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我與床伴的緣分】

　　在聽了唐燕的告白和妥協後，白梓傻站了好一會兒，他大概是第一次在唐燕面前露出這種表情，等他回過神時，腦子裡第一個想到的竟是，還在店內的程玉是不是透過監視器在偷看？

　　唐燕鬆了手，貼在臉上的兩隻大掌也隨之滑落，他正是知道白梓沒有出力了才鬆開的，正如他不想用自己的力氣綁住白梓，他希望白梓很自然地就在他身邊，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白梓的神情對唐燕來說是很新鮮的，可他高興不起來，他不是沒想過白梓會有什麼反應，輕鬆、解脫、錯愕、失望、責怪、生氣他都想過了，可現在的白梓太單純又太複雜了。

　　唐燕有些緊張，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他感覺自己說錯話了，但他還是得告訴白梓。

　　白梓會回過神，是因為唐燕沒憋住的那個噴嚏，他也不是冷，就是有一陣風迎面而來，大概是把塵灰也吹了過來吧。

　　尷尬得要命！

　　白梓醒神之後一句也沒說，敞臂便將唐燕擁入懷中，唐燕一時還以為，白梓是以為他會冷。

　　這種炎夏的夜晚，頂多清爽，怎麼也談不上冷的，不過，白梓的體溫很高，動作也異常僵硬。

　　唐燕想知道他在想什麼。

　　白梓問了一個傻問題：「小燕子，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真的很傻，傻得唐燕都笑了，無奈地笑了。他回抱住那寬大厚實的身體，此時好像一個大孩子，道：「不會，我明明說了喜歡你。」

　　白梓用著比平時還大的勁，生怕唐燕會跑掉似的，他悄悄深呼吸了幾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卻是徒勞無功，他索性不壓抑了，將臉埋進了唐燕的肩頸之間，急急開口：「小燕子，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唐燕沒想太多，只是輕聲道：「好，你說吧。」

　　他還沒見過白梓這麼慌張的，雖然表現得不多，但很明顯在刻意壓抑。這樣的白梓很新鮮，唐燕確實有些期待。

　　然後，白梓鬆了手，退了懷抱，從置在腰後的斜背包裡不知掏了什麼出來，兩掌合鼓鼓的。

　　唐燕歪著頭，盯著那「手球」，想不出個所以然，難道白梓還會變魔術？

　　他還以為白梓會讓他閉上眼睛，怎知，白梓一句話也不說，就把置上的右掌給拿開了。

　　然後，是個方形的小盒子。

　　唐燕忽然發現，原來只是一齣老套的劇情。那麼，他也可以期待老套的發展嗎？這種時候老套就好，千萬別來個神展開。

　　可是，白梓沒有打開盒子，而是整個遞了出去，唐燕傻了，他忽然又想，裡頭的東西是不是不太老套？

　　「小燕子，收下它，然後打開它。」

　　白梓這麼說了，面上不帶游刃有餘的笑意，甚至有些拘謹。

　　唐燕愣了愣，頓時也緊張了起來，他伸出手，觸及盒面，遲疑了片刻，才緩緩撿起。

　　小盒子的底座換了一個掌心。

　　唐燕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好像那是個炸彈，一不小心就會爆炸。

　　那個過程不過幾秒，盒蓋掀開了，內容物昭然若揭，清晰可見。

　　唐燕又傻住了。

　　他直勾勾盯著盒中物，雙唇微張，一切靜得只剩呼吸。

　　白梓打破了沉默：「收下我的心，打開之後你會發現，裡面有一隻小燕子。」

　　唐燕猛然抬面，驚訝加深了幾分，雙唇又張開了一些，他對喉頭用了力，卻一個字也沒吐出來。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小小的盒子裡，正如白梓所說，有一隻小燕子，銀製的，在晦暗中仍是特別亮眼，半側面，振著翅，翹著尾，有一種氣宇軒昂的細膩，整體不過一個拇指指節大小，可那不是唐燕認為的老套道具──戒指。他還沒能看出那是什麼，便被白梓給吸引了。

　　唐燕感覺眼眶有些乾又有些濕，視線有些模糊，心跳快得不可理喻，白梓說的那段話，遠遠比「我喜歡你」更有震撼力。

　　他解讀出來了。白梓願意為他敞開心扉，這代表著太多太多了，而他不單單被喜歡著，還好好地住進白梓心裡了。

　　等唐燕回過神來，臉頰已經濕了兩條，而他抬著眸子，淚花的滾落渾然不影響他的視線，他能清楚看到白梓神情的堅毅，還有那青澀的拘束。他忽然覺得，白梓真可愛。

　　白梓有些慶幸唐燕沒說話，他又道：「那是個髮夾，我想過戒指、項鍊、手環，但我不希望小燕子被禁錮在一個地方，他是自由的，我不作你的大樹，我要給你整個森林，小燕子就該棲於枝頭，不論是哪棵樹上。」

　　唐燕呆呆地眨了眨眸子，又擠出了幾朵淚花，白梓說的話他都聽進心裡了。他一直想著，白梓是自己的參天大樹，怎知，其實是整片森林。

　　白梓頓了頓，神情糾結了半霎，繼續說道：「小燕子，我家叫作『一輩子』，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唐燕倒抽了一口氣，他有些不明白，是不是他答應了，就等於越過了白梓給的那道關卡，直接迎向最終獎勵？

　　可分明，他剛剛才主動妥協，表示安於現狀就好，這臭白梓怎麼老愛打亂他的計畫？

　　正如白梓出現在他人生中是個意外，一切的一切也是意外，然而意外多了久了，那就是命中注定了。

　　唐燕抿起了唇，再張開時，總算有聲音了，雖然是平靜的哭腔：「一輩子的森林，一輩子的大樹，一輩子的家……還有一輩子的你和我。我的方向感不太好，但是我能隨便迷路了，對嗎？」

　　白梓勾起一抹淺笑，神色舒緩了不少，點頭道：「對，你到哪都有我。」

　　唐燕一抽鼻子，委屈地盯著白梓，撐不過三秒便噗嗤笑道：「好個陰魂不散！」

　　白梓失笑一聲，道：「你還沒回答我。」

　　唐燕連連搖頭道：「不回答！反正你牽好我，去哪都無所謂，去哪都有你在，這樣就好。」

　　白梓笑道：「不怕我帶你去流浪了？」

　　唐燕哼了哼聲，道：「行走江湖，浪跡天涯，那是一種情懷，是一種浪漫！」

　　他又低著頭咕噥了一句：「大不了我養你嘛……」

　　白梓大笑道：「哈哈哈哈！那你得好好給我澆水了！」

　　唐燕鼓起雙頰，道：「那你還不趕緊帶我回家？」

　　白梓的笑意一瞬柔和，伸手撫去唐燕的殘淚，道：「唐燕，你願作我的小燕子嗎？」

　　唐燕怔了怔，這話鋒轉得太快，他靈機一動，決定賭上一賭，道：「那你把手套拿掉好不？」

　　白梓笑盈盈地說道：「你拿吧。」

　　唐燕訝然：「真的？」

　　白梓輕輕點首，道：「真的。不過小燕子沒有手，你得用嘴。」

　　用、用嘴？

　　唐燕錯愕片刻，本能的好勝心這時湧了上來，他憤憤咬牙：「……誰怕誰！」

　　＊

　　唐燕不太確定，與白梓的約定是不是從「白梓主動拿掉手套和他上床」變為「用嘴取下手套然後上床」。

　　不過他知道，在夏日的晚風中，牽著他的是白梓，迎向的那道門不僅僅是白梓家的大門，更是白梓的心門。

　　一幢大廈的五樓，二十號房前，唐燕傻站著，右掌依舊被牢牢鎖住，他張口道：「白梓，你是故意的嗎？」

　　旅館房號５２０就算了，連住家都能這樣？

　　白梓取出房卡，邊刷邊笑道：「真的不是，只是巧合。」

　　什麼鬼巧合？家不是自己選的嗎！

　　唐燕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等房門大開，他整個注意就被吸了進去。

　　一如他所想，乾淨整潔，好似專人打掃過，卻不若旅館那般制式，竟然還有著家的溫馨感。

　　不過，完完全全吸引他目光的，是越過玄關，到達客廳，沙發包圍的茶几前，那佇立的服裝展示架。

　　單調的金屬長桿上，是一套唐燕都快忘了的，實際上深埋在心底的服裝。

　　淺而舒柔的紫色被柔緻的白邊保護著，那是一件洋裝，質料輕盈，側腰上有一個可拆卸的小蝴蝶結，前領設計有如蝶翼，裙襬恰於膝上，那模板參照的是唐燕的身形。

　　因為那時的他，沒有其他模特兒了。

　　唐燕愣愣張口：「……蝴蝶蘭。」

　　那是洋裝的名字，參照對象就是蝴蝶蘭。

　　右掌的溫度瞬間退離，他聽見了關門的聲音，然後，更加強烈的溫度由背後襲來，那是一個過熱的擁抱，一道輕柔的吐息帶著似水的情意直入耳裡，更直入心坎。

　　「我剛才說了，只是巧合。正如我認識你，之後你認識我。那個展覽我也在場，但你沒有發現我，我也沒有記得你，之後我才發現，原來你早就住在我心裡了。我的翩若驚鴻，說的就是這個，雖然當時只有展示，但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你親自穿上的那張照片，正是翩若驚鴻，優美靈動。」

　　白梓的氣息溫和柔緩，身上還帶著絲絲酒氣，可口氣裡沒有。

　　唐燕倒抽一口氣，失聲道：「原來是你買走的！」

　　那件「蝴蝶蘭」，是唐燕的第一次參展的作品之一，也是在那之後，他被業界相中，開始了服裝設計師的生涯。

　　他當初把那件洋裝拿去賣了，也只是為了斷捨離，他認為拋棄最初的榮譽，才能不被過往束縛，更加努力未來。

　　可是，他最初的榮譽回來了，白梓也來了。

　　唐燕猛然回神，立即轉了身緊緊回抱住白梓，說道：「蝴蝶採了花蜜回來，我太賺了。」

　　白梓輕笑道：「不，蝴蝶帶你找到了一座森林，你真的太賺了。」

　　唐燕抬起面門，鼓著雙頰，道：「大樹先生，還不速速進貢花蜜？」

　　白梓失笑道：「你先乖乖把衣服換上了，要多少我都給你。」

　　唐燕臉一紅，心一羞，回頭瞥了眼那件洋裝，又面有難色地看向白梓道：「你、你有這種癖好啊？」

　　白梓拍了拍他的頭，道：「我都還沒說你有那種癖好啊？你就先告我的狀了？」

　　唐燕又鼓起雙頰，悶悶道：「我只是個孤獨的設計師。希望我沒胖了，應該能穿得下吧……」

　　白梓笑容滿面，拉著他踏進客廳，指著一扇門，道：「我的房間，我等你，小燕子。」

　　唐燕神情一僵，羞臊無度，沉默不語，僅是點了點頭，然後目送笑盈盈的白梓離開。

　　他看著那件洋裝，思緒複雜，又是亂羞了一把，沒想到早在幾年前，他與白梓的緣分就開始了。

　　他想，等會兒要去的才不是什麼森林，而是虎穴，可他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