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楔子一
「鈴、鈴、鈴……」
橘紅的火光照亮了沉在夜色裡的神社,身穿白色上襦和高腰緋袴的巫女,拉動懸掛在拜殿上的青銅鈴鐺,虔誠呼喚她所侍奉的神靈。
清脆的銅鈴聲在靜謐的神社中獨自響著,牽動了圍繞在拜殿外屏息關注的人們——一下、一下,拉扯著他們惶惶不安的心跳。
「鈴、鈴、鈴、鈴、鈴……」
銅鈴聲繼續響著,單調不變的音色讓焦慮等待的人們加倍感受到時間清晰的流逝,位於階臺下瞧不清祭祀狀況的人開始感到浮躁,一個接一個發出不安的鼓譟,動盪的情緒很快沿著向上攀升的臺階,傳染過立足於兩旁並列相對的石燈籠邊的男男女女,將喧譁的出口全數指向正虔誠閉著眼、賣力扯動鈴鐺的神職者。
「茵茵,是時候了,替冤魂解開封條吧。」一位老者在這時踏進空開的拜殿前,在四周的鼓譟聲跟著降低下來後,沉重說道。
回過頭的巫女有著猶豫的難色,她張了張口沒有回話,最後順從地點頭。她明白村長的顧慮,若她將感應不到神明靈感的事在此時說出,只會把村民們已經變得暴躁的情緒推向更難以收拾的地步……
恭敬地高舉雙手作完膜拜,年輕巫女在村民們緊張的注目中,走向聳立於殿旁一棵粗壯的楊桐樹。楊桐樹的樹腰上環繞著粗長的結繩,繩間有秩序地垂掛著一條條鋸齒狀的紙垂,隨著清冷的晚風徐徐飄動。
一邊喃喃唸著咒語,年輕巫女一邊將握在手上綁著紙垂的退魔棒由左向右搖動。
完成最後的驅魔儀式後,年輕巫女解開纏綁在樹腰上的結繩,在結繩落下地面那瞬間,所有人宛若同時停止了呼吸般靜默了下來,緊隨而來的是一聲聲不自覺壓抑住的沉重呼吸——緊緊地,壓抑在急促跳動的心頭。
「……開。」村長揮著手,用著幾近完全脫軌的神經,傳遞著極度不完全的話。
幾個男人在年輕巫女退下後靠向粗壯的楊桐樹,其中一人伸手勾向樹幹上一個鏤空的圓洞,像開門一般拉開圓弧狀的半面樹幹,露出了那鑿空的樹體內一具直立的、貼滿長條符紙的棺木。
冤魂葬,是這個村子自建村以來便已存在的習俗,凡是在村子裡因為意外或突染重病去世的人,皆必須將其遺體裝入壓上鎮邪符條的棺木裡,然後在神社巫女的祭祀下封入鏤空的「榊木」內,經過一天的淨化儀式後,祓除枉死冤魂的戾氣,以避免含恨的冤魂在村內作亂抓交替。
這個習俗在村子裡行之有年,從來沒有出現過問題,每次皆能順利地將經過冤魂葬後的遺體火化安葬。
然而……
看著那一張張完好無缺封貼在棺木上的咒條,年輕巫女準備進行解封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這些壓在棺木上的咒條,不僅是她親手封貼上去,更是她親筆繪製的,那一勾一劃的筆跡她辨識得非常清楚,沒人能夠假造,而且這些咒條也全是在準備進行冤魂葬的當天才繪製出來的——固定的數目,不會多,也不會少……所以這代表著眼前的棺木就是昨天由她親手貼上咒條的那一具,沒有任何偷天換日的可能,掀開棺木後能夠看見的,絕對是——
空的?
年輕巫女呆住了,應該說,掀開棺木的那一瞬間,所有瞧見裡頭空無一物的人,全都因為過度的震驚而呆立當場,無法言語……
時間,在急促的心跳中緩慢流動,一秒,二秒,在跟著冒出冷汗的第三秒,驚叫、嘶喊震響了整個神社,恐懼如沖激肆虐的黑潮,瞬間淹沒了所有人。
「怎麼會!又、又消失了!」
「第、第四個了!」
「這是神靈懲罰,冤魂作祟啊!」
「明天、明天會死的人是誰?我不要!我不要當那個人!」
「不!我不想死,更不想消失啊!」
「村長!您得想出辦法才行,您跟茵茵必須負起責任!」
年輕巫女面如死灰,四周歇斯底里的驚惶叫喊壓縮成一條銳利的音線,直接鑽入她的耳膜,穿過了她空白的腦袋,嗡嗡作響。
從幾天前開始,在第一個進行冤魂葬後遺體消失的隔天早上,立即有村民莫名暴斃,而在將該村民繼續依循慣例進行冤魂葬後,遺體消失的情況竟再度出現,甚至隔天又跟著有人離奇喪命……就像是抓交替一般,恐怖的狀況持續循環,一次一個,已經有四個村民在不明原因的狀態下接連死去了!
然而,更令人感到害怕的是,他們可以清清楚楚記得接連死了幾個人,絕對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算數跟其他人有所出入,但是,那第一個在冤魂葬中消失遺體的人是誰卻沒人記得起來,爾後的第二、第三、第四個,不僅是進行冤魂葬儀式的巫女本人,就連整個村莊的所有人,包括那些應該「曾經」是他們家屬的人,竟然沒人能夠想得起這四個死去的人,是誰……
是的,在掀開棺木的那一瞬間,再也沒有人能夠記得,那些死掉的人,究竟,是誰。
彷彿,這些人從來不曾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