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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17778 字
更新於: 2024-06-11
在一些無聊的日子裡就是會想泡在酒吧幾小時,盯著空杯緣,眼睛轉啊轉的。明明身上沒幾毛錢也硬要讓屁股黏在硬板凳,小口、珍惜的酌著威士忌。我以右臂為枕趴在吧檯上,略微抬頭觀賞調酒師優雅的操作,銀色調酒杯上下搖晃,動作看似簡單卻有種神秘的律動,使人為之著迷。她是一位年輕的女士,留有蓬鬆的短鬈髮,粉紅馬卡龍的顏色讓我想在上面大啃一口。
夜場酒吧總少不了混混的喧囂聲,幾些年輕人在角落的卡座大聲嘻哈,談論著沒人能聽懂的廢話。
我看回自己空洞的酒杯,在抬頭看看調酒師。眼神對上了,讓我有點迷茫,但最後還是指了指自己的杯子要求再來杯一樣的。
「我覺得你不該再喝了。」調酒師神情冷漠的說著,眼簾略為下垂。
「還早呢,我可以再來十杯!」
「快倒的醉鬼都這麼說。」
調酒師背對櫃台,手腳俐落的取下酒瓶,用空杯向機器接了顆冰球,倒酒。不過一會威士忌就送上來了。我拿起酒杯,邊喝邊看在角落瞎鬧的三男兩女。
他們的中心很明顯是一位燙金髮的高個子,身著白色T恤和海藍的牛仔褲,腰肩膀了兩條皮腰帶|我搞不懂哪條才是真的繫著褲子。金髮哥坐在沙發的椅背上面對其他人說話|雙手還時不時誇張的筆劃著|其餘四人得略微抬頭才能看他。
另外兩個男的,一個是雙手交叉於胸膛的健碩男子,側邊剃光的短髮,穿著簡便的白汗衫和短褲。另一個是臉龐頗為消瘦,黑眼圈濃重的男生,身上套了一件橄欖綠的風衣外套,他和另一夥人不同,沒多認真聽金髮哥說笑話,時常起身跑廁所,回來又回去,動作明顯到我忍不住想報警轟走他。
「嘿,放任那傢伙跑去廁所哈毒無所謂嗎?」我轉向調酒師說著。
「如果我把那些人全扔出去,店面就準備要收起來了。」調酒師嘆口氣,皺起眉毛說‥「這裡何時變成油膩膩的餐館。跟當初預想完全不同,來光顧的只有醉鬼和毒蟲。」
「我懂,我懂。問題點就在這間店面的選址太好了,沒錯,太好了。以至於酒鬼和毒蟲一看見就蜂擁而上。真正安靜宜人的店都是選在鮮少人知道的角落。」
調酒師斜睨了我一眼,表情有點鄙夷,擦拭酒杯的動作沒有停下。
「好吧,你不喜歡我的見解,沒事。」我一口吞下杯裡剩下的酒,說‥「不過我喜歡這家店,物美價廉,誰不喜歡!」
臉頰緩緩發燙的感覺不壞,身體暖活起來智商下降時睏意就來了,我喜歡這種飄忽忽的交錯體驗。我大口吐了股熱氣,把臉埋進雙臂中,風衣厚實的布料如同被子般包覆身子,臨時的舒適小窩就這麼形成了。
「你知道嗎,應付賴在店內的酒鬼,我通常都是直接把他們丟到馬路上。」調酒師說完後倒了杯無酒精的飲料,喝了一口後放棄似的自言自語‥「算了,慣犯。」
○
接下來的事情十分模糊,只有片段記憶還殘留在小腦袋內。
起初,肩膀感受到了大幅度的晃動,睜眼只見一位金色長髮,身披紅夾克和內搭平口上衣的年輕女性向我搭話,她大聲喊著‥「克斯柯,走啦,大家準備移到我家裡繼續喝!」
克斯柯,誰?誰是克斯柯?我雙眼惺忪的想著,但記不得這人名。當我想倒頭繼續睡時,又有一位女郎走來,臉向前貼,十分接近。當下我認不得她們的長相,眼睛看歸看但映進腦裡的全是糨糊,只能依稀認出服飾。向前靠來的是位黑短髮的,髮尾微捲,頭上戴了頂小圓帽,長袖長褲的男性打扮,由其是那蓬鬆的工裝褲,能裝下一打我祖父的萬能鉗。喔,等等,我才不認得我祖父。
「瑪希,你看看他!今天多節制啊,既然改喝酒了!哈哈!」黑髮女紅著臉說,口齒不清的。
「好吧,好吧,雖然還是如往常一樣爛成一坨。」
金髮女郎說完後,就一舉扛起我的肩膀。我嘟噥兩下,本想說些什麼,但晃了兩下腦袋後又昏昏睡去了。
強風從耳畔邊吹過,金色髮絲胡亂拍打著臉龐,眼睛微啟,能看見高速公路鮮紅的夜間警示燈一閃而過,拉成一道虛幻的紅影。車速之快,除了護欄外一成不變的城市,什麼都難以看清。城市高矮不定的建築在黑夜中只是一片繽紛的剪影,閃著、亮著,美麗,但就是廉價。
一切的刺激又助長腦袋回到沉眠中,我試著克制打瞌睡的慾望,但沒用,眼簾一顫一動的配合著額頭上下起伏,最後我屈服了,雙手圍著前方女士的細腰,頭倚靠著她的後背沉睡。
○
在一次睜開眼睛時腦袋清醒多了,我背躺在一張棕色沙發上。環顧四周,是間陌生的兩層樓房子,居家得宜的裝潢風格,胡桃木的深色壁紙貼滿屋內,客廳地板鋪有奶油黃的地毯。後方可以見到一排乾淨的櫥櫃和探出來的水龍頭,從那方向能聽到微弱的嘻鬧聲,我猜那邊還連接了飯廳,只不過從這邊無法直接看見。
我摸著發疼的頭,正思考是不是該直接離開、怎麼離開時,身後傳來一陣輕盈愉快的腳步聲。金髮女郎握著一瓶玻璃裝的酒走來|我隱約記得她的朋友稱她為瑪希。瑪希有副標緻的臉龐,細巧的鼻子和藍眼珠,修長的睫毛帶給她更多的媚力。女孩沒有用太多的濃妝去修飾自己|即使有我也看不出來|,就帶給人如夢如幻的吸引力。
瑪希先是灌了一口酒,才說‥「克斯柯,你醒啦!大家都在飯廳那邊,走吧!」
我沒有搭理她,只是掃了眼她熱褲下的秀長美腿,然後又盯回她的臉。瑪希的表情先是嘻笑著,然後灌幾口酒,發現兩人間有著古怪的窒息感後才停止嘻皮笑臉。再經過半分鐘的乾瞪眼後,她才緩緩撐開略垂的眼簾,瞪大眼睛說‥「你是誰?」
「問的好,我是誰?不是克斯柯就對了。」我摸索一下口袋,抽出張名片給她。「但也不是可疑人物。能給我一杯水嗎?」
女孩有點愣住,但還是免強接過名片,點點頭離開,很快地拿了杯水回來。
「你在酒吧時抓錯人了,我不是克斯柯。只是位喝醉的客人而已。」我疲憊的笑了一下,然後抓起杯子喝乾裡面的水。「就是這樣,不好意思了。」
當我起身準備離開時,瑪希還盯著那張名片,我沒打算抽走,畢竟口袋裡還有一堆。只不過,幾個字而已她也瞧太久。
「啊,等等!上面寫說你是偵探,沒錯吧?」
我放下握上門把的手,回頭看向她說‥「沒錯,怎麼了嗎?」
「我想僱用你,就今天一晚。」她坐上沙發,從夾克中拿出一隻藍色的電子菸,吸了一口後從嘴中吐出粉白狀的煙霧,帶有甜膩的藍莓味。
「那個……你知道的,現在只有我們幾個年輕人在這,家裡沒大人不太安全。你能留守在這一晚嗎?」
「別說笑了,小姐。你們怎麼可能會不安呢?我還害怕擅闖進來的小偷被你們年輕氣盛的男伴砸個半死。」
「偵探先生,我不是再說笑!不久前還有陌生人按門鈴騷擾我們!我只求你把那些煩人的騷擾犯趕走就好。」說完,她爬上二樓,拿了個手提包匆匆跑下,從中亮出五張千元鈔票至我臉前。
「這價錢如何?」
我抽起那五張亮眼的鈔票,在手中翻來覆去,最後收進口袋內。「好吧,就當一晚保姆。要做的事情就這些而已嗎?」
「大致上如此,別讓陌生人踏進來就好。如果你太閒的話也能去樓上看看我家小妹,代我照顧她。」
「謝謝啦。」瑪希又換回張嬉笑的蠢臉,拿起酒瓶回廚房找她那幫混混。
我打開門向外張望一圈,是個閒靜的社區,空曠又幽僻,人行道上連隻動物也沒有,僅有微風吹拂過花草樹叢的窸窣聲。弦月高掛於空,我站在門階上,回頭尋找應該掛於門旁的鐵片。
翡翠大道新星街45號。有錢人的居住區,沒有亮瞎人的霓虹招牌、電子閃光、機械轟鳴聲。保留早年質樸的社區風格,在這裡人人都能擁有自己的獨棟房子和花園,與大城市中的螞蟻窩完全不同。當然,前提是你撐得住每個月十五萬的高額房貸。
吸飽外頭的新鮮空氣後,我爬上二樓,佇足在一間粉色木門前,門上掛了張牌子,寫著|小妹的房間,瑪雅。
我輕敲兩下門面,很快的,裡面傳來一聲輕柔的回應:「進來。」
小女孩坐在一張附有座墊的木椅上,穿著洋裝,後髮綁有寶石紅的蝴蝶結,活像隻洋娃娃。她前方的牆壁掛了台輕薄的七十吋液晶電視,直椅背後則緊靠一張蓋上花邊棉被的彈簧床,房間唯一的雙層窗下擺了張書桌,外面可清楚瀏覽整片後院。
瑪雅和姐姐一樣有副水藍色的雙瞳,她用興奮眼神的望著我,說‥「你是姐姐的朋友嗎?」
我盡自己所能擺出張和藹可親的笑容說‥「不,我不是。」
小女孩很失望,低下頭,怒視自己擺在膝上的手背,從我的視角內還能看見她的雙頰微微鼓起。看來瑪雅不喜歡獨自一人被悶在房內的滋味。
拉開窗戶,頭向外探了一下。後院沒什麼,就幾棵樹和一片草地而已,連隻矮人也沒有,空蕩的令人寂寞。
「你們真該裝飾一下後院,難得有這麼大片的土地可自由使用。插一隻火烈鳥也不錯啊。」
「爸爸不喜歡那種東西,他認為一點用處也沒有,反正最後只會變得長滿青苔髒兮兮的。」瑪希停頓會後又不滿的補充道‥「但那些裝飾也可以讓園丁去維護啊。」
「你老爸可能認為擦一隻火烈鳥得再多塞給園丁三百塊太貴了。他寧願拿這錢給你姐跑趴。家裡時常沒大人嗎,他們都去哪了?」
「嘻嘻。」女孩格格笑會後說‥「父親和母親都在城市中的大企業上班,他們時常出差,所以久久才回來一次。」
「父母沒請傭人什麼的嗎?」
「嗯……家政助理每天早上都會過來打掃家裡和準備早中晚餐,園丁則是每周日來一次。他們工作結束後就回去了。」
「不錯,我則是今天的夜間保姆。瑪希說有人會跑來騷擾是怎麼一回事?」
瑪雅困惑的歪著頭說‥「有嗎?我沒遇過類似的事情。」
「好吧,你也不清楚。但真有此事就麻煩了,說不定有人看準家中只有兩個小孩子就準備犯罪。」
瑪雅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然後從椅子上起身,手指在點到觸控螢幕前縮了一下,隨即換了副開朗的笑容,洋裝的花邊隨轉身飄揚,雙手交疊在後傾身向我說‥「不然我們現在去哪裡玩吧!姐姐總是不讓我和他們一起玩,把我一人留在房間裡,太不公平了!」
「不行,小公主,已經十二點了,快換件衣服去睡覺吧。別向你老姐一樣整天熬夜酗酒,那樣會老很快的。你不想到了二十五歲卻像年過五十的老女人面黃枯瘦吧。」
女孩忿忿不平地鼓起臉頰,活像松鼠似的。我用手指輕輕夾下去,讓她做出個烏賊鬼臉。
「噗。」我會心一笑後走向門口,離去前說了聲:「晚安啦。」
○
我站在二樓走廊,手扶著桃木漆欄桿俯瞰客廳,從這裡能睹見的東西不多,沙發、茶几、前門再來就是一樓房間廊道的入口。瑪希那群人胡鬧的笑聲隔著層層水泥牆都能清楚聽見。走下階梯,打算前往廚房時,彈簧門閂跳開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往走廊瞟去,發現金髮哥正從廁所出來,甩著濕漉漉的雙手還使勁往牛仔褲的側邊擦抹。
「嘿,我知道你。」金髮哥歪嘴一笑,不懷好意說‥「你就是瑪希誤認為是克斯柯的那個人。」
「嗯哼。」我簡短的敷衍他。金髮哥失去酒吧昏暗的燈光掩護後,劣質的染髮劑表露無遺,像頭頂了顆焦糖布丁。
發現我不怎麼甩他後,金髮哥改用鷹勾鼻看人,並開始發狠,一字一句慢慢說‥「喂。知道來錯地方了,怎麼還一副悠哉的模樣晃來晃去。」
我面有難色地微笑說:「你誤會了。」然後掏出名片。金髮哥沒收下,只是瞄幾眼。我繼續說‥「瑪希知道我是偵探後,想僱用我趕走騷擾這間房子的陌生人。但他的妹妹沒發現異狀,所以我想向瑪希問清楚事情的由來。」
「唶!還搭女人的順風車,爛東西。」
金髮哥不情願地調頭走人,我只好默默跟在後面。
進入廚房後向右拐幾步就是飯廳了,六人座的長桌擺於房間中央,上面堆滿了雜亂的酒瓶,些許瓶口還滴下殘餘的琥珀液體一路流淌至桌面,堆積成攤。兩組並排的餐櫃旁蹲著一位畫煙燻妝的女孩,背頸慵懶的攤在牆角,緩緩地抽著電子菸,是當初站在瑪希旁邊的黑髮女。她的外貌相較瑪希沒那麼出眾,臉和鼻子都圓圓小小的,不過這些缺點倒凸顯了那雙銳利的灰眼睛。
瑪希則坐在上座,翹著腿大口灌酒,和一旁倚靠桌角的肌肉兄聊天。
黑髮女看到我們走進飯廳,拿下啣在嘴上的電子菸,緩緩吐出灰煙說:「岱裘,這男的是誰啊?」
「自稱是偵探的老鼠。」金髮哥說完後,拿起桌上一瓶半滿的酒猛吞猛灌。
「誒~~偵探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黑髮女起身,饒有興致地朝我走來,一手繞過脖子搭在肩膀上說:「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喝呢~~」
肌肉兄聽見後猛轉過頭,來勢洶湧地瞪人。我只好苦笑著推開她的手說‥「不必了,我來問瑪希幾句話而已。」這四人的關係還真是好懂。
「瑪希,你能詳細說明騷擾犯的長相和事情始末嗎?」
「不用了吧,反正人來時你就知道啦,把他趕跑就好了。」瑪希雙頰泛紅,背部一靠把椅子翹起來,腳趾頭卡住桌面,讓兩隻椅腳晃啊晃啊地。以醉鬼來說她是我看過平衡最好的。
「不行,我得知道些資訊才能把犯人逮起來。況且,趕跑是沒用的,那種騷擾犯通常一不作二不休。」
「好煩啊,你是想審問我嗎?」瑪希嗲聲叫道。
「當然不是,我|」
一聲巨響忽然響徹這五坪空間,是金髮哥用瓶底大力敲擊桌面,他嘶吼道‥「臭傢伙,到底有完沒完!別人都不願意了還死纏爛打!」岱裘灌下一口酒後又說‥「要是真有人來打擾的話,這裡還有兩位男士呢!你說對不對,亞力克!」
肌肉兄從桌面下來,直起腰背漫步朝我走來,露出自信十足的表情垂下眼球看人。接著,他秀出自己壯碩的右臂靈活地扭動手指,指間的接縫中能睹見鐵金屬代替的關節,每當亞力克扳動一下指頭,各精密的零件相互碰撞就會發出喀嚓的機械聲。仔細一看,也能發現他手臂上的肌肉有硬體改造後留下的間隙。
「五型出廠的專業改造,無論是握力還是動力都是肉體的二十倍。」亞力克說完後緊握拳頭,然後放開,一股燥熱的蒸氣從空隙中噴出。「你想試試看嗎,小子?」
「不不不,免了,謝謝。」我一邊揮著雙手,一邊慢慢後退,臉上估計還抽蓄地傻笑著。
「有什麼不好呢,別客氣。」岱裘揚起嘴角,向肌肉兄叫道:「亞力克!賞他一拳吧,告訴小兄弟我們能照顧好自己!」
亞力克咧嘴一笑,照他說的舉起拳頭,瞪大眼睛瞄準我的臉。如果肌肉兄真打算重拳出擊的話,我恐怕不死也得去整容了。
我趕緊望向瑪希,猛眨眼睛,期望她能有所動作。可惜金髮女郎早已醉的一蹋糊塗,只是抱著酒瓶傻笑,好像在看一齣滑稽的表演。
「聽著,亞力克!那東西揮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即使是青少年,犯了刑事責任|」
「閉嘴。我沒興趣聽你嘰嘰喳喳的。」
亞力克的往後收緊改造義肢的同時,瞳孔也跟著縮小,那是神經緊繃的徵兆,他下秒已經準備好要出拳了。一秒如拉伸至一百秒那麼長。額邊汗如雨下,沿著雙頰流至下巴重新匯聚為一滴。
我現在的表情肯定很難堪。
亞力克瞳孔放大的同時,有三件事情接連發生。我往左邊一跳,結果忽略身旁的黑髮妞,讓她的鼻子吃了一記鐵頭。再來是門鈴響了兩聲,接著瑪希的兩腳椅破功了,摔得四腳朝天。
眼看肌肉兄被一連串的現象傻住,沒揮出他的重拳,呆愣愣地維持著發狠的姿勢,我趕緊起身對大廳的所有人喊道:「很好,騷擾犯終於來了。各位,我要去履行自己應盡的職責啦。」
一拉開門,只見一位身材精實的警員站在棕色門墊上。警員挺直背胸的標準站姿第一印象就是敬業|而且他確實如此|,與一絲不拘的天空藍制服十分相配。短梢的淡色金髮下有副炯炯有神的青綠色雙瞳,即使那是替換過的義眼,也不減自身的雄風。警員點點硬挺的下顎,說:「你是誰?我從沒在這戶人家見過你。」
「我今天已經被問上百遍自己是誰了。」我是嗤笑道,然後遞給他一張名片。
警員過目幾眼後用手指彈了一下卡背,抬頭,吊起一邊眉毛用懷疑的眼神說‥「這不能證明什麼,誰都能印出一疊。你有正式執照嗎?有附加密號碼的那種。」
「有,等我一下。」我從內側口袋掏出一條弧形的銀色裝置,順手掛在頸項後方,然後拉出卡在其中的耳掛式投影機,一條纜線隨著機械延伸連接兩端。輕碰一下投影機側邊,隨即跳可觸式介面。手指在無數資料中上下滑動,最後止住。「傳到哪一個接口?」
警員蠻不在乎的交叉雙手,說:「警局的公共PL端,接口是B11093263。」
「傳了。」
「很好。我對比一下是否跟警政署內的資料庫一樣。」
青綠的瞳孔忽然竄出條條代碼,且由於玻璃義眼的關係反射更加明顯,代碼如同翡翠般清晰艷麗,向上奔流。
我回頭張望廚房,靜悄悄的,堪比守靈的環境。再轉頭時,警員以確認完畢。
「嗯,貨真價實的偵探。我能問問你被僱用的原因嗎?」
我改變重心,以肩膀為墊輕靠在門邊,說‥「可以啊,沒什麼需要保密的。這家的女兒|瑪希小姐顧用我……」忽然,腦袋溜過一陣奇想,我及時抓住它,並再次回頭看向廚房。什麼動靜也沒有。
「有什麼問題嗎?」警員狐疑地問著。
「喔,沒什麼,我以為有東西掉了。你有聽見嗎?」
「沒有。」警員乾淨俐落的回答。
「是嗎,反正也沒什麼重要的。喔,對了剛剛談到我被僱用的理由。很簡單,夜深人靜的,家裡又只有自己和妹妹兩人,所以決定顧個偵探來守夜。至於為什麼是偵探呢?她們不要重火力的傭兵扛著機槍走來走去,那樣反而睡不著。」我刻意斷句,聳聳肩說:「而且,偵探廉價。」
警員點了點頭,但表情略顯嚴肅說:「行。你的僱主做對了一件事,但也做錯了一件。最近這區域有通緝犯出沒,目前還在逃亡中,而且專挑夜間還亮著燈的房子行兇。瑪希小姐很明智,恐怕聽聞了此件事才顧用你。但我認為她犯了個錯誤。」他上下打量我一翻後繼續說‥「你看起來有點弱不禁風。而且這攸關生命問題,她不該省錢的。」
我不失禮貌地微笑,敷衍一句‥「的確。」
「好吧,我今夜都在附近巡邏,有問題的話可以隨時找我。」警員走離兩步後,又迴身說‥「小心點,偵探。」語氣帶點壓迫性。
我緩慢闔上彷彿重了二十公斤的木門。廚房那頭還是一點聲音都沒有,老天,今天應該帶槍的。我打直腰桿,雙手無意義的握起領子,豎整外套。心裡有個最好與最壞的念頭|媽的,不就是剛才他老兄那套|最好的狀況只是鬧個笑話,一切沒事;最壞的話會讓我成為嫌疑犯電死在椅子上。不過,暫且都是猜測,也可能是兩者之外。
我繃緊神經,緩步朝廚房走去,即將轉過拐角時,眼球死死跟上聚焦點,髮際線邊緣滑下一滴淚珠,擦過眼角。
三雙眼睛呆呆地盯向門口,剩下的一雙朝著天花板,鼻子上頂了一包冰塊。
「走了嗎?」瑪希謹慎地問。
「走!都走了,繼續開你他媽的趴吧!」
飯廳再度充斥喧囂的噪音,男人女人大口灌下一瓶又一瓶的廉價酒精。
腳跟懸在廚房門檻即將越過時,一聲呼喊穿透牆壁傳至背後‥「要是他再來的話就拜託你囉,偵探!」
○
我仰躺在沙發上,發楞地眺望上方兩層高的天花板。一層的差距就讓人覺得那是遙不可及的界線,伸手對比只會發現自己的渺小,令目標愈來愈虛幻。
「結果只是領錢來打發警員。哈|」我起身自言自語道,順便打個哈欠。
話雖如此,終究還是領錢了,而且巡邏警員的警告也讓我有些在意。
不知道是沒了顧慮還怎樣,那群人喝得更開了,每人都滿臉透紅的。黑髮女孩|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她的名字|雙腿伸直,倚靠在牆壁邊睡去了,我蹲下來瞇眼細瞧她的鼻子。輕微發腫,但沒有大礙。心想沒事後便起身說了句‥「抱歉。」雖然本人不會聽見,沒意義的自言自語。
另外三人聊得天花亂墜,從討論斯多摩黨的議員用公款買點心給孫子被捕,到地下街的黑店醜聞都有。我走到瑪希旁邊強行打斷他們談話。
「老天,你是第幾次打擾我們了?要不加入聊天要不就滾去客廳吧。」瑪希抱怨道。
「我要一把槍。你們家中有嗎?」
瑪希睜圓眼睛,瞪了一會才開口說:「你要那東西幹嘛?」
「哼,當然是老鼠怕了,需要|」
這次換我強行中斷金髮哥的廢話。「閉嘴吧,少來你那一套!巡邏的警員說有通緝犯在這附近閒晃,我要把槍當作救命符,這樣理由充足嗎?」
「通緝犯?好像有這回是沒錯。」瑪希舔了舔瓶口,灌下一點酒後繼續說:「老爸的書房有一支手槍,在桌子的抽屜內。自己去找吧!」
敞開門房,映入眼簾的第一件物品就是黑桃木色的書桌,桌身帶有精緻的巴洛克雕刻,彎曲的貓腳穩穩地頂立在地面。淺棕色的皮椅後面就是帶簾子的四格窗戶,風景和瑪雅那間別無二致。桌面堆疊了些許書籍和文件,我隨手拿起一本翻閱。裡面記載了關於未確認智慧生物的存在和謠言,或者某某地區的神祕事件,翻了幾頁都只是再說麥田圈、綁架、不明物……上個世紀早已講爛的故事。仔細一瞧,能發現書櫃裡三分之一都是這類雜誌和剪貼紙。
「瑪雅如果在後院擺隻外星人的話,她老爸應該會答應。」
我把這本「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東西」扔回桌上,接著一把拉開下方的抽屜,裡面躺了支黝黑的冷硬物體,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來,並對著窗子外的月光照了一番。
克拉克改裝的手槍,下槍身插入了紅外線瞄準,搶管處則加了十公分長的扁形槍管,大幅增加火力與射程。當然,不便性和重量也同樣獲得提升。由於手邊沒有能用的工具,索性放棄拆下槍管的念頭。我借用了掛在衣架上的槍套,把笨重的克拉克收在腋下邊,兩個彈夾則放進口袋。
深夜一點三十分,我無意義的盤算著那群人還能喝到什麼時候,高昂、亢奮的噪音不停從身後的廚房傳來。頭殼和雙肘懶懶地靠在沙發背上,仰望遠在兩層高的吸頂燈,眼皮被亮光刺的一顫一顫,精神邁入朦朧的沉默中稀釋遠處的吵雜聲,意識恍若旋轉、攪和、再旋轉、攪和,重複循環,直到完全沉默。
叮咚!
身體猛抽一下,我順勢抬起頭部,捏捏鼻子提神。差點就坐在沙發上睡著。由於驚醒的關係,腦袋還不太清楚,我直接握上把手轉開門。
玄關外空蕩蕩的,沒有絲毫動靜,左右察看一下,除了修剪整齊的矮樹籬外也沒任何東西。就在我將關上門的前一刻,眼角偶然掃到街上的茄苳,樹下閃著一抹朱紅色的微弱燈光。我徒勞地瞇起近視眼試著看清目標,結果可想而知,映入眼中的只是一坨黑影添上點紅光。
我伸手至腋下輕握槍柄,維持方便拔槍的姿勢,緩步朝紅光走去。目標的輪廓在眼中逐漸成形,宛如人形米果的陰影沒有因我靠近而有任何動作,所以我舉步一跳縮短距離,搶先至他面前。
槍管大力抵在一顆光溜的白色腦袋上,發現鑲在後腦的紅光是夜間警示燈後我就了解是怎麼一回事了。對象先是轉動他的腦袋,直到一定角度才開始旋轉下半身。一連串簡單卻生硬的動作,慢到足夠讓我把大槍收回腋下了。
「嗶|嗶|歡迎,連鎖拉麵店,來來軒。我是移動式招攬機器人,兼具外送功能。有需要什麼服務嗎?現在有全品項買二就打七五折的活動喔!」
機器人一邊舞動著珍珠白的機械手臂,一邊從頭部擴音器發出電子音。這類功能型取向的機器人通常沒有完整身軀,改造都會偏向於達成發明者的目的,好比這台來說,頭部以下只是一塊簡單的箱型,沒有雙足,移動以圓盤底座下的萬象輪解決。
「不,不需要。我要走了。」
「先生,您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如果還得繼續熬夜的話,我會建議您點碗消夜。空腹是最大的敵人,來,這是我們的菜單!」機器人手腳俐落地從圍裙下掏出一塊平板,上面顯示著五顏六色的食物,每項都看起來油亮亮的。
「你們應該把店名改叫「卡路里」。算了吧,看起來怪噁心的。」
「恕我直言,如果您擔心卡路里問題的話,店內近期推出了新的品項,可以完全解決您的煩惱。」機器人熄暗面部的電子顯示器,停頓後又迅速一亮,合成音如浪濤般吼著‥「全素拉麵!以本店秘密配方特調的「超低」卡路里拉麵,解決易胖體質又是老麵愛好者的你的煩惱!」
「那個祕密配方是什麼?」
「……………………」
「椰奶?燕麥奶?」我挑出幾個可能的替代品問。
「秘密。」死板的電子音低聲回道。
「謝謝你啊,可惜我不是化學顏料愛好者,算了吧。」
「是拉麵愛好者!」機器人繼續說:「相信我!相信來來軒!店內使用的素材絕對是全天然,不含任何化學添加物!」
「聽到這句話就可以不用買,再見。」
「單品項!只要單品項就可以打折,還有免運費的外送服務。拜託,請買一份拉麵,拯救經營不善的店面吧!」機器人慌亂地手舞足蹈,下擺的圓盤還左右轉動,面部顯示器呈現出汗顏的表情符號。
我疲憊地盯著他看,隨後問‥「現在幾點?」
「差十六分就兩點了。」
「好吧,那我點一碗豚骨拉麵就好,送到這間住宅的地址。」我伸出拇指往背後一揮。
「恕我直言,點兩份的話可以打更多優惠喔!」
「恕我直言!你他媽的可以不要在促銷了嗎!」
「抱……抱歉,我只是想你能順便幫你背後的朋友點一份。」
「什|什麼!」
我立刻回頭,這才發現自己的疏忽大意,房子正門就麼向外敞開著。一抹黑影正從周圍的樹叢竄出,迅速偷溜進去。我急忙拔出克拉克手槍拔腿奔向屋子。
機器人在身後說道‥「你不幫朋友點一碗嗎?他都在後面等那麼久了!」我沒理他。
不用半分鐘我就衝進室內了,雙手舉起碩大的改裝克拉克朝陌生人連開兩槍,火藥隨著槍膛的跳動從中迸出,濃烈的炭味隨灰煙飄散四周。我只在他的黑斗篷上打穿了兩個洞。
陌生人雙腳一蹬,瞬間彈上約二樓的高度,只見他銀光色的細手臂一伸,敏捷地抓住欄桿翻身而上,然後立即破窗逃出。等我爬上二樓時,只能從窗口眼睜睜的看著一抹斗篷穿越空曠的後院,翻越圍欄隱入黑暗中。
樓下那群人還在尋歡作樂,連兩聲槍響都沒反應,倒是驚醒了睡夢中的瑪雅。她一手扳著門板,探出頭來擔心的看著。
「剛剛…是不是有人開槍,而且很近,就在家裡的感覺……」
眼見她已經換好睡衣,眼皮還有點鬆垮垮的垂著,我便回說:「沒事,你姐那幫人喝多了,把窗戶給敲破,我在收拾善後而已。」
「好吧,希望她們別再玩了。驚醒的感覺真差。」
我點頭贊同,順便補充說‥「對了,今晚的風有點大,上床前記得確認窗戶有沒有鎖好。」
「我會的,晚安。」
「晚安。」兩人互道晚安後,瑪雅柔柔惺忪的雙眼就退回門內了。
我撿起四散於地的一粒玻璃碎片,是強化玻璃。雖說不是特製的,但即使是一般人拿根球棍用力揮下也難以擊碎,那個人卻僅憑自身的體重和助跑加速就破窗跳出去了。還有他露出來的銀色手臂,可以瞧見裸露在外的機械關節,跟亞力克的手臂一樣是義肢。
在屋內搜索一番後,只找到可剪裁的白色塑膠板可以遮擋窗戶,我切下一片比窗口稍大的尺寸,然後把塑膠板對齊窗邊,以膠帶貼黏。清掃完碎片後,我回到一樓客廳。
思緒如潰堤般湧上心頭,我在沙發附近來回踱步,思考對策,想到的先是把屋內的窗簾和百葉窗都放下,時不時剝起一角向外窺視。但還是不夠,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
「報警。」
我自言自語道,心想在外頭巡邏的警員。但是不行,沒有抓到現行犯的話報警是自找麻煩,他們根本不想處理這種事,追查的效率太低了。
話說我開了兩槍他有聽到嗎?
正當我還在煩惱時,樓梯間傳來慌亂的踏步聲,回眸一看,瑪雅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一隻手撐在木製扶手上,駝背的樣子看來受了不少驚嚇。
「夜|夜間保姆!」瑪雅尖叫著,一開始我還沒反應過來,接著才想起我從沒告訴過她自己的真實職業。
「我在這裡。怎麼了?」我趕緊走上前,蹲下來面對她。
「外面…外面有東西……它看起來黑黑的,躲在樹叢下,房子邊的樹叢。我看來好久都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它時不時會扭動一下,然後身體冒出煙來,好恐怖……」
我拍拍她的背,說‥「好,我去看一下,在我回來前先待在客廳。然後除了我以外,誰按門鈴都別開門。」起身後,我指著門口補充道‥「還有,開門前記得看一下對講機旁的螢幕確認身份。」
「可是…可是我一個人會怕。」瑪雅戰戰兢兢地說著。
「別怕!你聽到飯廳的吵鬧聲了嗎?」瑪雅轉過頭朝廚房看了會,接著點頭表示聽見了。「懂了吧,你不是一個人,背後還有一群混混支持呢!」說完廢話後我就直接出門了,這次沒忘記關上門。
後院在月光的輔助下一覽無遺,我緊靠在牆邊從轉角處窺探,手依然擺在槍柄上,隨時應戰。一個矮小的身影蹲伏在圍籬中,修剪整齊的的樹枝都被他的身形壓垮、斷裂,呼呼哈哈的吐息聲節奏性地喘著,煙霧固定在最後一節緩緩升起,惡臭隨之飄來。我撿起躺在草地上的一根樹枝,握起前後兩端,稍微施點力氣測試硬度。
我大剌剌地走到那傢伙背後,他依然故我的沉侵在自己的世界,恐怕腦袋被轟了一槍也不會發現自己死了。我舉起樹枝準備往卑屈的身影一棍打下去,思忖幾秒後又作罷,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今晚累了。
「喂!」還未等人反應過來,我就一把拉過他的肩膀,趁勢抓住衣襟,活生生地把人舉起來。
棕髮男子驚慌得連菸都握不好,掉在圍籬內,我一腳趕緊踏息。他的嘴巴和手指一樣扭扭捏捏,口不擇言的說些零碎的話,比六歲小孩做錯事被抓包還羞愧。
「……呃…不…我…我只是…抽,在抽菸。決不是…小偷……什麼的,這裡,我朋友…家……我…」
「夠了吧!」我一把甩下橄欖綠的風衣外套,男子一屁股跌在圍籬內。「你就是克斯柯對吧?要不是現在沒那閒工夫,我早就把你扔進警局裡了。」
「你……認識我?」克斯柯瞪大他的雙眸,顯得發皺黑眼圈更加醜陋。
「是呀,是呀。我認識你,你不認識我。」我轉向周圍,邊看邊說‥「你怎麼會跑來這裡,還躲在別人家後院吸毒?」
「恩…那個……」他抽了兩下鼻子,用衣袖來會擦過後才繼續說‥「廁…廁所出來後,發現大夥不見了……就想是不是在瑪希家,我們總是在她家聚。但來到門口後……我…我忍不住了,就跑到後院,那個……」
「唉,你怎麼活到今天的?」我不想知道答案,因為大家都知道,人總有辦法自甘墮落。
我走向黑斗篷跳窗後逃走的路線,樹枝指著一個又一個深陷的足跡,直到木柵圍欄。走回中央,發現自己的影子越顯稀薄,抬頭,只見月亮連自身最後一半都將被烏雲吞沒了。我無心地畫著草地,樹枝梢頭刮過泥土,從一條線連接另一條自然形成的凹線。
夜裡吹來陣陣寒風,身體打了個哆嗦,我拉起外套衣領,扔下樹枝,背後的傢伙時不時地打著噴嚏。看來是回去的時候了。我像對待貓咪一樣把克拉柯拎起,腳跟朝地拖著走。
按下門鈴,門後很快落起拖鞋的啪咑聲,接著是一陣寂靜,稍後才有溫暖的黃光從門隙中透出,狹隘的三角形燈光打在我們兩人身上。瑪雅站出來,小小的身軀擋住光線,她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好似我在外偷吃的樣子。
我走過她身旁,把克拉柯推進屋內,說‥「這傢伙是你姐的朋友,沒見過他很正常,因為他可能都躲在廁所裡面大哈特哈。」
克拉柯畏畏縮縮地走了幾步,回頭偷瞧一眼,確認沒人攔住他後就離開了。飯廳頓時爆出響亮的轟笑聲,看來混混們正歡迎新同伴的歸來。
「好了,屋外的髒東西回到垃圾桶了。好孩子回去睡覺吧。」
確認瑪雅回到二樓房間後,我大力跳上沙發,身子隨彈簧晃了晃兩下才穩住。現在的我就像條老狗一樣,疲憊不堪,無神也無力。重心一斜,上半身倒臥著,我放任自己埋進坐墊內。只要一下就好|媽的,爛藉口。
○
絲線輕拂的感覺搔癢著頸脖,我嘗試睜開眼皮,歷經輪番掙扎後才成功。一張艷麗的臉龐斜靠在沙發背上,女人笑著,嗤笑著,眼睛呆滯,金色髮絲如瀑布般延椅背垂下。兩人無聲的互視著,直到女人先開口。
「偵探,你醒啦,偷懶可不好喔。」瑪希笑道,嘴唇微啟,拉成一條漂亮的線,線的兩端浮現出小酒窩。
我硬撐起僵硬的腰背,問‥「現在幾點?」
「我看看|兩點,兩點十四分!」女孩神采奕奕的答道,還舉起一隻手臂。
「老天,你怎麼比一小時前更醉。」我靠近她,聞了聞,有股塑料的融解後的化學臭味。「喂喂!難不成你們和那小子一起吸了毒品?」
「別大驚小怪,那是收尾的派對,藥效不強,放心放心。」女孩恍惚的說,彷彿在夢遊。「倒是偵探,記得別讓那騷擾犯進來,我可受不了他。」
「不,我應該早點讓他進來把你們全扔進牢裡,然後叫你們父母自己去警局認領。這樣我就能早點結束鬧劇了。」
瑪希吐舌說‥「呸,警局哩,好好笑,你要他跟我們一起蹲嗎?」
「唉,神智不清的傢伙。都快聽不懂你|」我愣住一下,然後說‥「等等,什麼意思?」
瑪希一臉不屑,說‥「騷擾犯耶!?一個罪犯報警?連這點常識都不懂,你真的是偵探嗎?」
該死,我真的是偵探嗎?
「那傢伙該不會正好被通緝中?!」我搖晃著瑪希的肩膀,尖叫道。
「好……好像是。」
「我怎麼會忘記跟巡邏警員要份通緝單,那傢伙既然也他媽的沒給我資料!」我掏出自己的攜便電腦,搜尋翡翠大道的通緝犯,結果光是擁有騷擾犯罪紀錄的通緝犯就有上百人。「不行,太花時間了。」我轉向瑪希‥「你還記得那傢伙的外表或特徵嗎?」
「哎|這個嗎……」瑪希苦著一張臉,但意識到我有點腦火後,只好不甘願地搔著滿是酒精和毒品的小腦袋回憶。經歷一番苦戰後才說‥「身材……大概偏高瘦吧,男的,應該是中度改造者,接下來………不行了,頭好痛!」瑪希雙手押著頭說‥「我也只有在遠處發現過他幾次,根本沒面對面看過。」
「你不是說他是中度改造者,改了拿些地方,記得嗎?」我嘗試追問道。
「嗯…手……啊,手臂,他的手臂是銀色的。」
「行了。我要去找那巡邏警員談一談,你們最好趕緊收一收,上床去。」
「嗯哼,我要回去喝最後一口了。」最好是,我心想著,看瑪希晃回廚房。
正當我準備走向門口時,鈴聲在巧妙的時機響起。我改變路徑,輕盈地挪動腳趾,跨步至窗戶下,掀起布簾的角落往外偷瞧。沒人。我移動到門前,察看電子螢幕,模仿人眼的監視器顯示出圓弧狀的寬闊視野,周圍依然沒有任何人影,不過門口卻擺放著一箱粉底、紅點綴飾的禮物盒,盒子上還綁了條蝴蝶結。
盒子頗重,實際尺寸也比螢幕中看到的還大,我小心翼翼的放在茶几上。一陣沉思後我決定直接拆封,查看內容物。輕輕一抽尼龍織帶的尾端,蝴蝶結就散了,掀開蓋子,一陣強烈的腥臭味立即湧出,我趕緊以外套袖子遮住口鼻。
「媽的,惡趣味的東西。」我低聲抱怨道。
四肢圍繞著中間的頭顱擺放,那張沉痛的臉令人難忘,嘴巴大開,碧綠的眼球上翻,變成死魚眼般的慘白,秀麗的金髮也不付存在,被浸泡在濃稠的豔紅中侵染。是巡邏警員,他被慘忍的分屍了。
貓頭鷹在外咕咕叫,今晚必定有場災難。不,災難已經降臨了。當我想拿起攜便電腦報警時,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在發抖,冷汗不停從背脊流下,打溼外套。再我想著要冷靜下來時,甚至沒發現到有人早已走到身邊。
「問蛋,自己一人貴貴祟祟的幹神媽?!」金髮哥摟住我的脖子,在耳邊口齒不清的大叫道。
「你們幹,你們幹!枕套還想過萬腎節啊!」黑髮女拿起巡邏員警的頭顱,在自己的腦袋上方搖阿晃的,身體一起跟著擺動。
「混蛋,快住手!會留下指印啊!那些都是證物,別亂動!」我趕快擺脫岱裘,衝向黑髮女,嘗試從她手上搶下頭殼。結果那傢伙嗑藥後比想像的還靈活,總能閃過我伸出去的手,你來我往搞得像在搶玩具似的。
我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氣,等回過神來時,他們每個人都拿了巡邏警員的四肢,他媽的一人一個,五人剛剛好。眾人的影子扭曲蠕動著,刻印在客廳四周。我無力的靠上牆壁,緩緩坐下,眼睜睜看他們舉著屍體,比邪教儀式還瘋狂地扭腰跳舞。我用手指頭按壓自己的臉龐,然後大聲咆哮道。
「萬聖節早就過了!你們就他媽的沒有一刻是醒的嗎!」
電燈快速閃爍了四下,發出吱吱的電流聲,然後完全熄滅。一屋子的燈光瞬間消失,留下一片烏黑。突來的意外也讓那幫人停下動作,五個呆子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
「停電了?」瑪希困惑說。
我沒理她,手伸進外套內緩緩地拔出克拉克,直起腰背站起身,側耳傾聽周圍的聲音。很微小但還是存在,儘管毒蟲不停地吸鼻子我也能聽見,牆壁後有詭異地喀啦聲,像是硬物磨擦的輕微聲響。
忽然,頭上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破聲,玻璃碎片如雪花般墜下,折射著窗外篩進的月光閃閃發亮。三隻寶石綠的眼睛探頭進來。我在這一切發生的瞬間盡快往一旁翻滾,躲過敵人落下後的襲擊。
獨臂的銀色義手,沒有任何皮層包覆,零件與支架就這麼裸露於外。頭部戴了頂高耳頭盔,身穿防彈背心,肩上依然披著黑色斗篷。臉上則戴有全面式一體裝,軍用的三筒夜視鏡呈橫向曲線,二十毫米的筒管跟著眼球水平移動,左或右多餘的筒管可在使用者視線外自動偵查。夜視鏡下連接著防毒口罩和過濾罐。
「開什麼玩笑,那面罩不是軍規裝備嗎?怎麼會在一名通緝犯身上?」我自言自語抱怨道。
目標落地後我朝他連續射了兩發子彈,只見他還維持著單手撐地的姿勢,就有足夠的反應做閃躲動作。銀手臂大力跳往瑪希一群人的方向,我頓了下扣住扳機的手指,大喊:「快離開那裡!」
儘管藥頭上癮那群人多少還是存有危機意識,兩位女生和克斯柯嚇得落荒而逃。岱裘跑了兩步後轉頭停下,望向亞力克。肌肉兄面目猙獰,自信地大笑,他高舉拳頭,想對銀手臂玩花招|差點讓我去整容的重拳。
「哼?又一隻臭老鼠,媽的,這次我一定把你扁成肉餅!」
還來不及阻止,亞力克就揮下拳頭,動作之快,可能是藥癮的關係,看得出他沒有絲毫猶豫,不過亞力克出拳的破綻太大了,對銀手臂來說猶如教科書題目般易解。
敵人側身躲過重拳,一把夾住亞力克粗壯的胳膊,接著銀灰色的機械義肢嘎喳作響,上臂與下臂以肘關節為點變形,彷彿一條蛇纏繞住亞力克的手臂。我舉槍指向敵人,銀手臂迅速反折亞力克的手,躲到他身後。
「啊啊!痛痛痛,好痛!」亞力克臉部扭曲的叫著。
我們環繞著客廳對峙,銀手臂以亞力克為人質讓我無法隨意開槍。只見他躲在亞力克身後,顯露的夜視鏡筒管時不時機械性地轉動、縮放。
忽然,對方停下,腳與手同時動作起來。敵人的銀色手臂一縮,螺旋式的迅速旋轉,亞力克的義肢連同零件被抽拔出來,然後腳掌用力一踹,把亞力克當皮球般踢過來。我立即躲開那塊肉球,放任他在身後哭喊。
十三發子彈,口袋裡的彈夾不可有時間能換上,敵人也不會給任何機會。準備抬起手槍的一刻敵人立即有了反應,他左搖右晃地奔來,並看好我扣扳機的瞬間蹬向天空,單手一扳吸頂燈的空隙,拱起身體雙腳踩住天花板,反向一跳如火箭俯衝而下。
雜耍般的動作令人眼花撩亂,加上視線昏暗無法掌握敵人的確切位置。我心急地向上連續開火,瞬逝的火光透露幾些斷片的畫面,火藥迸發地煙霧甚至阻礙著視線。那三眼睛和銀手臂已十分接近了,幾乎貼上眼前。
兩秒,正當我還感覺得到自己以為成功打中對方時,背脊滑過一絲鋒利的冷顫。經驗告訴我連回頭的時間都沒有了,儘管動作。我撲倒至前,躲過銀色手臂下伸出的刀刃。
但是敵人也不是省油的燈,沒等我起身就大步跨前,伸縮手臂上的銀刃如鞭子準備落下。我側身翻滾閃躲,隨即以臥姿向敵人開槍。第一發確實命夜視鏡的左筒管,待我開第二發時手槍卻喀咑卡住了,扣了兩下空扳機才反應回來|沒子彈了。
低級的錯誤,方才手忙腳亂下射了一堆子彈,甚至忘記計算。
腦中還未閃現下一步動作,冰冷的堅硬物就緊咬住脖子了,雙腳漸漸遠離地面。沿著銀色手臂,能看見敵人那破碎面具下的眼珠|菱角分明的鏡片構成的圓,中心一點紅。無機物的眼眸封鎖任何感情,五指也沒有一丁點體溫,僅有緊勒脖子的力道展現憤怒。
克拉克不知不覺從手中滑落,雙掌無力的拍打銀色手臂,喉嚨愈渴望接觸空氣呼吸愈急促。我滑稽地張嘴咳咳叫,視線逐漸模糊、分散,能隱約看見女孩們癱坐在門邊,臉上表情不知是哭是笑;金髮哥吃力地拖拉著獨臂的肌肉胸,肌肉胸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喊,失去他原有的拉風;克斯柯躲在角落瑟瑟發抖,沒有趁機偷嗨幾根,值得嘉許;背後,不遠處傳來小女孩響亮的哭喊聲,我猜,是瑪雅。
老天,你們倒是快滾啊。
眼珠向上翻能看見天花板碎裂翻攪著一道刺眼的藍色光芒彷彿從天降下一切的一切開始變的慘白就像曝光過度的照片腦中奏起宮澤雪野的一號協奏曲周遭事物陪同高升降起的音符緩緩飄上天際意識也跟隨這波浪潮謝幕能感受到深陷脖子的手指頭正逐漸離去來了終曲
啊,是上帝的滋味。
○
手指頭抽蓄一下,冷臉貼冷地板,不舒服,沒死成。
「咳!咳!」我輕撫著陣痛的喉頭,大力咳了兩聲。
抬頭,一雙特大號的V型杏仁眼緊盯著我,黝黑發亮的眼睛沒有珠子,像昆蟲的甲殼一樣光滑。兩人相互注視,雖然這麼說,但我也只能看見對方眼中反射出的呆滯蠢臉|我自己。
對方頭縮了回去,這下我便能看清他光溜溜的銀色軀體,頂著肥胖的三層肚還短手短腳、禿頭小嘴。我眨了眨眼,發現周圍的人全都是這副模樣,他們手裡各握著橢圓形的手槍,酷似玩具。一些人顯現煩惱的表情交談著,有時會瞥向我幾眼。
環視一圈,室內的物件幾乎都是乳白的色調,簡約風格傢具呈現另類的死寂。房間是橢圓形的格局,複雜的操作台和大片窗戶緊靠一邊。後面則有門口通向其他地方。這裡應該是駕駛艙。
我注意到空氣中有股焦臭味,像烤成黑碳的雞肉一樣,循著味道探去,能發現一雙發黑的腳正被拖拉著,最後消失在一扇門口轉角處。我正想追過去時,有個軟趴趴的觸感落在肩膀上,回頭,特大號杏仁眼嘰嘰喳喳說著什麼,我沒聽懂,他只好開始比手畫腳。他先是在地板上比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然後原地奔跑,擠著眉間露出緊張的表情,腳步停下後又指向地板在做出向上的手勢,接著重複張開雙臂的動作,表情換成驚訝。
特大號杏仁眼停下動作,看我還是一副不知所云的樣子只好繼續表演。他左手比了個圓圈放在兩眼間,然後上上下下的胡亂跳一通,多出的右手在空中揮著,很像我剛剛打的那隻三眼猴子。接著一群特大號杏仁眼也加入表演,舉起手中的玩具槍假裝射他,扮演三眼猴的倒下了。
我伸手扶起特大號杏仁眼,兩人呆滯的互視了一下子。我轉頭看向封死的窗戶,景色優美,繁星在夜空中閃閃發亮,只是數量多的不像話,與平常舉頭時所見的零星天差地遠。
嘴巴不自覺的抽動,脫口而出,說‥「我……我想回家。」
特大號杏仁眼們面面相覷,然後其中一位走向控制台,拍了下其中一顆紅色按鈕。地板劇烈晃動,我腳軟了一下沒站穩,腦袋就這麼往後摔至地板,意識在震動中嗡鳴作響,無數雙特大號杏仁眼包圍著我,祝福著我沉沉入睡|我祈禱,拜託是如此。
再次醒來時,我仰躺在廢墟之中,望著屋頂碩大的破洞直貫天空,尋找寥寥無幾的星星。
「來來軒外送,您點的豚骨拉麵到了!」機器人發出有朝氣的電子音,進入屋內。他瞧我一眼髒兮兮的模樣,變換面部顯示器的表情,說‥「嗯……生物辨識系統顯示您的狀態似乎有點糟糕,需要叫救護車嗎?」
我揮揮手說‥「救護車就不必了,倒是,你能叫警車嗎?」
「當然!」
「嗯,就這麼做吧。」
我從口袋挖出紙鈔,遞給機器人,接過熱騰騰拉麵,坐在地上一邊等待警察一邊小口吃著,享受今晚最溫暖的一刻。
○
「故事編的不錯,很有看頭,夠刺激。」貝森.莫里德局長騷騷他肥厚的三層下巴,嘴裡啣著的菸上下擺動,慵懶地說‥「所以你什麼時候要說事實?」
我數著他幾搓孤單的毛髮,心想未來地中海的圖像,沒理會他的問題,整晚不眠不休的疲憊折騰著我,已經無心再跟任何人吵鬧了。
「嘿,醒醒,我知道你快掛了,但後半段的故事太過荒謬了,沒人會相信。」貝森挪動肥屁股,在我面前以指背輕敲兩下桌面,繼續說:「我總不能在報告書上寫|偵探被外星人了,不過心地善良的外星人放過他,所以偵探又平安無事回來了。」
「是嗎?那就刪掉外星人的段落吧。」
「這樣沒辦法解釋通緝犯的死因,現場也找不到任何雷射槍,只有發現你借來的克拉克壓在木堆下。」
我挺起背脊,靠前說‥「聽著,聽著局長,我沒有說謊沒有瞎掰任何東西,我所講的一字一句,他媽的一字一句都是腦中所記得的了。」我躺回椅背,說‥「對了,要不你就在報告上寫說|偵探也跟年輕人們吸嗨了,所以在緊要關頭變出把雷射槍來個逆轉全壘打。」
貝森搖搖頭,拿起藍色原子筆寫了些什麼,不滿的碎念著‥「荒唐,真他媽荒唐。」
我看著筆尖在紙上滑順的溜過,順口問‥「其他人呢?」
「發現他們時都七零八落的倒在房子周圍,還有人栽在草叢裡呢。全部人都送去醫院了,受傷的傢伙被拔掉的手臂原本就是義肢,所以無傷大雅。另外那群人的精神狀況不穩定,無法盤問,只好先安頓著|其中一位盤問結束後會被扔去毒品勒戒所,他的腎都快爛了。」
「嗯,看來人都沒事。」我點點頭,正想著事情終於結束時,腦中忽然竄過一個疑問。「所以那個獨臂怪咖到底怎麼回事,他身上的裝備可是軍用品啊。」
貝森依然低著頭,但眼睛抬起來看了會,稍後才坐正,說‥「發瘋的神經病罷了。」一語簡單帶過後,他伸手拉開檔案櫃,翻了翻扔出一疊紙至桌面上,說‥「那是待會要銷毀的資料,別亂動啊。等我回來再繼續審問你。」
待局長離開,我隨即捨起桌面上的資料。一張履歷表上貼了張全彩大頭貼,男人有張精悍的長臉和金色平頭,左臉有廉價整容的縫痕,灰白的假皮內鑲嵌一顆八角型的水晶義眼,眼珠沒有瞳孔,只有一粒感光元件塞在中心點作為替代品。
男人資歷豐富、戰績輝煌擁有無數榮耀,但失去的也不少。二十年前,他在戰場上失去了左半邊的臉,回國後罹患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在北部經過一段時間治療,症狀得到減輕後便南下進城工作,因為曾服過兵的關係,得以加入警備員中的第二戰術部隊。
接下來在部隊中取得極佳的成績,雖然在任務中失去了右手臂被迫換上義肢,但也因此升上了部隊長。後續幾年,部隊雖然成績不錯,但因隊長行事風格大膽直接,人員替換頻繁,無奈下又再任職第五年降職。回到一般隊員後,創傷後症候群復發,出現強烈暴力傾向、與隊員時常不能配合、焦慮等問題一一浮現。最後再半年前的一次任務中,左手臂大量中彈接近壞死必須強制切除,並被診斷出左手臂對外來嵌入物有排斥反應,無法加裝義肢。
一個月前,男人的職業生崖走到最後了,少隻手臂是無法勝任警備員的工作,所以被上頭辭退了。男人則在不滿下帶著軍用裝備逃跑,並於住宅區發生多起兇殺案。醫生推測是羅煥身體形象障礙(BDD),且與創傷後症候群影響下把創傷記憶與現實混淆,認為自己還在執行任務中。
「所以才會針對亮燈的屋子嗎?還弄得像偷襲一樣。」
翻至下一頁,能看見男人的通緝單,不過,他原本攜帶的夜視鏡被修改成了三隻特殊義眼。一般人也不認識軍備品,面相即使有點落差,估計還是能聯想到他吧。
我把資料扔回桌面,嘆口氣說:「真的是神經病呢。」
黎明漸漸從城市邊緣升起,光線掠過窗戶在房間角落擴延,嘗試伸長至四處,漫溢這間白花花的單調辦公室。我閉起眼睛打盹,等待下一次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