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的職業素養

李奧替芬利特爾開了傳送門，讓他不必自行返家。
直達李奧家的客廳，芬利特爾第一眼見到的不是李奧，竟是先前失蹤的莉莉亞。
「阿姨，原來你是我的新媽媽？」莉莉亞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你死心吧，爸爸不會喜歡人類的。」
芬利特爾看著莉莉亞，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似。
這就好像他和夥伴在討伐魔王途中，前往邪教的地下聖殿解決邪神信仰，異教徒邪惡聖女就是這樣，有著天使臉孔，說出的話和渾身氣質卻與容貌及年齡不符。
但是……怎麼說呢？和邪教聖女不同，莉莉亞讓人認真不起來。
明明態度很認真，但是看起來就是讓人覺得好笑及尷尬。
芬利特爾努力回想在現代作品中看過的畫面，很快就想起來了，這種叫做中二病。
中二病是好發於國中二年級的疾病，莉莉亞罹患這種病，太早了。
「妳為什麼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
芬利特爾對生病的人有極大寬容，他容忍莉莉亞的跋扈，搖頭否認：「我不喜歡李奧。」
「你怎麼能不喜歡他？」莉莉亞聲音拔尖。
芬利特爾沒想到說不喜歡反倒讓莉莉亞生氣，他皺眉，覺得這個人真難伺候。
因為傲嬌已經不流行了，所以芬利特爾沒能從近代流行的作品中得知這個詞彙。
下一秒，莉莉亞的頭頂就被李奧的大掌按住。不知何時，李奧已經走到兩人身邊，卻沒有人發現。
「沒禮貌，我是這樣教妳的嗎？」
「……對不起爸爸。」
「沒關係。」
說著沒關係，但李奧摸著莉莉亞後腦的手散發出魔力，莉莉亞眼神立刻變得渙散。
芬利特爾心想：這哪裡叫沒關係？
「禮貌和禮儀，必須記清楚。」
「……是。」
當李奧的手鬆開，莉莉亞的眼神恢復清明，囂張跋扈也收斂了。
看著這種特殊的教育方式，芬利特爾覺得李奧對自己真是太溫柔了。李奧給了他滿滿的耐心和寬容，對待女兒卻是連教導都懶，直接洗腦。
同時，他也對自己的鬆懈和李奧的手段感到害怕。
——就算他一手打造出先進、美好的世界，也從未有征服世界的意圖，仍無法改變他是那個有著惡趣味、喜歡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魔王啊。
芬利特爾努力讓自己的情緒不外露，他和過去做的一樣，做得很好。
「這個孩子是你安排的？」芬利特爾問道。
李奧想過芬利特爾會因為騙局生氣，曾想像他明明想發飆卻不敢對他吭聲的樣子，但芬利特爾不但沒有生氣，還問了一個關聯性不大的問題。這讓李奧感到意外。
「對，法律上他是我的女兒，你今天的工作都是我安排的。事實上這是每個新進職員都會進行的訓練。」李奧說：「事實上，這恐怕是有史以來最危險的訓練。」
「為什麼？」
「因為我怕你一不小心把人弄死，為此我安排的綁匪是跑最快的……其實綁走娜娜的人並沒有跑遠，他只是跑到不遠處將外套翻面穿，娜娜也只是躲起來而已。」
現在想想，李奧都還覺得緊張，就算千叮嚀萬交代，他也不能保證芬利特爾會記住他的提醒，畢竟全世界就剩下這個人是魔法師，還擁有超出現代人類的戰鬥力，危險度和一般人相比是大大提升。
幸好……測驗很成功，沒有人傷亡，為參與人員投保的鉅額保險沒有用上，也成功騙到芬利特爾了。
芬利特爾沒有因為測驗而生氣，相反的，他很平靜，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他說：「你的女兒……挺特別的。」
李奧因芬利特爾放錯重點而發笑，「這孩子脾氣挺壞的，我教了好幾次，她卻老是忘記。」
「……你是像剛剛那樣教的？」
「對，我沒有耐心一教再教。」
李奧說得理所當然，芬利特爾對此感到恐懼。
芬利特爾倒抽一口氣，原來自己能安然無恙，是因為他沒有讓李奧同一件事情為指導兩次，好、好險啊。
「……能否請你說明一下，你使用的是什麼方法呢？」好讓他能警惕，知道如何應對。
「用魔法讓她在大腦重新記起我對她說的話，藉此加深記憶。」李奧看著莉莉亞，說：「或許因為這樣，不小心開發他的大腦潛能，讓她的智商變得比同齡孩子還要高一些，但是心智依舊維持原本的年齡。」
「……嗯。」
被洗腦教育過後的莉莉亞說話語氣及音調不再尖銳富攻擊性。她說：「你好，我是莉莉亞．雷歐莉亞，我的名字其實就是提示了。」
「什麼提示？」
「莉莉亞的姓氏，雷歐莉亞，雷歐就是李奧，只是唸法上的差異。」李奧說：「雖說我沒有和你說我的全名，但我也沒想到你的求知慾僅限如此。」
芬利特爾頓時紅了臉，尷尬地承認自己對李奧的身分毫不在意：「我確實……沒想過。」
在這個時代，能獲取的知識多到數不清，李奧丟給他一台平板電腦，讓他摸索搜尋，自行探索知識。
但是他習慣了李奧的指示與指導，習慣李奧直接告知他解答。
這與過去聽令於王族，喪失思考能力又有什麼區別？
但凡自己有用腦思考過，就不會進行無用的討伐，落得失去人生、身體變異的下場。
「我一般為人所知的名字是里拉爾．雷歐莉亞。因為一些原因，我的名字很多，所以你繼續叫我李奧就好了。」
自我介紹後，李奧又說：「你今天犯的最大的失誤是：就算今天莉莉亞清醒著，要求你去救娜娜，你也不能去，除非你有可以信任並託付的人。」
「就算是莉莉亞要求的也不行嗎？」
「不行，因為你的僱主是莉莉亞的父親，不是莉莉亞，如果你是莉莉亞親自聘請的保鑣，你就必須服從莉莉亞，然而今天你的僱主是我，簽約條件只有保護莉莉亞本人，不包含服從莉莉亞的所有要求。雖然世上有很多因為人情世故利益考量必須做出合約以外的行為的工作，但我這裡不是那樣的公司。」
事後，芬利特爾搜尋相關知識，震驚於魔王的公司竟是最守法的存在。
轉念一想，或許正是魔王的手段，才能讓人類安穩地遵從他們的角色行動，主管不濫用權勢，職員不收受賄賂。
他很清楚人類的劣根性，騎士必須遵守自律，但其他人不是如此，人是會被利益驅使的動物。
感性上，芬利特爾不同意自己必須為了工作而放棄拯救他人，但理性上，他知道這是必要的服從。
「呵。」
原來這點到了現代，仍然沒有變化。
過去，勇者及他的夥伴，奉神的代理人．國王之令，前往討伐身為異教神的魔王。為了儘早擊潰魔王拯救世界，勇者等人不得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幫助無救之人。
他們說：這些是必要的犧牲。
芬利特爾笑了。
謝謝你，李奧，讓沉醉在天堂般的世界的我清醒了。
就算人們豐衣足食，這裡依舊是人間。
芬利特爾收起一閃而逝的嘲諷笑容，點頭道：「我知道了，凡事以僱主的角度為優先。」
輕易接受不正義說詞的芬利特爾，讓李奧有一瞬間感到索然無味。
明明是自己塑造出的，怎麼突然就感到無聊了呢？
李奧想了想，很快就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了。這就像是一張空白的畫布，用顏料畫上各種圖畫後，這幅畫就結束了、完成了。除非用新的顏料覆蓋，否則無法在畫上新的圖畫。
芬利特爾是畫過的畫，李奧抹上顏料，重新畫上他想要的景色，讓勇者染上現代世俗與勢利。
是不是該找其他樂子呢？
在李奧考慮要不要放生養膩的芬利特爾的時候，莉莉亞說話了。
莉莉亞問道：「你沒有其他想知道的事情要問我嗎？」
「如果您想說的您可以說。」
「哇，爸爸，這個阿姨和之前的阿姨都不一樣！」莉莉亞說。
芬利特爾問：「有什麼不一樣呢？」
「之前的阿姨，聽到我是爸爸的女兒，不是巴結我就是認為自己的重要性高於我，但你不是這樣。」
芬利特爾不解，「我是什麼樣子呢？」
「莉莉亞，你不能把芬利特爾和之前的女人相提並論，他是我的朋友。」李奧糾正莉莉亞。
芬利特爾點頭，在感情方面，他不想和魔王李奧有牽扯，特別是在醒悟之後。
「啊，那真是對不起，姊姊。」
一發現芬利特爾不是李奧的女朋友，莉莉亞的態度就軟化許多，不像先前那樣咄咄逼人，連輩分都變了。
「姐姐，謝謝你去救娜娜，雖然按照工作守則，這樣是不對的，但是我還是很感謝你。」
「……小姐，您願意的話，能不能告訴我娜娜是誰呢？」
「娜娜是我的朋友。」
芬利特爾忍不住看了李奧一眼，「別人的孩子能這樣對待嗎？」
李奧瞄了一眼莉莉亞，果不其然看到她狡黠的目光，李奧冷冷看了莉莉亞一眼，莉莉亞才收斂。
「娜娜不是人。」李奧說。
「那她是什麼？」
「魔法傀儡，能夠做出預先設定好的動作，或是遠端控制，不依靠魔法，現在的科技也能辦到這點。我當然不能讓一般無關人士陷入危險之中。」
娜娜是為了測驗能成功而特地加上的一道保險，一般的測驗內容是路人遇到危險，保鑣去幫助路人時莉莉亞被挾持，用來讓新人體會到選擇的重要性。
……但是讓勇者遇到這種狀況，以他的能力，或許莉莉亞剛被挾持還沒求救，人已經被芬利特爾送上天了。
雖然勇者討伐魔王失敗，但他依舊是享譽盛名的騎士，在面對敵人時一向毫不留情。
為了拖累他，才會刻意讓綁匪兵分兩路，還讓莉莉亞丟下名為「救人指令」的魚餌。
知道有魔法傀儡這種東西後，芬利特爾更同情莉莉亞了。
……關係親近的人就可以陷入危險之中是嗎？
「姐姐你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您的父親是個無私的人。」芬利特爾露出笑容，眼底藏著憐憫。
竟然連名義上的女兒都能肆意利用。
「嗯嗯我也這樣覺得。」莉莉亞完全讀不出芬利特爾話語中隱藏的深意，非但沒有埋怨，還像是炫耀般說：「所以喜歡爸爸的人很多喔！但他們都配不上！」
莉莉亞對李奧的崇拜和佔有慾，芬利特爾都看在眼裡，那眼神他有見過，那是想要獲得親人關愛的眼神。
在他擔任聖殿騎士的期間，他的某位屬下是被父親親手送進神殿的。屬下的生母去世後，父親娶了繼室，因為繼承權問題，少年被繼母逼入神殿。進入神殿的貴族，幾乎與繼承爵位無緣，美其名為侍奉神，實際上就是被放棄了。
這時芬利特爾才驚覺，自己先前似乎被莉莉亞當成假想敵。
莉莉亞害怕父親有了伴侶，就會忽略孩子，所以才會對李奧身邊的所有女性抱持敵意。
芬利特爾瞇起眼睛，覺得莉莉亞的擔憂實在可笑。
李奧可不是會沉迷女色的人，也不會因為相處久了就對人抱有感情。
這段時間度過的和平日子，李奧的照顧讓芬利特爾有了錯覺，竟像獲得浮木的溺水者一樣對李奧抱有希望。李奧只有內心像浮木，中心全是腐朽的。
能用一個孩子演出危險的戲碼，這不是正常人該有的行為，李奧多次向他傳達法治的重要性，就是因為他自己便是靠著法律規範才將自己偽裝成人類的。
可以說，所謂法治，是李奧給世人的制約、遊戲規則，違反規則的人就會受到相對應的處罰。
李奧對他，對莉莉亞，都是在遵循著遊戲規則，規則的意義或許只是給自己的人生多一點挑戰性，就像過去故意背負魔王惡名，等著勇者們前來討伐一樣。
等到膩了，就可以輕易地將玩膩的遊戲丟棄。
……絕對不可以對李奧敞開心房，不能沉溺在他的溫柔中。
等到時機來臨，一定要徹底擺脫他。
芬利特爾暗自下定決心。
「對了，雖然是失誤，卻不是錯誤，很高興你依舊保有人性與勇氣，芬利特爾。」
李奧無心的一句話，輕易動搖芬利特爾。
「人性和勇氣嗎……這是很珍貴的嗎？」芬利特爾問。
「這是當然。活得久了，就會知道現實和地獄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李奧說完這句話後，就離開客廳，逕自回到書房。
客廳剩下莉莉亞和芬利特爾。
莉莉亞注視的芬利特爾，久到想忽視都沒辦法。
「請問有什麼事嗎？莉莉亞小姐。」
「你和其他人不一樣，姐姐。」
「哪裡不一樣？」
「別的阿姨想要討好我，讓爸爸覺得他是一個富有母愛的女人。你不是。」
沒錯，因為我不是女人。芬利特爾很想這樣說，但他忍住了。
「別人多多少少會對我的身分抱有好奇，你沒有。」
「……您是希望我好奇嗎？」
「也沒有啦。」莉莉亞抓了抓臉頰，「……老實說有一點。」
「……就我所知，李奧不是會有孩子的人。」
「我是養女……更準確的說法是資助人，我三歲的時候生父和生母都死了，父親需要一個孩子繼承他的一切，所以資助我，我們相處起來不是真正的父女……這樣也好，說不定未來我還能跟爸爸結婚……」
芬利特爾無視莉莉亞後半段的自言自語，只關心自己好奇的問題。
「繼承？」
「爸爸說，他不會死，但是差不多到了他要休息的時候，否則他會因為無聊而熬不過漫長的人生。」
「什麼？」
芬利特爾為李奧向人類透漏他不老不死的秘密而大感震驚，但細想之後，又覺得沒那麼意外了，李奧對洗腦人類完全不會有罪惡感，更何況莉莉亞是被他選上的人，如果沒有萬全把握，經歷過人類背叛的李奧，是不會輕易交付自己的事情給人類的。
「看你都能住在這裡了，我還以為你會知道呢。」莉莉亞看著對此毫不知情，大感意外的芬利特爾，語氣中帶有失望，「我以為你是可以跟我一起做秘密任務的假媽媽。」
聽著莉莉亞的話，芬利特爾覺得渾身冰冷。
李奧……到底又想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