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奉神祭典
本章節 3875 字
更新於: 2024-09-06
『⋯⋯楓⋯⋯快⋯⋯這裡⋯⋯』
是誰在叫我?好熟悉的聲音⋯⋯
『楓⋯⋯危險⋯⋯』
⋯⋯危險?我嗎?
我想要往前走,可是雙腳動彈不得。
這裡是哪裡⋯⋯好暗、好可怕⋯⋯有沒有人⋯⋯
在寂寞跟絕望的黑暗之中,驀然亮起零星火光。
我像是找到了希望,努力伸出手。
許多的影子突然出現,將其團團圍住,作勢要消滅掉它。
光芒愈來愈微弱,周圍逐漸恢復黑暗。
等等,不可以⋯⋯不要丟下我,請救救我!
漸漸消散的火光回應我的祈望,愈發明亮,影子一個接著一個消失。
『⋯⋯楓⋯⋯記得媽媽⋯⋯』
媽媽!?等等!是媽媽嗎!?
我想要尋找聲音在哪,意識卻開始渙散。
媽媽⋯⋯不要走⋯⋯對不起⋯⋯
「小楓!快醒醒!小楓!」
楓一睜開眼,朝陽擔心的臉龐馬上映入眼簾,身上的睡衣已被滿身的汗水沾濕。
「妳剛剛一直發出痛苦的聲音……做惡夢了?」
「我⋯⋯」
楓回想著夢的內容,處處不合理卻又真實得令人懼怕,猶如身歷其境,手掌似乎還殘留著那火光的溫度。
「小楓?妳的手在發抖⋯⋯很可怕的夢嗎?」
如朝陽所說,楓的雙手不斷顫抖,全身正冒著冷汗,呼吸也十分紊亂。
「不⋯⋯」楓勉強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抱歉讓爸爸擔心了,你得去忙祭典的事吧?我沒事的。」
「可是⋯⋯」朝陽欲言又止。
楓平時不怎麼作夢,更別說是惡夢了,偏偏是在這個時間點作了有關紅葉的夢,著實令朝陽放不下心。
但考慮到楓剛剛說了「媽媽對不起」這類的夢話,楓現在可能更需要獨自靜靜。
「好吧⋯⋯那我先出門了,早餐已經幫妳做好放在桌上了。有什麼事一定記得要通知我,知道嗎?」
「知道了,爸爸就放心吧。」
待朝陽一離開房間,楓立刻無力地倒回床上。
那個聲音⋯⋯真的是媽媽嗎?危險指的又是什麼?要我快逃⋯⋯只有我會有危險嗎?爸爸呢?其他人呢?
楓愈想愈著急,擔心這場夢真的是紅葉想警告她些什麼,提早預防壞事發生。可是紅葉的聲音在楓的記憶裡早已模糊不清,根本沒辦法斷定是否為本人。
她打開床邊木櫃的其中一層抽屜,裡頭有一個邊框精美的小畫框,框裡保存著一副一家三口的畫像,那是在楓小時候,紅葉請一位暫時藉助在家裡的流浪畫家繪製的。
「⋯⋯」
果然無法透過畫像想起媽媽的聲音。
將畫框放回原位,楓走到洗手間打算做個簡單的梳洗,清醒一下昏沉沉的腦袋。
怎麼辦⋯⋯該跟爸爸說嗎?爸爸最近這麼忙,還要再讓他多操心嗎⋯⋯
沖洗冷水沒有使楓平靜下來,未知的恐懼反而害她手腳更加冰冷。
大概是感應到楓的不安,狐狸墜飾開始緩緩散發出能量,安撫她慌亂的情緒。
一如往常地,楓逐漸恢復冷靜,雙手雙腳也慢慢回暖。
「⋯⋯謝謝你,又幫了我一次。」楓握住墜飾小聲道謝。
沒事的⋯⋯在想什麼呢,一定是昨天才剛跟媽媽見面,才做這種夢的吧,不會有事的⋯⋯一定沒事的。
楓用力拍打雙頰,為自己打了強心針,準備下樓享用美味的愛心早餐。
「這是⋯⋯?」
放著早餐的盤子下壓了張字條,內容是朝陽希望楓可以嘗試出門享受祭典,還有幫忙補給跟分送的藥草清單。
「⋯⋯假藉補給之名,行逼我參加祭典之實是吧。」
以往村裡開始準備舉辦奉神祭的這段時間,楓基本上會成天待在樹林裡研究藥草,或是窩在診所複習爸爸的看診筆記,絕對不會出現在村裡。
「父命難違⋯⋯趕快把分送的部分弄完吧。」
楓回房換身衣服,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開家門,外頭熱鬧的喊叫聲馬上傳入耳裡。
「這邊的燈籠再多掛幾個!」「喂!篝火的木材不夠啊~誰去幫忙搬一些過來!」
明明是個會讓人跟著興奮起來的氛圍,楓此時卻只感到渾身不自在。
街道旁的燈籠、等待點燃的篝火、攤販的攬客聲、人們的歡笑⋯⋯知道媽媽去世的那刻⋯⋯
一個個熟悉的場景、墜入深淵般的絕望感重新回到楓的記憶。
好難受⋯⋯好想離開這裡⋯⋯
楓摀住胸口,努力站穩腳步,保持呼吸順暢。
忍住⋯⋯絕不能在大家面前突然昏倒⋯⋯
八年前,紅葉發生意外去世的時間點,正好是奉神祭舉辦的前幾天,還沉浸喪失親人傷痛中的朝陽跟楓,實在是難以隨著眾人大肆慶祝,那種歡樂的氣氛對楓來說尤其諷刺。
奉神祭是村民每年向神明奉上感謝之意與祈願的祭典,一年中最為重要的日子,楓以外的所有人都會卯足全力準備著。
據說這最早是由楓的曾祖母從故鄉帶過來的習俗,主辦奉神祭的責任會一代傳一代,避免傳統習俗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沒落。
然而誰也沒想到,紅葉接手的第一年就發生了憾事。
朝陽為了不辜負紅葉的苦心,堅強地藏起悲傷的情緒,依照紅葉留下的筆記,與一同村民們努力完成紅葉第一場親手設計的奉神祭。
小小年紀的楓無法理解大人們的考量,只覺得這簡直是在說:「媽媽不在了,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為神明慶祝比較重要。」
她永遠記得,那一年奉神祭的夜晚,朝陽坐在窗邊獨自喝酒的背影有多悲傷,與窗外的祭典形成強烈的對比。
從此之後,楓不管是心理還是身體,都變得十分抗拒奉神祭。
本應遵循傳統,將奉神祭交由楓主持大局的事,但朝陽體諒楓的心情,用「年紀還太小」的理由,代而接手這重責大任,持續至今。
「好吃的糖葫蘆、蘋果糖跟好喝的紅糖水喔~快來買喔⋯⋯這不是楓嗎!稀客啊!!來個蘋果糖吧?叔叔請妳吃!」
朝陽的好友,同時也是悠樹的爸爸──植木推著攤位車路過,一看到楓就親切地打招呼,做了一支裹著金黃色糖衣的蘋果糖給她。
「謝謝叔叔。」楓接過糖果一口咬下。
久違品嚐到蘋果與糖衣交織出的絕佳甜味,楓露出微笑,心裡的不適感稍微舒緩一些。
「非常美味⋯⋯原來叔叔除了木工,還會做點心。」
「是啊,趁著空閒出來賣個幾枝~」植木乾笑了幾聲,笑容有些僵硬。「那個⋯⋯楓,不要嫌叔叔囉嗦啊⋯⋯難得妳願意在這時候出門,要好好享受喔。」
「⋯⋯嗯,我會的,謝謝叔叔。」
楓禮貌地給了植木一個微笑,迅速轉身離開。
靠著蘋果糖的味道分散注意力,楓總算是順利送完全部的藥包,許多人看到楓的出現都露出驚訝又欣慰的表情,誤以為楓終於成功克服心理障礙了。
然而楓其實是想著趕快送完藥,就可以去樹林執行採集天然藥草的任務。
「來喔!紙劇場開始囉~今天要講的是⋯⋯『奉神祭傳說』!」
正思考著要先從哪種藥草開始找的楓,在聽到說書人的宣傳聲後停下腳步,好奇地望向他手中的紙劇場。
平時說書人總在廣場免費講故事給小孩們聽,順便販售便宜的小點心。由於他講述故事的方式有趣生動,圖畫童趣可愛,深受許多大人小孩的歡迎。
奉神祭傳說啊⋯⋯
楓這時才發現自己好像不怎麼清楚有關奉神祭的事情,只知道是為了一位名叫火御的神明而舉辦的。
⋯⋯機會難得,就聽聽看吧。而且蘋果糖也還沒吃完,總不能拿著這個去採藥草。
下好決定後,楓移動腳步,選了個邊緣的位置坐下。
說書人靜待聽眾們就坐,開始他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貧困的村莊,居民們常常三餐不濟,甚至連可以安穩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他們彼此間互相幫助、關照,即使無法溫飽,也能夠感受來自人與人之間的溫暖。
無奈總有人是自私的,為了不讓自己繼續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開始使用暴力強搶別人家的糧食。
漸漸地,所有人都成了搶奪者,每天上演著鬥毆事件,生活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以往的暖心互助不復存在。
某一天,街上發生激烈爭執,其中一人順手抓起用來照亮街道的火把,朝對方大力丟去,結果火把直接砸中住屋。
因當時的建築皆是利用木頭和稻草建造的,這小小的火焰立刻引發熊熊大火,旁邊的屋子接連被火勢吞噬。
房屋主人見狀,著急滅火,竟誤把裝著動物油的桶子錯當成儲水桶,將裡頭的液體朝火源潑灑出去,導致火勢加劇,不受控制。
有些人在屋中被大火燒死。
有些人被急著逃難的群眾活活踩死。
有些人成功逃出後,因負傷過重,在痛苦中死去。
有些人順利活下來,卻留下難以痊癒的傷痕。
一位少女絕望又無助地看著重要的家被燒成灰燼,親人們變成一具具的焦屍,自己也沒能倖免,四肢宛如燃燒殆盡的木炭般,變成毫無生氣的死白色。
她竭盡全力走回原先是家的地方,倚靠在細心照顧多年的大樹旁。
大樹亦受到烈火洗禮,枝幹焦黑,上頭還殘留著尚未熄滅的火苗。
心懷大愛的少女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希望可以在死前為其它人留下些什麼。
努力抬起近乎沒有知覺的雙手,十指交扣,誠心誠意祈求著。
「神明大人,如果祢正看著這座村莊
請祢救救我們吧
至少⋯⋯
請祢給予那些深陷絕望的人們,活下去的希望
請祢指引那些無辜受害的亡者,不再受困於黑暗中」
此時,太陽漸升,從山頭透露出一絲曙光。
失去生命的前一刻,少女在模糊的視線中,看見樹梢上的火苗散發著柔和光芒,與耀眼的陽光融為一體,化成人形,伸手擁抱少女,讓她帶著溫暖,安心地離開人世。
由少女強烈的祈願而誕生的神明,回應了少女的心願,平息祝融之災,治癒所有人的傷,引導那些自私的人們改過自新,並協助他們重建家園。
神明的出現給了居民們獲得重生的機會。
為感謝神明,大家決定要定期舉辦祭神慶典,歌頌祂的神蹟。
「⋯⋯後人將神明尊稱為火御,意即『約束火焰之人』。那『火焰』不單單是指真正的火焰,也代表著人們的貪婪,宛若火焰的蔓延、擴散,最終導致村莊的滅亡。奉神祭的舉辦,除了是要感謝火御神明帶來的神蹟,更是要警惕每個人,互相幫助、彼此關懷,才是促進美好未來的關鍵。」
說書人語畢,深深一鞠躬,聽眾以熱烈的掌聲回應,小孩子們意猶未盡地纏著說書人,詢問更多有關奉神祭以及火御神明的故事。
楓咬下最後一口蘋果糖,靜悄悄地離開現場。
『小楓,當妳感到絕望、不知所措的時候,全心全意向火御神祈禱,祂就會來幫助妳的喔。』
『求求祢⋯⋯火御神⋯⋯救救媽媽!拜託祢⋯⋯媽媽!』
『為什麼祢不幫忙救媽媽?我的祈禱還不夠誠心嗎?媽媽明明這麼努力為祢準備祭典!為什麼!把媽媽還給我!』
失去紅葉之後,原本很喜歡聽傳說故事的楓,不再相信神明那套毫無根據的信仰,畢竟祂連如此虔誠的人都救不了。
更準確的說法是,神明是否真的存在,對楓來說已經不具任何意義了。
「如果⋯⋯祢真的存在⋯⋯請祢給我個機會,讓我好好向媽媽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