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陌生Ⅱ

本章節 3844 字
更新於: 2024-09-12
雷伊哲忍不住想:
但是,你連一點思念都沒有嗎?
知亞,你沒有像我一樣,沒有迫不及待的想見我嗎?

畢竟從前是那麼緊密相隨的關係。
指尖陷進掌心,彷彿也陷進心裡頭,直到痛覺使他醒過來。
他心心念念焊為永恆的昨日,他一直以為自己有天能把一切修復回到從前,但時間改變了一切,現實比昨日真切,更甚未來一切會有多不可測,根本不是他所能想像的。
若要一直往這麼深處的空洞去探索,他再堅強,也會崩潰的。
做些事、忙起來吧!深呼吸一口氣,挺直腰桿,告訴自己:反正已經回來復職了,別再垂頭喪氣,胡思亂想。

螢幕牆上的畫面跳轉,映出盾形徽章,章紋上下有日月相對、由牽牛花藤的紋飾相連,中間則是一隻前蹄抬高、即將奔騰的姿態的白馬。
徽章下淺淺的一行淡綠色的符號般的字,排列成向上的弧形。
墨黑色的底色,浮雕般灰白的馬的側相。這是知亞繼承的徽章。
談論的是大總管怠忽職守的事。

「他不常在指揮中心坐鎮,許多作為也不符合基本安全規範。」
報告的人一連串數出大總管的錯誤後,雷伊哲直接下令撤職換人,接著詢問著除了他不在任期間的代理護法外,是誰在掌管人事派遣。因為有些人員的安排端看個人資料就很不恰當。
這一組接手人事管理的人員,雷伊哲又認出幾個以往任用的下屬。
看著熟悉的臉孔一再出現在團隊中,他覺得放鬆不少。儘管傳進耳邊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大:
「這問題我們向各單位首要人員提過,他們都說是離職的代理護法專管的。但我們跟代理護法接洽後,他說這並不是他專管的。」
組長是個面容方硬的四十多歲男子,東方人的臉孔頭髮染成酒紅色,看他露出深刻的抬頭紋,以充滿憂慮的質疑方式,用加重的語氣、隱晦的語意諷斥正待被替換的舊有人員:
「我想,這是『認知』上的錯誤,不值得介意。」他直視長官的眼睛,似乎心照不宣的樣子。
「你說,認知上的錯誤?」雷伊哲重複這句話,語氣裡不知是同意還是譴責。
就在他逐漸明白他語意理所暗示的事情,坐在他旁邊的賀華,又用筆敲著桌面,像是故意引人注意的慣性動作,等所有人不自覺朝他看過來,他才輕快地說了一句話:「交接最怕羅生門咧!」
在場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臉部僵硬,彷彿他剛剛說了拂逆不敬的話。
雷伊哲把頭偏向一邊,神情有些放空,心想:眼下要管的事情很多,要先把知亞不喜歡的部分剔除,懲處究責似乎是最後的問題了。
想著想不覺就說出口:「好吧!這樣也好。」
他開始搜尋未讀的報告,一邊問:「你們還有什麼要特別向我報告的?」
新的議題開始一半,會議室的門被從外面敲了幾下。
他們都對此感到驚異不解,齊齊望向門。是誰會來打擾首席護法的閉門會議?
雖然已經注意到這兩年間不只是有些羅生門般認知上的出入,沒想到禮節上的規範也輕忽許多,畢竟首席護法的閉門會議是不容侵擾的。
現場一片靜默,直到敲門聲又響了兩次,現場氣氛有些尷尬起來。
雷伊哲輕咳了一聲,溫和的說:「開門問他有什麼事。」
最接近門的人站起,隱約聽見他在門外壓低音量厲聲問:「你是哪個單位的?有什麼事?」

那人咕嚕不清的說了兩句,便被放進來。他的臉緊張地皺出怪表情,被會議室裡面的高階長官們全數朝向他注目的情形嚇的一身冷汗,好久才有勇氣將目光停在主位的雷伊哲臉上一秒。

「報告雷先生:秦先生要回去了,他問您要不要一起回去。」他戰戰競競地傳完話,頭垂得低低的,好像他是來領罪的。
雷伊哲覺得自己應該跟知亞一起回去,雖然要處理的事還很多,但他得盡早修復與知亞之間的關係,其他事還可以慢慢進行。
「秦先生現在在哪裡?」他向傳話的人問道。
那人看來早已準備著要回答這個問題,有種卸下重擔的感覺,不自覺放大音量:「秦先生說他認為您要回去了,已經動身前往一樓搭車。」
那知亞這不是在問他,是在告訴他他已經要回去了,而且希望他一同回去。
雷伊哲手上一疊他正想檢閱的資料,他才剛剛讀到淺草莊園的隨侍人員被更換的名單。

那些熟悉的面孔都換掉了,這是為什麼?他們都很有分寸、懂進退,不會使知亞覺得過度受保護或被限制。


他覺得這很不合乎情理,代理他職責的人是怎麼照顧知亞的?
滿心疑問纏繞,一時無法動作。有幾個被撤換的人員他特別屬意,他們很能應對臨場狀況。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分了神。

見雷伊哲無言地直視自己,那傳話的人慌了,惶惶地問:「請問,您有何吩咐?」

他以為自己犯了錯,雷伊哲才會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被他靈亮的眼眸盯住,他緊張的喘不過氣來。

有種參雜驚喜與內疚的挫折感,不知自己能做什麼,完全被吸引了。

雷伊哲站起來,將資料夾在手臂和身體之間,對著現場的幾位主要人員說:「你們知道我的作風,先按照以前的方式去做,我們稍晚再視訊連絡。」
暗想:但前提是他的筆記型電腦還保存在莊園的個人房裡。這不是問題,反正臨時要找一台新的也不困難。
掃視眾位下屬,大多是他以前的屬下,他們被召回來協助他,讓雷伊哲很有信心。他們看來精神抖擻,很想表現一番。
「知道了,雷先生。」他們起身行禮,整齊劃一,好像昨日種種只是一場夢,沒有人介意雷伊哲曾被驅離或因此質疑他的統領資格。畢竟,「雷」這姓氏在這裡有著崇高的地位和特別權力的象徵,何況他是首席護法。
入到首席護法的麾下表示站上成就大業的舞臺,他們非常高興可以回來,他們都以為自己是被雷伊哲找回來的。而雷伊哲以為,這一切都是他的護佐安排的。
護佐——他職務上的導師,這個人至今還沒露面,他到底在忙什麼?現在一切都要自己判斷決定,沒有人可以請教。
雷伊哲只好盡己所能,按照所學一步步仔細打理知亞身旁的所有事情,但最好不要有太多躊躇,他沒有空懷疑自己的能力。

目前都只是基本的護衛,真正重要的是主人對他態度,他必須立刻登上正軌。

他必須回到主人心裡。


雷伊哲穩定住心神,簡單交代過後,就下樓跟知亞會合。

想像過重逢後的情況,沒有忘了可能的沉默。但他們還沒有彼此說過一句日常對話。多想得到一個小小的瞬間的眼神,但知亞側臉望向窗外,金色長髮半遮住他的臉。沒有機會對談,沒能注視他的雙眼。

因為雷伊哲上車前知道知亞在車上等著,所以想過該說些什麼、能說什麼。

總之能說話的時候都要善加利用。他把語調調整的溫慢輕徐。

「抱歉讓您久等了,我稍微耽擱了一下。」

他等了一下,沒想到知亞一點都不想理他。

「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吧。」雷伊哲只好自己說下去。

他拉長耳朵深怕錯過什麼。

和駕駛座之間有塊霧面的毛玻璃區隔開,雷伊哲傾身按下跟司機通話的按鈕後說:「請開車。」

車子應聲滑出,望著窗外開闊的草坪景觀逐漸退後,車子向山上駛去,逐漸進入林蔭道路。他們所在位置是一座熱帶島嶼,全島經過人工精密改造,充滿整齊秩序的規格,毫無寸地餘有天然野生的景緻。

他們離開的焦陽大樓外鋪設平坦的草坪,草坪外四向都是起伏山巒,沒有一處山林不是重新栽種的,這裡沒有一隻動物不受嚴密控管,出入島嶼的地點是西南方的港灣或東方海埔機場,非正道光臨的來者會在外海就得到海上基地的問候。

雖是海島,卻沒有供人漫步的沙灘,除了港灣和機場,沿海山壁經過改造,垂直陡峭直入海中。從空中鳥瞰,看不出島上有什麼防衛基地,只有他們前往的淺草莊園住所和焦陽大樓地廣可見,警備基地都暗藏在深處,有系統的保護著島嶼的主人。


這名在龐大系統保護下長大、萬眾矚目的人,現在很顯然並不想理他。
雷伊哲善用時間翻讀手中的資料,但是紙張的摩擦聲,在靜閉的車子內突兀地響起,每翻過一頁,都彷彿打攪了什麼,使他全身神經繃緊,根本無法放心的讀。
雖然這座島上所有事情他都要經手,有太多事要管理,但最後他也不想管資料上寫什麼了,專心用眼角餘光觀察知亞,總覺得知亞今天來焦陽大樓只是為了等他到來,因為他看上去是那麼……沉重,任何事都不願提起似的,他看起來不可能做任何事。
情傷。
這兩字浮上眼前,陌生,銳利,縫在了知亞眼角,刺痛他,使他的雙眼蒙上一層陰影,彷彿看不見別人了。
不要問。知亞漠然無物的神情,給人一種活在自己世界的感覺,讓人難以橫越他的領域、觸動他一絲絲注意。
自己不是他心中特別的人,只是有個特別的身分,所以現在才得以坐在這裡。
刺傷。
他這樣想只是在傷自己心。
「你在看什麼?」知亞頭也沒回就問,語氣像是不經意地。
知亞問這句話時,似乎帶有感情,雷伊哲心頭一陣忐忑,小心地壓著喉嚨回答:「只是一些普通的資料。」知亞這是在關心他嗎?
知亞好像嘆了一口氣,又似乎只是呼吸沉重起來。「是嗎?」他說,帶著一絲責備:「你……真的沒變。」
這是知亞第二次說他沒變,他不明白,自己沒變,犯了什麼錯?
在外貌上,他比兩年前高了有五公分之多,下巴尖了,頰邊瘦了,不那麼娃娃臉了。
他們都長大了,知亞的聲音,男性低磁的嗓音,他改變的比他還多。他惆悵的想著,自己錯過了這麼多,真遺憾。經過成長蛻變後,他們在外表上都有著明顯的改變。
山路蜿蜒延伸,駛進一條平鋪石板的大道,繞過熟悉的環狀噴水池,映入眼簾是一棟ㄇ字型古堡風格的豪華建築,它的露台和窗櫺都有復古的設計,入口處聳立著八支仿希臘神殿的經典圓柱,都被漆成純紅色了,一種中國風的錯亂衝擊而來。
雷伊哲的眉頭不禁輕蹙起來,不知還有多少事物改變了。
這一路被知亞的沉默之牆擋在千里之外,雖然知亞將自己召回復職,顯然還沒原諒他——無論是多麼微小的疏失,只要是觸犯了知亞的底線,就是他的錯。
兩名僕人前來開門,下車後,雷伊哲嘗試作出輕快的提問:「秦先生,您待會要做什麼?」
這問題好像是地雷,他一踏出腳步就踩到知亞的雷池範圍。
知亞頓了一下,臉色陰沉地一聲不吭,逕自走向大門。雷伊哲懷疑自己又要被趕走了,直到知亞略停補上一句話:「我有我自己的事,你先忙你的吧!」
這是什麼意思?雷伊哲吃了閉門羹,一時難以跟進,知亞不願讓他跟上的腳步是那麼決然,一步的跨幅已經遠超過自己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