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希爾巴與大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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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8-23
望著眼前極為駭人的一幕,希爾巴腦中一片空白。
那頭憑空冒出的無名猛獸渾身上下皆是濃密的黝黑毛髮,覆滿毛的前肢足有身軀的一半長,站直身子比周身的林木還要高,只聞其聲不見其貌。
不斷自上方掉落的樹葉以及上頭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大概是在左右張望?
半晌,野獸彎下身弓起背,四肢著地,緩緩地前進著,乍看活像是一團黑漆漆的巨大毛球。
咚、啪擦、碰——
咚、啪擦、碰——
一步接著一步的沈重足音,每響起一次,大地都為之撼動;緊隨其後的是樹木接連折斷應聲倒地,樹葉與塵土紛飛,林中的動物亦作鳥獸散。
「啊、唔唔!」
男孩回神差點要大叫時,一雙柔若無骨的手忽然自背後伸出,以溫柔卻不失強硬的力量抱住他。
在野獸似有所感地轉頭看來時,他被那個人捂著嘴拉進樹叢中。
還來不及反應,就正面瞧見那頭猛獸的真面目。
那是一張無比猙獰的面孔,心臟不好的人看了鐵定犯病,小孩子看了以後睡覺鐵定做惡夢。
那頭直起身恐怕比樹還高的野獸歪著腦袋,瞇著眼睛,便維持這個姿勢靜止不動,乍看很像一團巨大黑毛球,唯口鼻處一圈露出皺巴巴的肌膚。
然而這團毛球一點也不可愛,通紅的狹長雙目在漆黑的毛髮上格外顯眼,鮮紅的液體盛著綠色的瞳仁,閃爍詭譎的光芒。
真正觸目驚心的是四根突出唇外的獠牙,對於整個口部來說過於巨大,以至於兩片嘴唇根本合不起來,整口牙等於是無時無刻都在咧著嘴,咬牙切齒的模樣。
希爾巴再一次嚇呆了,愣怔幾秒,連怎麼呼吸都忘了。
野獸安靜地看了他們這邊半晌,鼻孔用力噴著氣,前肢使勁跺地幾下,震得地面又是一陣劇烈的搖晃,似乎沒有找到什麼這一點讓牠很是不滿。
對著地面狠狠發洩一番,才終於轉頭緩慢離去。
男孩因為牠突然的動作而回過神,張開嘴差點又叫出聲來;幸而環在腰間與口鼻觸的手突然加大力道,腰腹被肋緊的痛感以及呼吸困難的感覺令他迅速閉嘴收聲。
砰咚、砰咚、砰咚……
心臟劇烈的跳動撞擊著胸膛,隨時都會破胸而出,聲音大得猶如慶典時的轟轟鼓聲,幸而被響亮的腳步聲掩蓋才沒有發現。
希爾巴不由得屏住呼吸,視線一瞬不瞬地目送那頭高大的野獸一路排山倒海之勢的緩慢離去,耳邊樹木傾倒的聲響由近至遠,由大漸小。
不知不覺間,緊握在手中的晶石已不再燙得驚人,但那股暖呼呼的餘溫仍是暖得他掌心直出汗。
此刻身後,胸背相貼的柔軟處,捎來高熱的體溫以及同樣劇烈的心跳聲,鼻尖一股濃濃的泥土味。
待那聲音漸漸遠去,終於變成難以捕捉的細碎聲響時,被驚擾的森林亦得以回歸原本的平靜,禁錮著他的雙手才鬆開離去。
希爾巴連忙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整個人如離岸的魚,剛從水裡撈起,渾身汗涔涔,心跳仍快如擂鼓。
鼻尖嗅到了草木泥土的自然清香,還有一股很淡很淡的,似曾相識的辛香味……依稀像是前幾天妹妹感冒時母親煮的荊芥湯?
「呼……」
思緒剛一飄遠,一個淺淺的呼吸聲冷不防鑽入耳內。
男孩這才想起身後還有個「救命恩人」,剛剛要不是對方突然出手,此刻的他恐怕早就被那頭奇怪恐怖的怪獸抓去成為盤中餐——想到剛才與死神錯身而過的驚險瞬間,他不由得又打了個顫。
眼角餘光瞄到一縷桃紅髮絲晃過,在深淺不一的綠意中格外鮮豔美麗,勾著男孩回首望去。
他再次看呆了。
然而,這回並非因爲恐懼。
跪在身後的,是一位希爾巴翻遍自己所學過的形容詞,也只能用漂亮、美麗等簡單匱乏的詞彙來描述的大姊姊。
年紀看不出來,應該很年輕。
「……嗯、對,我剛把畫面傳送過去,貝多,看好施瓦洛別讓她發瘋……另外,我發現一個孩子……」
她正垂首對著手中的某個物品念念有詞,神情凝重,目光專注凌厲,媽媽平時在家發號施令時也是這般模樣。
那是一塊約莫巴掌大的圓片,鐵灰色的外殼光滑明亮,不似木質也不像石料,正中鑲著一塊八角形的奶白晶石,潔白的柔和光芒中夾雜著淺黃色光暈,閃閃爍爍。
「你們離山腳最近,事態緊急,先趕緊下山不要上來……對了,也通知一下村長,施瓦洛,不要讓我發現妳偷偷給我跑上來。」
最後一句話格外兇悍,語畢,白芒轉趨黯淡,女子頓時由跪改坐,再次長吁口氣。
「呼……」
她將鬢髮撥至耳後,面上亦帶著由緊繃轉為放鬆的神情看了過來。
希爾巴這才能仔細看清她的正臉。
纖長捲翹的睫毛下,那雙大而圓的淺褐色瞳眸,貓眼一樣靈動明亮,光潔的肌膚被一身棕色系的簡約衣物覆蓋,紅棕色手套與同色短靴。
一頭亮麗的桃紅鬈髮率性搭在肩上,按理在這種環境下是非常顯眼,可她披著一層層由藤蔓綠葉密密交織的冠冕長紗,身上與泥土同色的衣物,剛剛又整個人躲在樹叢之中,綠意的掩護才沒有被那頭野獸發覺。
見希爾巴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她驀地莞爾一笑,道:「剛才真是好險啊!是吧?」
說完還朝希爾巴眨了眨眼,沒問他是誰,一個小孩子又為何會獨自出現在這座深山老林,也沒對自己的身份多做說明。
言行舉止給人一種懶懶洋洋的,就像後巷鄰居家喜歡在院子躺椅上曬太陽的奶奶,卻又透著一種才八歲的他難以形容的感覺,難道就是所謂的成熟感?
雖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但不妨礙他看得臉紅。
「呃、呃……謝謝大姊姊……」
他垂著低頭囁嚅著謝語,並未看到對方的視線在掃過自己緊握的手時,眼底閃過的那一絲微光。
「咕咕——」
一陣振翅與鳥鳴聲陡然響起,驚得希爾巴猛地顫了一下。
幾片綠葉與白羽一齊落下,原是方才那隻雪白的鳥兒。
女子伸出空著的手,白鳥拍翅翩翩落下,一人一鳥姿態優雅,襯著身後的林景,色彩鮮明濃烈,美如畫。
「您好啊,舞小姐。」她唇角輕揚,眸光柔軟,語調輕柔:「真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您……那兩位也跟您一起?」
男孩驚訝地看著鳥兒拍翅咕咕幾聲,女子也微微頷首致意,好似她倆真能聽懂彼此在說什麼。
「是嘛……既然如此就麻煩您了。」
更令他更吃驚的是女子說完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後,鳥兒竟點點頭,旋即振翅高飛而去。
目送白鳥離去,直到不見那抹白點,希爾巴才收回目光。
他回首看向女子,睜大的雙眼閃亮亮的,訴說著他此刻的興奮之情:「大姊姊,妳難道是鳥的使者?」
大概是沒想到會被這麼問,女子張著嘴愣了幾秒。
眼珠子轉了轉,瞅了眼手中捻著的白羽,她似乎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咦?這是很好笑的問題嗎?
希爾巴被笑得一頭霧水,還沒想明白,就聽對方強忍笑意答道:「嗯……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