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集、下次再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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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8-31
第七十集、下次再見,好嗎?
清晨,一對年邁的夫婦敲了敲布魯克林大學酒店710號門,老夫岸然道貌,老婦慈眉善目。
他們是梁大衛和薇拉·伊斯伍德·梁,是梁珊妮的父母,也是張諾軒兄弟們的外公外婆。
710號門被緩緩打開,梁珊妮身穿端莊的黑色晚禮裙,她那穩重的樣子和平常大大咧咧的樣子完全不同。
「(英文)爸,媽,辛苦你們了。」
她領著二老走到客廳,二老看見女婿正幫張祐軒打著黑色領帶。
「(英文)爺爺奶奶。」
梁大衛點點頭,薇拉·梁一臉寵溺的走到張祐軒面前,整理他的衣服說:「(英文)祐軒又高了呢…好久沒看到祐軒了呢。」
「(英文)抱歉啊,爸媽。」張維仁隨手套上黑色的西裝外套,對兩位老人解釋:「(英文)我們要去參加鄰居孩子的葬禮,請你們照顧一下小凱和小睿。」
「(英文)沒事,交給我們吧!」薇拉·梁一臉心疼的看著張祐軒,不禁輕嘆:「(英文)可憐的孩子,這麼小就走了…諾軒現在還好嗎?」
一提到張諾軒的名字,張維仁一臉擔憂的看向房間門口。
「(英文)他很傷心,但他還是堅持要去朋友的葬禮。」張維仁說完,他走到房門前敲門問道:「大諾?你好了嗎?我們差不多要走了。」
過了幾分鐘,張諾軒面無表情的走出房間。
這是他第一次穿這種正式的黑色西裝,穿著一動作就有點不適的馬甲不說,還要確定腳踝和鎖骨不能露出,就連頭髮也被梁珊妮強行梳成中分。
即使穿得如此成熟,但他的心情除了悲痛還是悲痛。
「(英文)爺爺,奶奶…」
看著大外孫悲傷的模樣,薇拉·梁心都碎了,立刻將他緊緊摟住,哽咽地說:「(英文)你還好嗎?讓奶奶抱一抱…」
他靜靜的躺在外婆的懷抱中,忍不住流出幾滴眼淚。
今天,是翁思傑的葬禮。
按照他的家鄉葬禮傳統,他的葬禮只進行三天。過了這兩天,他就要被送去火化。
「孩子。」梁大衛招手讓張諾軒過來,張諾軒坐在梁大衛的旁邊後,梁大衛拍著他的手背,說著不利索的中文安慰:「人…都會離開…不要太傷心…要好好和他再見…知道嗎?」
「知道…」
有人敲了敲710號房門,張祐軒打開房門,見同樣穿著黑色西裝,梳著中分的楊玟宇早已在此等候。
「你們準備好了嗎?」
「差不多了吧,你先進來等等。」張祐軒讓過身子給楊玟宇進入。
楊玟宇走進房間,看見張諾軒親密的和陌生老人坐在一起。他大概猜到老人身份,嚴謹的向老人伸手打招呼:「(英文)您好,我是諾軒的朋友。」
梁大衛只是點點頭,張諾軒解釋:「外公不太會和別人說話,玟宇哥請你見諒…」
「沒事沒事!」
楊玟宇坐下後,薇拉·梁端詳這小伙子,感覺好像在哪看過這個少年。
在張維仁用髮蠟固定頭髮的時候,薇拉·梁略微驚訝的看著楊玟宇確認:「(英文)你是…宇文嗎?電視上的宇文?」
「(英文)您好,我是宇文。」楊玟宇向薇拉·楊投以微笑,「(英文)不過今天我是以諾軒的朋友參加思傑的葬禮,請您把我當成普通人就好。」
薇拉·梁欣慰的點點頭,畢竟她也是楊玟宇的影迷。
「好了,我們該出發了。」
語畢,張維仁和梁珊妮、以及穿著西裝的三人一起離開710號。
他們走出大學酒店等候片刻,張維仁開著昨天租好的車子停在四人面前。
「上車吧,今天要去的地方有點遠。」
等到他們全都上車,張維仁踩下油門前往目的地。
車內的氛圍異常的低沉,車子播放的《My Dear Friend》更是應景現在的氛圍。
張祐軒被卡在中間的座位,他看向左邊,張諾軒鬱鬱寡歡,看著外面的風景發呆;他看向右邊,楊玟宇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是第一次出席這種場合。
「你看起來好緊張。」
「因為我是第一次參加葬禮…」
看得出來…張祐軒心想。
他們前年參加過三姨婆的葬禮,因為三姨婆一家信奉基督教,當時的葬禮是直接辦在公墓園內。
他不怎麼害怕參加別人的葬禮,但他對於死亡還是會保持敬畏。
他一臉擔憂的看向張諾軒,自從翁思傑逝世後,張諾軒幾乎沒怎麼說過話,昨天甚至躲在被窩,整整一天不吃不喝。
「哥。」他把手放在張諾軒手背上,小聲地說:「等等見到西永哥,好好和西永哥道別吧?」
張諾軒沒有回答,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們抵達了目的地——【天堂殯儀館】。
【天堂殯儀館】設置在布魯克林郊外,雖然讓人有種恐怖片的感覺,不過這也是為了能讓逝世的人可以獲得安靜的歸屬。
外面的小雪像是為翁思傑的逝世感到悲哀,雪花一片一片的飄落在車頂上。
他們站在殯儀館大門前,楊玟宇注意到殯儀館門邊放著兩個插滿白色菊花和桔梗花的花圈,有張指示被貼在花圈中間。
一張寫著的是韓文,另一張則寫著英文:
【故人:翁思傑(옹시재)】
【年齡:16】
【死亡日期:20XX年1月25日】
【葬禮時間:20XX年1月26日上午10點】
【葬禮地點:天堂殯儀館 地下一樓】
「進去吧。」在張維仁的提醒下,楊玟宇跟著他們走進殯儀館。
走進去之前,他注意到張諾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阿諾,我們一起走吧。」他向張諾軒伸出手,等著張諾軒接過。
張諾軒像是沒看到他伸出的手,穿過他進入殯儀館。他緩緩收起手,加快腳步跟上他們。
他們來到地下一樓,注意到有個房間異常熱鬧。走進一看,有不少穿著黑色衣服的陌生男女正坐在裡面聊天。
楊玟宇昨晚特地上網了解韓國人的葬禮文化,他們的葬禮除了哀悼故人外,還是為了和遠親與舊識聯絡感情,甚至有些不太熟的人也可以來參加。
他們參加葬禮不是為了故人,而是陪著留下來的人一起走。
「我先去給白包簽名,你們進去為思傑插香吧。」張維仁從西裝口袋拿出厚厚的白包,梁珊妮領著三人走向靈堂。
偌大的房間就數中間臨時搭設的靈堂最為顯眼,上面除了擺滿各種白色的花圈和祭品外,正中央被放著翁思傑的遺照。
照片上的翁思傑看起來格外陽光,完全看不出他會在將來因為胃癌逝世。
有個穿著黑色韓服的女性站在靈堂旁,張諾軒認出那個人是金敏安。
因為翁思傑的逝世,金敏安大受打擊,她的頭髮在一夜之間幾乎變白了。
梁珊妮向金敏安點頭示意,她帶著三人走向祭台前,一起深深的朝翁思傑的遺照鞠躬。
過了一會兒,梁珊妮跪下來,在祭台前的小桌子上拿起四隻綠色的香柱,一一遞給三人。
張祐軒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做,他瞥眼看向張諾軒和楊玟宇,前者看起來完全沒有精神,後者和他一樣一臉茫然。確認這兩人不能幫助自己後,他只好重新看向梁珊妮。
梁珊妮拿著香柱在蠟燭上燒一會兒,她虔誠的閉上眼,拿著香柱默念著什麼。過了幾秒,她把香柱插進香灰爐內,再次雙手合十為翁思傑禱告。
張祐軒很快模仿梁珊妮的做法完成流程,楊玟宇則是較為謹慎的插香禱告。
至於張諾軒,他把香柱插進香灰爐時,不小心碰到其他香柱,香柱落下的滾燙香灰直接落在他的虎口上。
「沒事吧?」楊玟宇抓著張諾軒的手關心道。
張諾軒面無表情的搖搖頭,他鬆開楊玟宇的手,為翁思傑做禱告。
Violin,一路好走…
他以為自己有很多話想對翁思傑說,但他的腦海中除了誦經聲和惱人的音樂聲外,想不到可以和摯友說些什麼。
梁珊妮走到金敏安旁,握著她的手安慰:「敏安,請你保重…」
「我沒事…」金敏安的聲音非常沙啞,看著梁珊妮露出苦笑,「謝謝你…」
「我剛剛做的也不太對,但我希望你們和思傑能收到我們的心意。」
一提到翁思傑的名字,金敏安的眼淚很快從眼眶流出。
「孩子們,你們去吃一吃那邊的泡菜和辣牛肉湯吧…」金敏安忍著眼淚對三人說:「多吃一點,好嗎?」
「好的。」楊玟宇和張祐軒同時回答,張諾軒默不作聲的點頭。
楊玟宇剛想拉著張諾軒一起拿食物,張諾軒搖搖頭,低聲說道:「玟宇哥,祐,你們自己拿吧,我想靜一靜。」
「好吧,你去找位吧…」楊玟宇心領神會,帶著張祐軒一起去門口附近的桌子旁取食物。
他拿著兩個托盤,看著眼前的菜肴問張祐軒:「小…祐軒,阿諾有什麼食物忌口?他可以吃辣的嗎?」
「他小時候吃牛排結果拉肚子,所以他不敢吃牛肉…」張祐軒拿了一碗辣牛肉湯說:「至於辣的話…太辣的不行…」
楊玟宇還想問什麼,張祐軒放下楊玟宇手上的另一個托盤說:「我哥現在這樣肯定完全沒心情吃,不然你拿多一點,再拿個空碗和他一起吃吧?」
換做是平時,楊玟宇肯定會因為想到可以和張諾軒共吃一碗興奮不已。如今,他點頭聽從張祐軒的提議,夾了一些泡菜和豆芽後,再拿空碗尋找張諾軒。
張諾軒坐在空桌旁,旁邊坐著的是一群約莫50的大叔,那些大叔喝著燒酒,玩著花牌,玩得不亦樂乎。
他知道他們身為翁思傑的親戚,只有節日或者喪禮的時候才能見面。為了隨時迎接前來弔唁的親戚,他們需要靠著打牌保持清醒。
可是聽著他們的笑聲以及那歡樂的音樂,他的心裡還是湧起一股無名火。
「阿諾。」楊玟宇坐在他的旁邊,把托盤放在他們之間,「吃點東西吧,我想思傑不想看到你這樣…」
「玟宇哥,我沒胃口。」張諾軒搖搖頭,把托盤推回去。
楊玟宇安靜的注視著張諾軒,他環顧四周,輕聲說道:「我昨天上網了解韓國人的葬禮文化,我才知道他們的葬禮也被叫作「生者最後的溫柔」。」
「怎麼說?」
見張諾軒略微提起一絲興趣,楊玟宇搬運昨晚他熬夜看過的資料科普:「這首歌是《最後一個節日(마지막 축제)》,雖然聽起來很歡快,不過這首歌是為了表達他們對亡者的不舍。所以無論是現場的氛圍還是笑聲,他們都希望思傑知道後可以安心離開。」
「玟宇哥…」張諾軒打斷楊玟宇的科普,他低頭看著雙腿,緩緩開口:「思傑他…真的安心嗎?」
楊玟宇搖搖頭,「老實說,我也不清楚。」
「可是…」說著說著,張諾軒的眼淚陸續滴在褲子上。楊玟宇拍著他的背後,希望這能讓他好一點。
「他病危的時候,我們還在遊樂園玩…他在裡面很痛苦的時候,我們還在回去醫院的車上…他走的時候,我們才到搶救室外面知道他已經…」
「阿諾,這些不是你的錯。」楊玟宇拍拍張諾軒的肩,輕聲安慰:「我們誰都無法預料思傑出事,你不要自責…」
「他明明很喜歡我,我還因為該死的顧慮拒絕他!我覺得我好噁心!」說到這,張諾軒雙手捂臉哽咽,止不住的痛罵自己:「我真的好噁心!玩弄思傑的感情,還在他生病的時候去遊樂園!我真的不該被他喜歡…」
啪!
張諾軒感覺這一霎那非常的安靜,周圍更是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他摸著有點麻麻的右臉,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楊玟宇。
「阿諾,我不允許你說你自己噁心,也不允許你說這種話。」楊玟宇放下手,一臉嚴肅的看著張諾軒,「思傑他肯定不願意看到你這麼說自己,你自責有什麼用?自責了他就會回來了?自責了就能回到過去?我想思傑看到你這樣,肯定對你很失望!」
楊玟宇知道自己說的話有點過火,可這也是為了不讓張諾軒繼續自責下去。
楊玟宇左一聲「思傑」右一聲「思傑」的,讓張諾軒愈發憤怒,他壓著怒氣質問:「難道他和你說那些話了?還是你可以通靈?」
「不是哦!」
在張諾軒的注視下,楊玟宇拿出手機,在他面前搖一搖,坦然說道:「之前,思傑讓我錄影,說如果他不在了就放給你看…」
聽到這件事,張諾軒的怒氣瞬間消失,臉上只剩下錯愕的表情。
「錄影?你們什麼時候…」
「就在上周,你們約會那天。」楊玟宇把手機重新收回口袋,向張諾軒露出笑臉,「我打算幾天後等你好點了再給你看。」
張諾軒還沒來得及多問,張祐軒不動聲色地端著食物放在二人面前。
「剛剛加平叔叔問我們要不要去看一眼西永哥。」張祐軒說完,他盯著張諾軒和楊玟宇疑惑:「你們…剛剛打起來了?」
「才沒有…/!」張諾軒和楊玟宇同時否認,不同的只是標點符號。
張祐軒還想說些什麼,有個人操著不標準的中文出聲:「小若、小有…看看思傑?」
三人看向後方,翁加平看起來年老許多。他擔心三人聽不懂他說的話,更是用手比劃。
「走吧,去看看西永哥一眼。」張祐軒明白翁加平的意思,率先站起來。
楊玟宇跟著站起來,再次向張諾軒伸出手。
「去看思傑最後一眼吧。」
張諾軒抿唇接過楊玟宇的手站起,跟著翁加平一起去後面的房間。
張諾軒知道這有點不合規矩,但他知道這是翁加平的好意。
而且…他也很想再見翁思傑最後一眼。
他們走進房間,一扇灰色的屏風擋在門前。他們越過屏風,看到一口巨大的褐色棺材被放在房間中央。
張諾軒發現他挪不開雙腳,他的身體拒絕他走向棺材。楊玟宇注意到張諾軒的異況,扶著他一步步走到棺材前。
翁思傑穿著白色的壽衣,像熟睡般,安詳的躺在棺材內。他戴著深褐色的假髮,和他之前的頭髮一模一樣。他的皮膚非常蒼白,手上握著白色的菊花。
「(韓文)孩子,你的朋友來看你了…」翁加平輕聲對棺材說了這句話,讓步給三人進行最後的告別。
張祐軒認識翁思傑有段時間,他忍著淚告別:「西永哥,保重,希望你在那邊快快樂樂。」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跑出房間,留下楊玟宇和張諾軒。
「思傑,保重,我會完成你交代的願望,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楊玟宇道別完,他拍著張諾軒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阿諾,我先出去了。」
張諾軒點頭,楊玟宇走出房間。
他呆呆的看著翁思傑,抿嘴揩去即將流出的眼淚。
「你現在好多了嗎?」
翁思傑的嘴角微微上揚,卻沒再睜開眼。
「玩夠了吧?快起來吧!你成功騙倒我了,你是惡作劇之王!快起來吧!快起來吧…」
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他緊咬下唇,聲音在喉嚨間哽住。眼淚撲簌而下,情緒終於潰堤,他捂著臉,止不住地抽噎。
「你為什麼這麼快就走了?為什麼!」他蹲在地上,像個失去全部的孩子般嚎啕大哭:「不是說好一起去遊樂園玩嗎?你為什麼要騙我!快醒來啊!我們還沒一起去遊樂園啊!我還想聽你的小提琴啊!」
他知道說這些話已經沒用,但他就是想對翁思傑說這些話。
「對不起…我知道我喜歡你就躲著你…我真的好後悔…我當時一直擔心如果我們分手了…我們還會是朋友嗎…我真的很傻…為什麼我要躲著你…為什麼我要想這麼多…為什麼…」
他哭得撕心裂肺,聲音在房間內回蕩不止。
逝者已矣,他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但知道歸知道,他還是無法接受。
他只想大聲哭出來,把所有的悲傷、悔恨,還有那說不出口的思念,統統發泄出來。
「思傑…」他重新站起來,叫著摯友最後留在這世間的名字:「如果可以…我們下次再見,好嗎?」
一隻美麗的白色蝴蝶輕輕撲扇著翅膀,緩緩落在他的肩頭,靜靜停留著,久久沒有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