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滅

就這樣，爺爺帶我出去吃了一頓大餐，過程我已經忘記了，不過我記得，那段短暫的時刻，我過得非常開心，彷彿嚐遍了世界上所有的幸福。

「爺爺！今天吃得好飽喔！」傍晚時分，我坐在輪椅上，看著推著我輪椅的爺爺說。

「哈哈哈！妳喜歡的話，爺爺每天都可以帶妳來吃喔！」爺爺轉了轉手臂，「爺爺還很硬朗，要是再過幾年，爺爺就要跟妳一樣坐輪椅啦，所以……」他忽然頓了一下。

「所以？」我看著爺爺。

爺爺揚起微笑，「所以，得趁我還沒老，天天帶妳來吃好吃的！」

我看著爺爺，露出了微笑，「嗯！」

只是，他的笑容，帶了一點難以察覺的失落。


爺爺推著我，慢慢踏上回家的路。

「爺爺，奶奶什麼時候回來啊？」我不經意的問。

「不知道，不過她跟我說過晚上就會回來的。」

「咦？那奶奶會不會發現我們偷偷出來吃東西啊？」我慌張的問。

「啊！這可糟糕啦！」爺爺推著我的輪椅，慢跑了起來。「別看我這樣，我高中時可是田徑隊的，100公尺跑得可快了！」

但那都是五十幾年前的事了吧？

我嘆了一口氣，把想法拋諸腦後。

晚風徐徐吹來，空氣中混著一絲香氣。那是奶奶送我的護身符，裡面放了艾草和迷迭香，除了驅蟲功效外，奶奶也特別喜歡這兩種植物的花語。

只是她從來沒有告訴我。

不過，既然是奶奶喜歡的花語，就表示它們是好植物吧？

★★★

我們很快就回到山上的家裡了。

爺爺拿出鑰匙開門，「咦？奶奶怎麼還沒回來？」

我往家裡黑暗的空間探了一眼，「真的耶。現在已經晚上七點了，奶奶好慢喔。」

爺爺蹙眉，盯著黑暗的家。

「爺爺，怎麼了嗎？」

爺爺回神，看見我擔心的臉，揚起令人放心的笑容，「沒事，我想奶奶很快就會回來了吧。」

我看見那笑容，心裡頓時也放鬆了不少。

「那我們洗完早就先睡吧，明天就會看見奶奶囉！」

「好！」

爺爺走入家中，回頭關上門，準備走向深處開燈。

「啾啾啾！」此時，鳥鳴聲門鈴響了起來。

「爺爺，有人來耶，會不會是村長伯伯？」即使我只是在安慰自己。

我看著門口的毛玻璃，外頭站了很多人，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每個人都站得直挺挺的，看起來根本不像年老駝背的村長伯伯。

這時，爺爺忽然把我推進裡面的主臥室，把我藏在衣櫃裡面。

「愛琳，千萬別出來，也千萬別出聲，等到我說可以，妳再出來。」

「咦？可是……」

「約定好囉！」說完，他轉身離去。

「爺爺，我想待在你身邊！」因為害怕黑暗，我忍不住叫住爺爺。「我不想待在這裡……這裡好黑……好可怕……」

門鈴聲持續響著。

他看著我，嘆了一口氣，接著撐起微笑，摸了摸我的頭。「我很快就會回來了，做為獎勵，下次我們再跟奶奶一起去吃好料的，好嗎？」

「要說到做到喔！」我伸出小指，「我們打勾勾！」

「好，一言為定。」他也伸出小指，跟我打勾勾，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順手關上了門。

房門關上，四周空氣一片寂靜。

我打開衣櫃一點縫，觀察著外頭。

月光灑在床鋪上，只有放在窗台上的一盆綻放著豔紅的彼岸花帶有一絲生氣。

「來了來了！」

此時，門口傳來了爺爺應門的聲音。

我專注的聽著。畢竟我也很好奇在這種時候會來訪的是什麼樣的人。

「……真是稀客，你們好……」

一個陌生的男音響起，「喂！老頭，你已經——」忽然，他的聲音停止，似乎是被什麼攔住了。

「閉嘴。」另一個低沉的男音響起，他的話語中帶著威脅。

對方咕噥了幾聲，憤恨不平，但也聽話的閉嘴。

「老爺爺，你是不是和孫女過得太開心，而忘記了某些事？」低沉的聲音冷冷的質問著爺爺，他的語氣中帶著威壓，連遠在衣櫃內的我都感受得到那壓抑的氣息。

「怎、怎麼可能呢……余先生……」爺爺的聲音顫抖著。「我當然已經準備好錢了……只是我還沒湊好完整的200萬……」

「目前你手頭有多少？」被爺爺稱之為余先生的人詢問。

「……只有20萬——啊！」忽地，爺爺發出了驚叫。

「老頭！你耍我們是不是！已經讓你拖延五期了！」

「不、不是這樣的！」爺爺趕緊說，「我和我的老伴靠賣菜為生，一天收入一千就已經不錯了。我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蒐集到這麼多錢，拜託！請先收下這些，再給我一個月，我一定會湊到錢的——」

「這跟我無關。」男人直接打斷爺爺的話，「我不在意你如何籌到錢，也不在意你的收入狀況。把錢交出來，現在，立刻。」

他一字一句的說著，每一個措辭都能感受到沒多少耐心應付爺爺。

「可、可是……」

「不然就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男人發出一聲刺耳的的嗤笑，「這樣總能湊齊200萬加上利息吧？」

「這、這可萬萬不行！」爺爺馬上就否決了。

「哦？為什麼？」男人壓低聲音，「這樣不是很好嗎？盡快擺脫我們對你我都好呀。」

「我……」爺爺遲疑了許久，用稍微強勢一點的語氣為自己抱不平，「我家裡有妻子及孫女要養，身為一個男人，我可不能讓自己的家人過得辛苦。」

爺爺……

聽到這裡，我的淚水忍不住掉了下來。

「你說『身為一個男人』？」男人提高了音調，似乎不敢置信，接著，他大笑，「別笑死我了！老頭！欠著別人的錢不還，連收入都不穩定了，也不肯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竟然還誇下海口保護自己的家人？老頭這個稱呼還是太高貴了，我看叫窩囊廢還比較適合！」

接著，所有人大笑。

忽然，笑聲全都停下了。

我小心翼翼的往外偷看了一眼，不看還好，一看直接被那男人的眼神嚇了一大跳。

那是我有生以來看過最可怕的眼神，比媽媽的任何鄙視我的眼神都還要可怕。

那是……彷彿已經把「殺人」這件事當作日常的人，才有辦法露出的眼神。

「我說過可以笑了嗎？」他冷冷的問。

「沒、沒有……」

「那就閉嘴。」他瞇起眼，「我最討厭噪音了。」

「是、是！」

這時，那群人中一人的眼睛似乎有意無意的掃向我所在的衣櫃。

「嗚！」我摀起嘴，趕緊翻身把門關上。

「啊！那裡的衣櫃裡好像有人！」

「嘖！」男人哼了聲，「把人揪出來！」

「是！」他身後的夥伴躍躍欲試的說。

「我不會讓你們過去的！」此時，爺爺的聲音響起。

「喔！老頭，你倒是挺有勇氣的啊！」此時，人群中的其中一人折了折拳頭，「喔，我忘了，你已經改名叫窩囊廢了！哈哈哈！」

「我給你們三分鐘。」男人以低沉的嗓音說，「把躲在衣櫃裡的人拽出來，是生是死都無所謂。」

「收到！老大——啊！你做什麼！」

「我不會讓你過去的！」是爺爺。

「放手！可惡！」另一名男子似乎是被爺爺阻擋，於是，他舉起手中的木棒球棍，揮下。

「啊——」寂靜的空氣中響起了清晰可聞的，像是雞蛋殼被打破的聲音，緊接著，是一股令人窒息的鐵鏽味。

是血的味道。

這味道，讓我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爺爺被攻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