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歡想像自己融入山林的樣子,儘管她從沒從休旅車上下來超過十分鐘。」

本章節 3982 字
更新於: 2024-09-06
(你和我)

一個帶著狐狸面具的少年帶著一本書,赤著的腳踩進溼地,被泥濘與青苔冰涼卻溫潤的包覆著,依然穩健的向前走。

林間的風帶著濕氣從背後拂過,少年打著赤膊,瘦弱的身軀不免打了一下哆嗦。

溼地中央是高起的乾地,下雨後,高地看起來就像湖心小島。一棵巨樹盤據在高地中心,樹根處是一個自然形成的大樹洞,大概可以容下三個人。

少年緩慢地在濕地裡,往樹洞前進。在乾地上的草皮把泥巴大概蹭一蹭後,便彎身進到樹洞裡,靠在洞口邊坐了下來。

空中一絲白線劃過。下起雨了。

少年往洞內挪了一些,便開始閱讀手中的書,一本老舊的百科全書。

雨聲漸漸密集。少年看得聚精會神,絲毫沒有聽見遠方傳來啪啪濺起泥水的腳步聲。

「呦。」

一個帶著不知什麼生物樣子的面具的壯碩少年,手搭在洞外,將身子探進去。

「你擋到我的光了。」狐狸面具少年抬頭看向他。

「就知道你又跑到這裡看書。」壯碩少年說著也蹲下擠進洞裡。話說他的面具乍看有點像蝸牛的頭。

「過去一點,書不能弄濕。」狐面少年稍微縮了雙腳給他多一點空間。

「走太慢就淋到雨了,唉。」壯碩少年撥了撥濕掉的頭髮。

狐面少年沒有理他,又繼續專注回書上。

壯碩少年沈默了一下,抓了抓頭,喬了個臥姿,說:「你看完叫我。」

「這樣會著涼喔。」狐面少年抬頭回。

「但是我好無聊。」壯碩少年翻了個身說。

「那你來幹嘛。」

「睡覺啊。」

「⋯⋯那就睡吧。」狐面少年無奈地說。「雨停了我會叫你。」

「謝啦——」

伴著淅瀝瀝的雨聲,不久後少年就恍恍惚惚地睡著了。

「⋯⋯齁⋯⋯齁⋯⋯」

狐面少年將書闔上。

「⋯⋯就知道你會打呼。」

狐面少年對著對面已經睡翻過去的少年輕輕的說。

(白鹿)

「媽在忙,妳先去找爸爸好嗎?」這是印象中媽媽最後說的話。
「爸爸沒空喔,妳先自己玩一下好不好?」這是印象中爸爸最後說的話。

在她有些失望的要回休旅車上時,遠處樹叢一陣騷動。

她好奇的靠近。突然一個靈巧的身影竄出樹叢,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一隻白色的動物。她小跑步跟了上去,那隻動物似乎不怕她,但又不想她靠近,就這樣走走停停。

她仔細的觀察牠。牠有細長的四肢,一搓小小的尾巴,還有像小樹枝的角。重要的是牠是全白的,她從來沒有在野外看過全白的動物。

突然牠抬頭向天空嗅了嗅。她正想順著往牠鼻尖指的方向看過去,一滴雨冷不防的落在她的鼻頭上。

牠突然轉身跳走,緊接著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大雨嘩啦一聲傾盆而下。

「啊啊啊——」女孩慌張的往白色身影離去的方向狂奔,心裡單純的只想著,牠一定是去躲雨了,跟著牠就能找到躲雨的地方。

雨聲太大、距離太遠,女孩聽不到來自營地的呼喚聲和引擎發動的聲音。至於在雨中和林中穿梭並且逐漸朦朧的白色身影也慢慢地與她漸行漸遠⋯⋯。大雨讓前方的景物難以辨識。

「媽媽——爸爸——」她邊哭邊不知所措地走著,溼透的小洋裝重重的貼在身上。不知被樹根石墩絆倒了幾次,雨勢也是不知不覺間趨緩。只剩零星的雨點時,她小小的身軀也筋疲力盡了。

(伊呼和雅庫)

滴⋯⋯答⋯⋯。

水滴沿著樹洞邊緣滴下。樹洞裡是兩個依舊睡意朦朧的少年。一個睡得四仰八叉,一個蜷在角落。

「⋯⋯哈啊——哈啾!」

一聲震耳欲聾的噴嚏驚得方圓百里鳥獸散,首當其衝的就是在他旁邊的少年。

「哎呀,怎麼變冷了⋯⋯」蝸牛面具少年搓著手臂不好意思的坐了起來,「欸雨停了耶?」

「是啊。剛好我們都醒了。」狐面少年說:「估計整座森林都醒了吧。」

「哈哈哈哈哈⋯⋯」蝸牛面具少年笑著抓了抓頭。

「走吧⋯⋯回去了。」狐面少年說著便起身探出樹洞。

「喔!」蝸牛面具少年緊跟著鑽出洞外。

下過雨的溼地多了許多水窪,兩人繞開有水的地方走。就在要離開溼地進入林子時,走在前面的狐面少年突然放慢了腳步,注視著前方樹根處。似乎有一團白白的東西。

「怎麼了?」後面的蝸牛面具少年問。順著狐面少年朝向的方向看過去,他也注意到了那團突兀的白色物體。

「我去看看!」蝸牛面具少年一個箭步超過狐面少年,直奔樹根處。

「伊呼!萬一是『外面』的東西呢?」狐面少年一驚,連忙追了上去。「伊呼——!」狐面少年伸手想抓跑在前面的蝸牛面具少年。

就在兩人靠近時,白色的東西動了一下。

「欸!」蝸牛面具少年於是突然止步,「是活的⋯⋯?」

話還沒說完,「喂你——!」「欸欸欸!」後方來不及煞車的狐面少年就一頭撞上了蝸牛面具少年,兩人抱團重重摔在泥地上,還向前滾了幾圈。在前面的蝸牛面具少年,首當其衝的跌了個狗吃屎。

「⋯⋯你幹嘛突然停下啦⋯⋯幸好書沒被弄髒⋯⋯真是奇蹟⋯⋯」

「⋯⋯我怎麼知道你跑在我後面啊!還有你不先關心一下我嗎?真是無情的傢伙⋯⋯我停下來是因為——」

接著兩人突然同時意識到一件事,一齊往手邊看去——白色東西就在面前。

二人同時彈跳起來並往後退了幾步。

那個不是東西,那是一個小孩,穿著弄髒的白色衣服,蜷曲在那裡。

「雅⋯⋯雅庫,剛⋯⋯剛剛『它』動了,應⋯⋯應該還⋯⋯還活著。」

「是⋯⋯是嗎⋯⋯」

兩人互瞥一眼,然後一起小心翼翼地向前,在小孩旁蹲下。

蝸牛面具少年伸手探探小孩的鼻息,同時狐面少年則伸手搭上小孩的頸部。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呼吸⋯⋯欸喂!你直接碰喔?」蝸牛面具少年看向狐面少年。

「書上說可以摸頸動脈量心跳⋯⋯」狐面少年神情嚴肅的說,「還有心跳,而且⋯⋯」

狐面少年說著突然伸出雙手要把小孩抱起來,「現在全身滾燙,必須快點降溫才行!」

「欸等等——!」蝸牛面具少年連忙伸手扶住被抱起的小孩,「你沒問題嗎?還是我來抱?」他看著狐面少年因用力而顫抖的雙臂說。

「喔⋯⋯也好⋯⋯」狐面少年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給壯碩的蝸牛面具少年。

「哇好燙!」蝸牛面具少年忍不住說。

雖然身子渾身發熱,但是衣服和頭髮摸起來都潮潮的,鐵定是剛剛淋到雨了。

「快帶她回部落!」狐面少年說。

(外面)

好冷⋯⋯又好熱。

這幾天都是三十五度的高溫,陽光是會刺皮膚的那種。所以聽說這次要去山上的時候,她真的很期待。

她的爸媽都是環境工程技師,常常要到各種不同地方去探勘。

「你們家是不是很環保啊?」同學常常這樣問她。

「很環保是什麼意思啊?」

「愛護大自然啊。」

「那應該沒有吧。他們會砍樹蓋房子。」

才小二的她也不是具體了解爸媽究竟是做什麼工作。說真的,她其實不在乎環境怎麼樣,她覺得那些同學也不在乎,他們只是覺得環保是件好事,僅此而已。她的爸媽在她看來也不是什麼環保鬥士,那只是一個工作而已。她家也是普通的開著車、普通的做垃圾分類、普通的吃肉、放暑假的時候也是普通的開著冷氣不想出門。

他們家極少從事戶外活動、也不常一起出遊踏青。不像其他朋友有的去露營、有的去爬山、釣魚。媽媽不喜歡弄髒衣服、也不喜歡蚊蟲,爸爸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歡運動。

他們家既不愛護大自然、也不愛親近大自然。只是偶爾晚餐時一起看電視,會看一些動物星球、探索頻道,心中產生「啊好可愛的動物」「啊好漂亮的風景」之類的讚嘆,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就跟普通的家庭一樣。

唯一能全家一起出遠門的機會,就是爸媽要去探勘的時候。

她很享受在休旅車上的時光,車上會放著廣播的音樂,媽媽會在副駕駛座上打嗑睡,爸爸會看著手機的導航開車。她從後照鏡可以看到爸爸有點疲倦卻專心的眼睛。

除了山路會暈車、安全帶勒到頸部不舒服之外,每次坐車她都很開心。因為偶爾路過什麼風景名勝的時候,他們就會下車看看、或是在車內指著車窗外欣賞。

不過因為公務在身,他們也不會停留太久。而且時常會有別的叔叔阿姨一同前往,有時他們會跟她們家擠一輛,有時是開另一台車,時而在前、時而在後,一起到目的地。

儘管如此,她還是很喜歡去的途中。因為到達目的地後,大人們就都各自忙去了。他們會跟接應的人碰頭,然後就會有一群人,各自都裝備著不同的器具,開始測量的測量、記錄的記錄。通常,她只能待在休旅車裡玩媽媽的手機,沒有人有空理她。

這次她換上了她最喜歡的白色小洋裝,讓自己「空靈」一點,空靈是她最近學到的詞。她喜歡坐車窗旁看著外面的山林呼嘯而過,然後想像自己是很久以前就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少女,漫步在樹林中的身影忽隱忽現。她想像自己輕而易舉的跳上樹枝,吹聲口哨一隻老鷹就會從不遠處滑翔至她身邊。

她喜歡想像自己融入山林的樣子,儘管她從沒從休旅車上下來超過十分鐘。

這次的目的地海拔雖然不高,但是路途還是遙遠,今天他們六點就出發,到達時也已經中午過後了。

他們來到了一處像是廢棄林場的空地後,她依舊待在車內玩手機。不知是不是這次媽媽忘記充電,手機才玩一下就沒電了。於是她只能百無聊賴地看著車外的大人們忙來忙去。

她還是忍不住搖下車窗。車外一陣潮溼的氣味撲鼻而來,氣溫依舊很高,但是有雲層的關係,所以沒有陽光。

「媽——」她向外喊道。

遠處媽媽正在和人討論事情,好像沒有聽到她在叫她。

她猶豫了一會兒,默默地深呼吸,接著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間奏)

搜查隊整裝,職業是環境工程技師的一對夫妻執意要一起去。

隊長婉拒了,要夫妻倆回山下的鎮上休息。

「山裡面什麼情形我們也都很了解的,不會給大家造成麻煩的。」
「先生,搜查需要體力,不是了解就可以幫得上忙的。」

在隊長的勸說和鎮長的安撫下,那位先生扶著泣不成聲的妻子坐上了車,由局裡的同僚護送。

大概是迷路所以回不了營地,所幸一個小女孩也沒法跑多遠。隊長心想,只是不知孩子目前狀況如何。下雨過後山坡變得更加難走,一不小心磕碰或滑落都是有可能的。

地面搜索顯然不太給力,因為大雨把鞋印或足跡都沖刷掉了。無人機也配合在空中搜查,只是雨後起霧使得搜救更加困難。

30分鐘⋯⋯1個鐘頭⋯⋯

這座山林就像不肯放人一樣,拒絕協助搜救行動。

(間奏2)

雅庫說他先回去通知村裡的人,疾走的身影一下子就不見了。

伊呼抱著小女孩,頻率緩和卻大步地趕著路。

腦袋有點空白,赤裸的上身直接地感受著另一個人的溫度。燙燙的。
伊呼僅憑著慣性在樹林中穿梭前進,恍惚間,突然想起小時候第一次獵到野兔的時候,將野兔扛在肩上。野兔小小的心臟在他的肩上越跳越慢、越跳越慢。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他們也穿出了樹林,眼前是熟悉的家園,以及迎面跑來的雅庫和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