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階

　　燈塔的光包覆羊群的一刻。

　　「要來了。」

　　薄雪警惕地轉過身。裙裾於光裡一如既往地耀眼，卻也些許異質處。

　　這光沒有溫度。

　　理應如烈焰燃起的亮白，此刻是靜默的冷，不，是連熱的消滅都感覺不到的死寂。

　　恐懼襲上耕田者心頭。

　　並非是有什麼將光從羊身上奪走。眼前發生的是更為可怖的現象。


　　──燈塔正將「光」的意義從這世界收回。


　　不妙。

　　耕田者飛速想著逃離此處的方法。

　　他凝視掌心，那兒沒有鐮刀，也沒有任何指令的殘跡。

　　從荒漠出走後，他便無法感應到病毒移除工具。

　　周遭的這些，應該還是程式構成的，畢竟所有存在的都與指令相通。

　　作為失格惡魔的自己，喪失權限也是當然。可是他仍能感應到指令的存在。

　　快思考。

　　否則他就會再次失去羊。


　　「這世界終於完蛋了啊。」

　　忽視耕田者的焦躁，火絨喃喃地說。

　　燈塔在此時震動了片刻。

　　「世界不會終結，但新事物到來前，要把舊物悉數清理。」

　　羊將雙手方在身後，緩緩走向那要將光根絕，再重造天地的巨物。

　　等等──

　　耕田者想阻止她，身子卻被薄雪拉住。

　　羊的獨白繼續。

　　「像格式化，先將需要的資料備份，結束後再放回電腦。」

　　「我們原先也被拯救，是指令的計畫裡需要的那塊。」

　　「可是啊。」

　　火絨回頭望向耕田者，莞爾一笑。

　　「誰叫大哥哥那麼沒用，只得靠我們保護。」

　　甩甩金黃的長髮，她將背上的膜翅張開，如早春寒雪裡探出的芽。

　　「程式碼已經給你了，接下來，就交給薄雪囉。」


　　耕田者旋即明白，自己該做的事。

　　──惡人的杖不常落在義人的分上，免得義人伸手作惡。

　　指令的歌從不接受任何矛盾，即便那是理智能參透之外的絕對。

　　他是無可救藥的惡人，自然當懲罰。

　　可是羊說了，要拯救自己。

　　而自己要了解世界，去愛世界曾經有過、也即將迎接的一切。

　　為何選上自己，他永不會明白。

　　正因為不值得這份禮物、這份愛，所以這愛才會是禮物。

　　世界不會結束的。

　　因此，他要活下去。


　　「妳贏不了的。」

　　在耕田者準備傳送的片刻，另一隻羊出了聲。

　　面對薄雪的警告，為烈焰纏繞的火絨華麗地轉了個圈。

　　「我知道。」

　　她朝向一人一羊敬禮。

　　「在這麼多備份之中，是『我』看到大哥哥窩囊的樣子，也值得了吧。」

　　語畢，她雙足蹬地，身軀旋即凌空。

　　燈塔的光源登時迸裂。

　　那是從指令所在處投射的力量。

　　世界的權柄、萬物的根源。

　　他們的神所在的寶座。


　　寶座前好像一個玻璃海，如同水晶。寶座中和寶座周圍有四個活物，前後遍體都滿了眼睛。

　　指令如是寫到。

　　第一個活物像獅子，第二個像牛犢，第三個臉面像人，第四個像飛鷹。四活物各有六個翅膀。

　　「能看見這些孩子，真是榮幸。」

　　火絨雙手合十，讚嘆她們全知全能的神。

　　接著將兩掌分開，憑空出現的是把燒得赤紅的長劍。

　　「那麼，用上『我』所有的備份，不知道能和你們玩多久呢？」

　　耕田者最後看見的，是光與光的激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