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星夜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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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9-12
一睜眼,又是那個陌生的天花板。
「咦⋯⋯我怎麼⋯⋯還活著嗎?」
楓不可置信地摸自己的胸口,確確實實感受心臟正在跳動著,身上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腦袋不再亂糟糟,如雨後天晴一般清晰。
「剛剛我真的遇到媽媽了?還是⋯⋯」
楓細細回想先前發生的一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了蠢事,怎麼可以白白浪費掉爸爸救回來的性命呢!
在目睹朝陽被吃掉後,楓的腦袋像是被黑暗侵蝕,盡是充斥著負面想法,情緒在失控邊緣,彷彿理性的枷鎖消失,變得不像原本的她。
「雖然我本來就不是多冷靜的人,但那也太奇怪⋯⋯對了,鈴穗!」
楓離開跳下床跑到門邊,正巧碰上端出清水跟毛巾回來的鈴穗。
「楓、楓小姐!?您沒事吧!不要逞強亂走動比較好⋯⋯」
「我剛好要找妳⋯⋯咦?」
楓這才仔細看清鈴穗的樣子,火紅寶石般的雙眼似曾相似,令她聯繫到某個小巧的身影。「妳是⋯⋯在樹林裡救了我跟小芷的,那隻小狐狸?」
聽到楓終於認出自己,鈴穗激動地抱住楓。「太好了!楓小姐還記得我⋯⋯」
「⋯⋯那個,水⋯⋯」楓尷尬地指了指被鈴穗扔飛的水盆。
「哇!嗚嗚嗚我真是的⋯⋯」
鈴穗隨手招出一個小狐火,慢慢烘乾地上的水灘。
看著鈴穗有些迷迷糊糊的樣子,楓想起芷也是這麼冒失的孩子,常常跑著跑著就在什麼東西都沒有的地方跌倒。
明明這還是不久前的事情。
「我整理好⋯⋯」鈴穗轉頭一看見楓的臉,馬上走到楓的旁邊,伸手為她抹去眼淚。
「抱歉⋯⋯我⋯⋯」楓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聲音中帶點哽咽,拙劣地轉移話題:「我⋯⋯那個,今晚的天空很漂亮呢,我可以到下面的庭院散散步嗎?」
鈴穗識趣地點點頭。既然對方不想被人擔心,不刻意去安慰才是好的做法。
「當然沒問題,請讓我為您帶路。要不要幫楓小姐多拿件衣服?晚上很容易著涼的⋯⋯」
「不用麻煩了,謝謝妳的好意。然後妳不用對我那麼恭敬,叫我楓就可以了⋯⋯」楓低下頭。「我想再次鄭重向妳道謝,真的很謝謝妳,鈴穗。」
鈴穗害羞地垂下耳朵,蓬鬆的狐狸尾巴開心左右搖晃。「是!我確實收到了,今後請多指教,楓姐姐!」
因鈴穗的外表就是個小女孩,楓並無覺得「姐姐」這稱呼有什麼不妥,便欣然接受了。
而不久之後的某天,在楓了解到妖怪的壽命比人類長好幾倍後,才會知道這稱呼哪裡有問題⋯⋯她們兩人的差距,楓叫鈴穗一聲奶奶都不為過。
當然,這都是後話。
***
鈴穗將楓帶到一樓的庭院,瞄了眼屋簷後,以收拾房間水灘為藉口先行離開,留下楓獨自散步。
望著滿天星光,楓回想這短短的三天內發生好多好多的事,甚至讓她的生活在一夕之間發生極大的轉變。
「那一晚的夢⋯⋯果然是來提醒我的吧⋯⋯」
芷出事的前一晚,楓所做的詭異夢境,仔細想想的話,與村莊遭遇妖怪襲擊時的景象有些相似。
例如說,那片黑暗指的是當天早上的陰天,零星火光就是大火散落的小火花等等。
進而推敲內容,夢裡要將火花撲滅的人影會不會其實是村民們,而夢的最後,復燃的火、消失的人即代表著⋯⋯
「我真是笨蛋。」
楓不禁想痛扁夢中的自己,怎麼會把那些災難的象徵當作是希望呢。
夜風吹來,穿著單薄的楓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有點後悔剛剛沒有聽從鈴穗的建議。
「穿得這麼單薄就出來閒晃,的確挺笨的。」
一位白髮男子突然跳到楓的面前,隨手將他的羽織披在楓身上,動作看似粗魯,實則小心謹慎。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好待在屋簷上吹風的神樂。
楓反射性後退一步,卻又覺得眼前的人好像在哪見過,莫名有種熟悉的安心感,因此很快放下戒心。
而且,這人還挺帥的啊。
由於楓長時間與被尊稱為村莊第一俊男的朝陽相處,她對帥哥的標準是比一般人高了不少。而神樂成功達到了楓的高標準,吸引住她的目光。
神樂是走高冷酷帥路線的帥哥,全身散發著桀傲不遜、生人勿近的氣場。五官俊俏端正,皮膚如白玉般細緻無暇,尤其是那雙銳利深邃的金色眼瞳,感覺只要被這對眼睛盯上,就絕對無法逃離。
面對跟溫文爾雅型的朝陽完全不同類型的帥哥,愣是讓楓看得入迷。
神樂被楓盯到有些不好意思,兩頰泛起淡淡紅暈,只好輕咳兩聲。
驚覺自己失態了,楓趕緊收回視線,同時她注意到對方身後的九條狐狸尾巴,隨即想起那位幫她擋下酒吞童子攻擊的人也是位白髮的九尾妖狐。
「冒昧請問一下⋯⋯您是鈴穗所說的那位,救了我的神樂大人?」
因兩人有身高差,楓必須抬頭才有辦法與神樂對視。這由下往上看的可愛眼神,配上楓的柳眉星眼,讓神樂心臟漏跳了一拍,原本想好的一套台詞,什麼「好久不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等等的話瞬間全吞回腹中。
琢磨了幾秒,神樂才弱弱地說出一句:「⋯⋯叫我神樂就好了。」
「我還沒向你道謝呢,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我應該做的。」
神樂一句簡短的回覆結束了話題,楓以為對方不想被打擾,也沒有特別找話聊,繼續靜靜欣賞星空。
然而楓不知道的是,面無表情的神樂正在心裡無聲吶喊:這時候該聊些什麼比較好?如果不小心害她想起傷心事怎麼辦,可惡,平常跟鈴穗、牡丹聊天時明明挺輕鬆的啊!
想著想著,神樂拿出一支長柄煙斗在手上把玩著,這是他在思考事情時的小習慣。
「你會抽煙斗?」
「這是爺爺給我的,我不會抽。」
「那為什麼要收下?」
「看起來很成熟、帥氣不是嗎?」神樂對楓魅惑一笑。
楓不爭氣地笑了出來,她沒料到是這麼逗趣的原因。先前尷尬的氣氛獲得舒緩,神樂終於鬆了口氣。
「煙斗對我們來說算是奢侈品,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實品呢。」
「妳有興趣的話可以借妳看看⋯⋯對了,要上去看看嗎?挺舒服的喔。」神樂指了指他方才坐著的地方。
「可是我要怎麼上去⋯⋯哇!」
楓的話還沒說完,神樂就將楓打橫抱起,蹬地一跳。
神樂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楓暫時停止思考,回過神來她已經好端端坐在屋簷上,臉頰羞得發燙。
她除了朝陽跟苙之外,從來沒有跟男生有過肢體接觸啊!
察覺到楓的表情不對勁,神樂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不太洽當。
「抱歉,是不是嚇到妳了?」
「不⋯⋯我沒事。」楓羞澀地低下頭,躲避著神樂的視線。「夜、夜風很涼爽呢!」
楓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跟神樂聊起閒話家常,企圖掩蓋剛剛的尷尬。她大概沒有發現,這是她自紅葉去世以來,第一次這麼自然地跟陌生人談話。
過程中神樂雖然沒說幾句,仍聽得津津有味,還悄悄地用尾巴擋在楓的背後,深怕楓不小心著涼。
「⋯⋯原來如此啊。果然是很重要的東西。」
楓從神樂口中得知了墜飾對妖狐的重要性後,若有所思地說著:「我一直想跟送給我這墜飾的人道謝⋯⋯它不僅陪伴我這麼多年,還救了我好幾次,要是沒有它的幫忙,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
「妳不怪它沒能救到妳爸爸嗎?」
神樂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想知道楓會不會責怪他沒有早一點趕到現場。要不是他在跟那群膽小的幹部們瞎耗時間,一定能更快出發救援。
楓笑著搖了搖頭。
確實,如果當時墜飾有發揮力量的話,或許她和朝陽都能勉強活下來。可是又有誰會知道存在墜飾裡的力量是有限的。楓事先知道的話,絕對會省著點用,才不會什麼心情不好的小事都無意間勞煩墜飾幫忙。
若是什麼事都可以先預測到,就不會有這麼多憾事發生了。
「我媽媽在八年前,回故鄉的路途中,發生意外過世了。發現她的時候,身體已經被一些動物咬過,所以難以判斷死因為何,最後只能以『遭野生動物襲擊』定案。而她出發離家的前一晚,我因為不能一起跟去,一氣之下說了『媽媽不要回來了』。結果,這是我對媽媽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真的沒回來了。」
楓提起的過往,讓神樂憶起第一次遇見楓時,她一直哭喊著媽媽快回來,在睡夢中還不忘向媽媽道歉。
「早知道會這樣,我不應該說這種話;早知道會這樣,我應該要死賴媽媽不讓她走……諸如此類的想法,我想了好多年,自責了好久好久。但事後才在『早知道』又有什麼用呢?明知這一點,媽媽去世的事情直到仍是我心裡最大的後悔,沒辦法說放下就放下。」
楓看向神樂的眼神既溫柔又哀傷,輕輕取下墜飾,放到神樂的掌心。
「墜飾也好,你也好,我已經受你們很大的幫助了,沒道理去責怪什麼,說幾聲謝謝都不夠呢。」
神樂驚訝地看著手中的墜飾。「妳⋯⋯怎麼知道⋯⋯?」
他應該還沒透露有關自己任何信息啊。
「直覺。」楓笑了笑。「應該說,待在你身邊的感覺,跟墜飾散發力量時一模一樣,結合剛剛問到的資訊,這墜飾主人只能是你啦。」
沒想到他想暫時隱瞞的事,竟然這麼快就被發現,神樂頓時不知是該高興楓認出他的身分,還是羞愧他低估楓的觀察力。
「你也真夠壞心,好不容易再次見到多年前的救命恩人,都不打聲招呼的嗎,我可是一直很想見你呢。」
『我一直很想見你』這句話,成功對神樂造成一萬點傷害。
楓沒發現神樂的表情變化,繼續自顧自說道:「在那之後,我時不時會去遇見你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再遇到你,擔心你的傷勢如何,不過現在看來⋯⋯」
楓突然靠近神樂的臉,笑容十分燦爛,能感覺到她是真的很開心。「帥氣的臉上沒有留下傷疤,可喜可賀。」
不同於解決掛念之事而一派輕鬆的楓,神樂是被楓簡單的幾句無心之言撩得心頭小鹿亂撞。
一直想見我、擔心我的傷勢、稱讚我帥氣⋯⋯難道!
意外純情的神樂開始把事情往奇怪的方向想去,不過再多跟楓聊一下後,他很快就意識楓所在意的,是「當年受傷的小狐狸」,而不是現在的「神樂」,又在心中上演各種小劇場。
神樂猜得的確沒錯,楓只有在面對小孩子和小動物的時候,才會有如此親切的笑容,跟輕柔帶點可愛的說話語氣。
簡單來說,楓眼中的神樂,仍是多年前的那隻小狐狸。
神樂是妖狐首領的孫子,還是目前唯二的九尾妖狐,不少人與他相處時都會因為這身分而有所顧慮,或是抱持著能從他身上獲得利益的想法。
楓能用這種角度來單純看待他,神樂的心裡很是高興,但依某分面來說當然是不太妙。
⋯⋯不不不,我對她沒有這種想法,只是比較關心她而已,都是影說了奇怪的話才害我亂想!
神樂用力左右晃頭,自我安慰著。
由於父母十分繁忙,神樂自小就是由旭照顧的,一年都可能見不到雙親一次。
起初,缺乏雙親關愛的神樂,只是對楓永遠失去母親的心情產生共鳴,再加上不忍心看到年幼的楓為了母親的逝去不斷自責,才特別關注著她,時常偷跑去村莊留意楓的狀況,並用他的方式默默幫助楓。
舉例來說,發現有人想趁著楓單獨去樹林,將她拖去在沒人可求救的野外非禮,結果還沒出手就被神樂製造的「各種意外」趕跑了。
諸如此類的舉動,一做就是七年之久。
楓面對困難時的堅強,無法對他人坐視不管的熱心,常常在獨自一人時偷偷哭泣的脆弱,神樂全看在眼裡。
不知不覺,這份真誠的關心起了變化。
其他人一看就明白,神樂看待楓的態度早已超出正常朋友間的範圍,更不用說兩人根本連朋友都還不是。
無奈身為當事人的神樂,不知道這是名為戀愛的感情。
旭跟影對此完全是抱持看熱鬧的心態,不反對也不戳破,鈴穗則是著急得很。
鈴穗曾跟著神樂到村莊裡,暗中看過幾次楓,她很喜歡楓這種面冷心熱的個性,因為這跟她最尊重的神樂哥哥很相像。
所以鈴穗發現神樂對楓的感情後,總是想著該如何幫忙促成這段超高難度的戀情。殊不知最佳機會竟是酒吞童子造成的悲劇,害她的心裡五味雜陳。
鈴穗躲在頂樓的陽台上,悄悄觀察著神樂跟楓的相處情況。見氛圍還不錯,她也暫時放下心來。
雖說這是趁人不備,可是要讓楓姐姐盡快撫平傷痛,只有您能做到了!加油啊!哥哥!
鈴穗默默握起拳頭,幫神樂加油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