自己說著不在意，但她至今未曾習慣失去的半截左手掌不是嗎。
不過這不算什麼，她現在只在意如何拯救露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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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身體覺得怎麼樣？」
露奈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從沾滿血跡的床板上掙扎著起身，悄悄的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天空。
伊梅爾達壓下心中的愧疚，她回想起了她曾經以為繃帶就是單純的白色布條，試圖自行用連喚還原，結果卻害的露奈裂縫般的傷口發生感染，還讓她發燒了好幾天......她驅散心中的負面情緒，下定決心對露奈開口。
「可以幫我一件事嗎？」
「當然，伊梅幫了我這麼多，我怎麼可能拒絕。」
「真的嗎？」
「嗯......怎麼了嗎？為什麼這麼問？」
伊梅爾達沒有回答，只是對著她笑了一下。
「不可以反悔。」
「當然，我要做什麼？」
「首先，答應我，如果又遇上不得不戰鬥的情況交給我就好，妳的身體都......盡量不要再用連喚了好嗎？」
露奈本來想開口反駁，然而話到嘴邊就吞了下去，最後不太情願的點點頭。
「很好，然後......」伊梅爾達用右手按住了自己的左手臂，然而看到露奈綻開的皮膚，她很快就拋去了遲疑。
露奈卻搶先在她前面開口。
「伊梅......把我留在這裡吧。」
露奈的語調中雖然有著悲傷，但她的表情卻異常平靜。「我......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了，不能讓伊梅一邊戰鬥還要帶著一個連自己走路都有困難的人......」
「不要再說了......」
但露奈只是用虛弱的笑容對伊梅爾達說道。「伊梅趕快走吧，妳一個人一定能順離逃掉的。在我剩下的根源和血都用完之前，就算來了一大群守護者，我一定也能爭取不少時間......」
「不要再說了！」
露奈被突然增大的音量嚇到，低下頭不再說話。
「聽著，我們要兩個人一起離開，接著我們要去北之國邊境找店主，拿我們需要的物品。」
「可是我已經......」
伊梅爾達打斷了露奈的話。「我說過了，我一定會幫妳。」
露奈垂下頭，她知道伊梅爾達曾經跟她說過的計畫，取得導都蘊含強大力量的萬能根源後，她要使用萬能根源做為素材，和露奈一起，用兩人的白色與紅色連喚重新建構出兩人所想像的，一副健康無瑕的身體。
原本只是理論的構想，但在伊梅爾達聽聞且親眼目睹導都的雙星順利調和藍色與橘色這乍看下並不協調的色彩，並實際運用在連喚中後，她就確信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取得根源，以及過程中露奈的身體會有一瞬間成為連喚過程中，宛如崩落光粒的狀態。如果是生物的連喚，只要連喚在短時間內順利完成，幾乎不會對喚出的生物有什麼影響，但今天對象是露奈的身體，伊梅爾達完全沒有了平常熟練者的從容，只剩下滿滿的焦慮。
露奈知道這件事之後倒沒有太大的恐懼，就只是平淡的告訴伊梅爾達。「反正什麼都不做的話我總有一天身體也會撐不下去，就試試看吧。」
這並沒有讓伊梅爾達的焦慮減輕多少，露奈可不是常見的小動物，如果是要把整個身體的印象都構思並呼喚出來，還要加上這會是不能解除的連結，不管怎麼想都不可能像平常連喚用那麼短的時間完成，但她知道她不得不做。
「答應我一件事。」
露奈有些調皮的笑了。「我剛才已經答應伊梅不再戰鬥了。」
「那就再一件，可以嗎？拜託了。」
對她低著頭的伊梅爾達讓露奈有些吃驚，她原先想反駁的話語都消失在口中。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什麼事？」
「我接下來拜託妳做的事，不管發生什麼，都要做到最後。」
聽完後，露奈卻劇烈的搖著頭。
「不要！伊梅想要自己離開嗎，妳想要自己一個人去引開守護者嗎，我不要！」
「不是的，我保證。因為沒有成功搶到萬靈根源的話，我必須用其他方法來幫妳！妳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吧？」
「我不知道......」露奈別開視線，不敢直視伊梅爾達。
「這裡離導都太近了，就算守護者沒有立刻搜索這裡，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如果我們現在就離開，趁著天亮之前能趕多遠是多遠，妳有辦法走這麼長的距離嗎？」
露奈沉默的搖了搖頭。
「那就答應我。」伊梅爾達用強硬的語氣再次進逼。
「......伊梅找到方法了是嗎？」
「我有理論上的備案，但是能不能成功要看妳相不相信我。」
「真是的......伊梅問這什麼問題......伊梅到今天為了我都做了多少事了，我還有不相信妳的可能性在嗎？」
「好極了。從首席那裡拿來的根源還有剩吧，妳等一下用連喚弄出燒紅的鐵片，不需要弄太大增加自己的負擔，小小一片就夠了。」
「妳要做什麼──」
伊梅爾達默默的將小屋內的一把工具遞到她面前。
既然有看到存放木材的倉庫，那有鋸子也不奇怪。可惜這裡不是森林裡供樵夫休息的屋子，不然或許能找到斧頭......不。伊梅爾達壓抑著自己顫抖的手和聲音，事到如今，她也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伊梅爾達的聲音雖然仍微微顫抖著，但語氣和看著露奈的眼神非常堅定。「這個位置。」她比劃著自己左手靠近肩膀的部位。「把我的左手......鋸下來。」
她內心的恐懼逐漸上升，明明有過許多次攸關生死的戰鬥經驗，卻都遠遠比不上知道自己即將失去身體一部份的現在。
露奈露出恐懼的眼神，不住搖頭，遠比剛才剛更為激烈。
「伊梅......妳瘋了！」
「反正這隻手手指全都沒了，剩下這一段還傷的這麼嚴重也不能做什麼，應該能用來當做......」
「不要......一定......一定還有其他辦法，我不能讓妳......」
「其他辦法，還有什麼？」伊梅爾達露出悽慘的苦笑。「我只能這麼做了！拜託快點，在守護者找到這裡之前！在我還敢說出這些話時動手！」
「不要......我......」露奈的聲音顫抖的比伊梅爾達更厲害。「對了......連喚！就算真的要用工具，伊梅妳可以用連喚對自己......」
「不，不可能的。一想到是要切掉自己的身體，我根本沒辦法想像這樣的畫面......妳的話可以嗎，可以的話就幫大忙了。」伊梅爾達苦笑。「因為我......我也是會害怕。」
露奈顫抖地伸出手握住伊梅爾達的左手。
「快點！」
露奈咬著牙，用另一隻手握緊了紅色的根源，臉孔皺成一團。她要想像紅色的刀刃，一把快速切斷伊梅爾達整隻手臂，讓她在感受到痛苦之前就結束的刀刃──
然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露奈用全是冷汗的表情對伊梅爾達搖了搖頭。
「是嗎。」伊梅爾達閉上雙眼，她的語氣聽起來對結果並不感到意外。以她和露奈的關係來說，不太可能有辦法想像的出來自己朝對方下手的樣子。
「啊哈哈......看來只能用這個了......」
伊梅爾達示意了一下眼前的鋸子。
「不要......我不敢......對伊梅這樣......」
「不行，妳剛剛經答應了。妳不必感到抱歉，既然我的左手已經沒有用了，那不管是少了手掌還是少了整隻手都差不多，更何況這是為了妳呢，好嗎？」
眼見露奈不說話，伊梅爾達當作她默許了，或許她內心還在天人交戰，但露奈自己的身體狀況她應該最清楚才對。
她會知道的，知道兩個人已經別無選擇。
「聽我說，等一下先用繩子固定住我的身體，以免我在掙扎時打到妳，切下來之後用鐵塊貼上傷口幫我止血......等我起身之後就開始幫妳......」伊梅爾達的聲音已經打顫了起來，她不敢再想像下去，但仍然對露奈堅定的說道。「還有......開始之後......不論我對妳說了什麼，全部都不要管......好嗎？」
露奈仍然低著頭，伊梅爾達右手抬起她的臉，稍微強硬的讓她視線對著自己。
「好嗎？」
過了多久呢，伊梅爾達終於等到露奈怯生生的點頭。
「那來幫我一下吧，我要用繩子綁住自己，但我左手派不上用場。」她故意強調了左手的事，希望只有一點點也好，能盡可能的降低露奈的罪惡感。「雖然我希望在天亮前完成，但是我不敢保證我不會失去意識，真的發生的話......不，沒事。妳有幫忙鋸過木頭吧，就和那一樣，然後為了避免血流太多，就麻煩妳動作盡量快一點了，下手的時候不要猶豫。」
「不是......伊梅妳......一定會很......把手切下來什麼的......」露奈哭喪著臉，眼角泛淚的說著。
「我是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伊梅爾達視線轉向遠方，用輕柔的聲音說著。「是啊......教授說的沒錯，到今天為止，我自私的舉動害了多少人呢......」
伊梅爾達摸了摸露奈的頭。「動手吧。」
「可是伊梅妳會不會......」
「只要妳動作夠快就沒問題，我們都在一起多久了，露奈是願意做就做的到的孩子不是嗎？我相信妳。」
「不要這樣說我......」
「抱歉，那我們就別說多餘的話了。」
伊梅爾達用右手抓著繩子的一端，指示著露奈另一端應該如何移動，將自己的身體固定在老舊的椅子上，並將伸出的左手手腕也綁在桌上。
於是，鋸子架上了伊梅爾達的左臂。一想到等一下會承受什麼樣的痛苦，伊梅爾達已經緊張的冷汗直流，然而她絕對不能讓露奈發現自己的動搖。
「沒事的，就像鋸木材一樣，沿著同一個方向用力，很快就......」伊梅爾達深呼吸了一下。「......不管我等等和妳說了什麼，都不要聽，也不要照做。」
「真的......真的只能這樣嗎......」
「事到如今了還有什麼辦法，快點！」
伊梅爾達提高音量，用了更嚴厲的語氣，卻讓露奈哭了出來。
「對、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露奈揉了揉眼睛。「我知道了，我會做的。」
伊梅爾達感覺到鋸子上尖銳的部分已經嵌進皮膚，她仍然用故作鎮定的聲音下指示。
「那就......動手。」
露奈倒抽一口氣，用盡力氣將鋸子壓下並抽動，隨即因為湧出的鮮血而害怕的閉上眼睛。
「嗚──」
劇痛衝擊著伊梅爾達的大腦，視野急遽縮小發黑，只剩眼前的一小圈仍維持著正常的視力。但她仍然能感覺到破舊的鋸齒在切割她的皮膚，以及露奈因為她痛苦的呻吟而把動作放緩，力氣也輕了下來。
伊梅爾達不願意再看到露奈的表情，閉起眼咬著牙大喊。「不要閉著眼睛，好好看著！如果妳真的想幫我就快點做完！」
「好......好......」雖然夾雜著嗚咽聲，但露奈的確照著做了。鋸子又用力地在伊梅爾達左臂上滑動了兩三下。
僅僅兩三下就讓鋸齒嵌入的更深，伊梅爾達瞬間失去所有的從容，已經忍不住漏出嘴邊的叫喊，她睜大雙眼，卻只有黑色的浪潮不斷從四周湧向中央，除此之外什麼都無法看到。
鋸子又滑動了數下，很快的觸碰到了骨頭，在刮下第一刀的瞬間，伊梅爾達感受到沿著身體傳上來的沉悶聲響直接迴盪在頭腦中，在大腦內不停撞擊著，聚合成地獄般的聲音，讓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最後一絲本能驅使她的動作。
她想推開正在傷害自己的人，左手卻無法動彈。那麼必須踢開才行，雙腳卻也無法移動，不，她察覺到自己全身都沒辦法移動。她又試圖掙脫束縛，然而和桌子牢牢綁在一起的椅子紋風不動。
到了骨頭處，切割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卻讓她腦中的恐怖聲響越來越巨大。伊梅爾達只能拋開一切，口齒不清的求饒。
「拜託了！停下來！我什麼都會做的！停下來！」
沒有回應。
「不要！求求妳......拜託！放開我！」
-
淒厲的呼喊聲刻在了露奈的耳中，伊梅爾達雖然眼睛對著她，雙眼卻完全失焦，室內唯一的淡白色光芒在她下手不久早已熄滅，露奈只能慌亂的自己用火焰取代。
不久前首席在被伊梅爾達問話時也是這樣被綁著，雙眼無神的尖叫，但是伊梅的聲音不知道要淒厲多少。
那時的露奈只覺得聽到的慘叫聲還遠遠不夠，現在伊梅的呼喊卻聽的她眼淚不停滑落。
聽著一直救了她、一直照顧她的伊梅爾達不斷哀求的哭喊，露奈滴滿眼淚和鮮血的手不住的停了下來，在一次方向錯誤的施力後，鋸子從她手中掉了下去。
骨頭比她想像的還要堅硬非常多。
但是看著鮮血不斷從已經切斷一半的傷口噴出，露奈知道她沒有退路，再這樣下去，伊梅一定會死。露奈只能強迫自己顫抖的雙手撿起鋸子，對著已經鋸到一半的斷面繼續用力。
「沒事的，伊梅......沒事的。」
露奈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能一直重複著這幾句話，彷彿一直以來照顧人和被照顧的對象完全相反了過來。
「沒事的......很快就好了......沒事的。」
「露奈......是露奈對不對！」
伊梅爾達空虛的眼神依然沒有對著她，但突然聽到自己被呼喚著，仍然讓露奈身體一震。
「露奈......求求妳停下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眼淚再一次的滴落在露奈手上，混在紅色中不見蹤影。
「......那天是我救了妳！之後還幫了妳那麼多！為什麼要對我做這種事！放開我！」
伊梅爾達哀求的語氣變成了撕聲裂肺的命令，在露奈心裡劃下一道又一道傷痕。
手上都是鮮血的露奈騰不出手來擦眼淚，只能任憑淚水繼續滴落，事到如今，就算她停手，伊梅爾達那已經切割到骨頭的左手也早已受到不可能回復的傷害。
「開始之後......不論我對妳說了什麼，全部都不要管......好嗎？」「......不管我等等和妳說了什麼，都不要聽，也不要照做。」
露奈腦中迴盪著不久前伊梅爾達的聲音，這就是伊梅爾達剛才要對她說這句話的原因嗎？
「......嗚嗚！」於是，她只能咬著牙，強忍著那怕一秒都不願再多看的場面，以及伊梅爾達淒厲的慘叫。露奈只能任憑尖銳的話語將她的心刻得傷痕累累，將手上的動作繼續下去。
從緊握著鋸子的雙手處不停傳來鋸割著硬物的震動，她只想立即拋下鋸子逃離這裡，這裡的一切都讓露奈做嘔，明明伊梅爾達和她說就和鋸木頭一樣......別開玩笑了。露奈不知道是第幾次的剋制住身體中的酸澀，傷害活生生的人這種事，這麼可能會和鋸木頭一樣......！
「......嗚！」
將體重壓在鋸子上施力的露奈不知道她是真的聽到了斷裂聲，又或者只是從雙手、從有些失去平衡的身體傳來的錯覺，實際上從她開始動手並沒有經過多久，對她來說卻好像已經過了數小時。鮮血從伊梅爾達手臂的斷面不停湧出，完全無法看出她需要切斷的部分還有多少，但手上的觸感明白告訴著露奈，只剩下最後一部份了。
「不快點的話不行......！」露奈喃喃自語著，逼迫著不停顫抖的雙手進行完最後一部份的工作。
將上臂的骨頭截斷後，剩下的部分並沒有花露奈太多時間與力氣，轉瞬之間，伊梅爾達的左手臂已經和身體完全分離。而不知道什麼時候，伊梅爾達已經沒有再說任何話語，緊緊咬住自己牙關的口中所流露出的聲音，只剩下痛苦的喘息和嗚咽。空虛的雙眼不知道看著何處，微微起伏的胸口和不時傳來的抽泣聲讓露奈知道她最害怕的情況還沒有發生，但露奈知道要放下心還太早，伊梅爾達仍舊身處在危險之中。
「紅──」
手中的紅寶石滾落到地上，露奈試圖抓起，顫抖的雙手卻沒辦法按照她的意思動作。
可以的話，她只想立刻逃離充滿血腥味的小屋，並解決不停在胃中翻騰的感覺。露奈淒慘的乾笑，明明沾滿她雙手的血可以直接做連喚素材使用，但這些血都是為了她而流，動手傷害伊梅爾達身體的也是她，露奈實在不想要再使用伊梅爾達的血當作根源。
──但就算她再怎麼不舒服，伊梅爾達承受的痛苦遠比她多的更多，更現實的問題是，再猶豫下去，伊梅爾達非常有可能失去性命。
「對不起......嗚嗚......伊梅，對不起......」
露奈咬著牙，將微微發紅的鐵塊貼在傷口斷面上。
燒烤肉類的焦香味道傳來，儘管兩人已經將近一天沒有進食，這味道卻只是讓露奈更想吐。
「嗚啊......啊啊──！」
伊梅爾達吐出最後的哀嚎聲，雙眼一翻失去了意識。
出血雖然止住了，但留下極為難看的焦黑皮膚，確認伊梅爾達的胸口仍然還起伏著後，露奈再也忍受不住，雙膝一軟，雙手撐著地板開始乾嘔，久未進食的身體沒有物體能嘔出，最後只是讓她口中滿是酸澀的液體。
露奈只能輕柔的握住伊梅爾達的右手，祈願著她快點恢復意識，她沒有資格對左手的醜陋傷口感到害怕，這都是伊梅爾達為了她的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