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３－０１

　　西爾埃諾本以為今天不會再更叫人愉悅，然而他錯了。聽著階下士兵繪聲繪影敘述如何捉拿「要犯」的過程，他的嘴角又上揚了些許。
　　「……您沒看見實在可惜，隊長大人不愧是您的得力助手，下屬連表現的機會也沒有，隊長大人僅憑短短幾招就拿下犯事者……」
　　聲情並茂的報告還在繼續，西爾埃諾的目光移到路芅左側跪得直挺的少年，那張臉低垂著看不見表情，一般而言這是一個下位者應有的順從與敬畏，不過為防萬一，西爾埃諾認為必須確認。
　　「抬起頭來。」
　　他沒有指名道姓，報告聲卻自動消停，對此他頗為滿意。

　　顗聽令抬起臉，半跪姿依舊筆直標準，沒有一絲碎動，臉上面無表情，彷彿受控的提線人偶－－儘管厭惡碧西兒，不過西爾埃諾得承認，她很有命名品味，次次一針見血。
　　西爾埃諾的目光掃過顗的五官，沒有說話，僅是微笑。目光仔細且刻意拖沓緩慢，不放過任何細微顫動，如同審視般尋覓心虛蹤影，這是他慣用的手法，只要有什麼不對勁，他不出多久就能掌握。
　　顗睫毛顫顫，這是緊張的正常表現。他想知道的是更深入、掩藏於下的其餘可能性，不過五分鐘過後依然沒有發現異狀。

　　西爾埃諾指尖敲敲王座扶手，進入第二階段確認：「聽起來你做得很好。」他優雅起身，來到顗身前，彎身以兩指勾起顗下巴，「被我利用了，生氣嗎？」
　　商絡凡做的只是洗去記憶，不會影響到其他層面，包含智力。西爾埃諾清楚顗有多聰明，雖然性格柔弱愚蠢，卻不笨，憑他的腦袋不可能不明白自己被當成嫁禍和拉攏人心的工具，如果不知道，便是別有所圖的刻意為之。
　　他等待著，等來帶著猶豫的搖頭。
　　「能被您利用達成所圖，是屬下的榮幸。」顗眼中含有緊張以及迫切，「請王者大人相信屬下，屬下絕對沒有怨言！」
　　「沒有事先告知你，怪我嗎？」
　　「絕無此意！驚訝……當然是有的，但您一定有您的考量，屬下只希望自己的表現有完成您預期的效果。」
　　顫顫巍巍，緊張兮兮，條理卻清晰。少年情緒不假，看起來確實像害怕被冠上不滿罪名而急切澄清的模樣，他記得顗一直是說謊滿是破綻的性格，如果這是演出來的，只能讚嘆這孩子的演技比他所以為的還要好。
　　西爾埃諾沒有信全，但決定暫且相信。
　　「好了，別緊張，我相信你的忠心。」西爾埃諾呵呵笑道，直起身，「有沒有達到效果，問問路芅不就曉得了？」
　　路芅立刻笑吟吟回應，如此有眼色的表現令人讚賞：「效果相當好，請兩位大人安心。儘管隊長大人沒有事先得知，平穩不動搖的態度叫下屬心生敬佩，所有人可都信了隊長大人是藍澤王麾下，而現在佔據王宮的是藍澤王那些叛徒呢。」
　　西爾埃諾笑著看向顗，「那你信嗎？」
　　顗瞬間臉色大變，像是厭惡至極，很快就克制住。他手抓胸口衣襟，做出表達忠誠的最高禮儀手勢，低聲道：「當然不。屬下謹記王者大人說過的，那些人稱屬下為夥伴，屬下拚死也會除掉他們。」
　　最後階段的輕輕敲打，西爾埃諾很是滿意得到的結果。

　　今天下來成就了不少，石頭又到手一顆、重創雜種他們、瑟希重傷未明、碧西兒死了、成王之路成功舖建，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好極了，值得慶祝一番。

　　西爾埃諾轉動戒指，朝隨侍在側的士兵詢問：「晚餐準備好了沒？」
　　士兵連忙立正回覆：「御廚長剛才遞消息來說已經準備就緒，餐點已派人送過去。」
　　西爾埃諾滿意點頭，手拍上顗肩頭，「以後由你頂替碧西兒跟著我做事，走吧。」接著他看向路芅，眉眼一彎，「今後你來輔佐他，一起來吧，別讓可可凜久等了。」
　　他沒有隱瞞可可凜的存在，但不輕易讓人靠近，守在她房間內外的人都是頻繁調換，輪班結束後便會直接被商絡凡洗去關於可可凜的記憶。他將她保護得很好，因此同意給予靠近紅木塔是極大殊榮，也是他會重用的信號。
　　路芅欣喜卻不彰顯的反應大大取悅了西爾埃諾。這個人果然有資格讓他提拔一二，他頗為欣慰陣營裡不全是無能的廢物。

　　西爾埃諾領著兩位下屬一路慢行，不疾不徐的步伐展現王者應有的從容氣度，每個人都恭敬行禮，一絲多餘的吵雜也沒有，不同於和其他五王共同治理時那樣四處能見散漫群聚的身影、能聞嘈雜嬉戲的喧鬧。
　　這才是一個王宮該呈現的模樣，而他花不到月餘就成功做到了。
　　紅木塔的樓梯又長又多階，但是想到他親愛的妹妹就在那兒美好且安全地等待他，腳下步伐便輕盈得不可思議。
　　他的好心情持續到轉入最後一個彎口前。
　　走上最後一層階梯，可可凜的房門已能清晰瞧見，然而門前此刻聚集著好些人，他們手上端著本該已經放在屋內餐桌上的佳餚。

　　「焰王大人！」御廚長一見到西爾埃諾連忙行禮，慌忙解釋道：「那位大人不願意開門讓我們送餐點進去，不是我們故意拖著不進去，請您見諒！」
　　西爾埃諾轉頭看顗，「你沒有轉告我的話？」
　　「屬下有確實轉告。」顗欠身行禮道。
　　「讓你不準多嘴的事呢？」
　　「您的指令，不敢不從。」
　　西爾埃諾皺眉，揮揮手讓顗和路芅待在門外候著，伸手輕敲門扉幾下，柔聲道：「可可凜？是我，能進去嗎？」
　　裡頭沉默片刻，可可凜柔軟的嗓音才細細響起：「只讓哥哥進來。」
　　「好，只有我進去。」西爾埃諾輕聲回應，回頭瞥一眼身後眾人，吩咐：「全在這裡等著。」
　　「是。」顗和路芅同聲應道，其餘人跟著慌張點頭附和。

　　西爾埃諾推門而入，優雅而迅速地關上門，不讓外頭任何人有機會窺探裡面。可可凜不在平時喜歡逗留的實驗桌，也不在餐桌邊坐著，於是他往內走，在床邊見到垂著頭的妹妹。
　　她即便聽見腳步聲也沒有抬頭，和平時馬上笑靨吟吟迎接他的樣子不同。他擔憂地來到她前方蹲下，想看看她為何反常，卻見她轉過頭去不讓他看見正臉。
　　她從未這麼避開他過，他心一喀噔，腦中飛快掠過各種可能的原因。
　　「怎麼了？怎麼不吃飯？」西爾埃諾面上維持冷靜，柔聲關懷。
　　可可凜搖搖頭，然後在他列出更長的可能清單之際開口了，聲音乾澀微顫：「碧西兒……」
　　他列出的可能樁樁件件都和這個答案無關，然而事實卻是如此。

　　不過是一個不知哪來的野種女人，居然讓她牽掛得吃不下飯，居然是她頭一次不願直面他、對他鬧彆扭的原因？

　　難以置信的怒火竄出苗頭，西爾埃諾無聲深吸口氣，熟練地壓制住情緒，不讓可可凜察覺。
　　「她去出別的任務了。我之前告訴過妳了吧？她平時很忙的，只能抽一點時間來看妳。」
　　可可凜身體一顫，沙啞道：「她去出……別的任務？」
　　「我知道，妳又想說別讓她太累了，是不是？連續出任務確實很累，但最近是關鍵時期，她能力好，責任自然得負擔更多，這次回來後我會讓她好好－－」
　　「她還能回得來嗎？」可可凜輕飄飄打斷他的說詞。
　　西爾埃諾微乎其微一頓。「當然能回來，妳不相信她的能力嗎？我保證－－」
　　「為什麼騙我？我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永遠……永遠不會了。」可可凜抬起臉，眼睛早已盈滿淚，顫抖著舉起雙手，「她死了，她已經在剛才你指派的任務死了，已經不會再……」
　　西爾埃諾此時此刻才發現她手中一直捧著一堆沙土，頂端半埋著一枚緞帶，只看一眼他便會意過來。

　　那個女人送了她一隻沙偶。注滿魔力的玩偶會在主人不再有魔力之時變回原形，而一名元素行使，一旦失去所有魔力就是死亡。
　　她竟然早已布局好了，可真有本事啊。
　　西爾埃諾眼神陰冷，語氣卻是不忍又溫和：「原來妳已經知道了……對不起，我不希望讓妳太衝擊太難受，才想先隱瞞一陣子，打算後面再慢慢透露這個消息的。」他憐惜地擦去她撲簌落下的淚水，「別哭了，妳這樣子會是她想看到的嗎？她一定希望妳整天開開心心的，而不是替她難過啊。」
　　可可凜不停搖頭，眼淚掉得更兇，額頭靠上他頸窩。他輕嘆口氣，手在她背上一下下拍撫，眼神在看見她指上套著的戒指時陰鷙得扭曲。

　　這又是什麼？
　　那個野種……那個野種居然還敢送這種東西給可可凜？她哪裡來的膽子，竟敢把戒指套在他親愛的妹妹手上－－套在無名指上？他有同意她們兩個的事了嗎？他有同意把妹妹交給她嗎？
　　知道他不可能答應就背著他偷偷蠱惑可可凜……好啊，果然好樣的！
　　憤怒讓西爾埃諾眼前一片暗紅，然而他不能展現一絲怒氣。現在最要緊的是安撫好可可凜，至於這些個破爛東西，他大可以另尋機會讓人裝作意外把它砸了。

　　「好了，沒事了，還有哥哥在，好嗎？噓……」他輕聲安慰，死死控制手上力道。
　　可可凜的啜泣逐漸小聲，身體也不再抖得厲害。過好半晌，她終於向後退開，他仔細替她擦掉眼淚，另一隻手拍拍她頭頂。
　　她垂眼沉默良久，而後帶著哭腔叫喚：「哥哥……」
　　「嗯？肚子總算餓了？」
　　「不是，我……我們不要再繼續了，好不好？」
　　他手上動作一僵。「妳說什麼？」
　　「一路走來已經死了好多人，我不希望再有更多了，我們停下來……停下來，好不好？」她抓住他衣袖哀求，眼角再次垂掛淚珠，「我們離開吧，走得遠遠的，像之前一樣只有我們兩個一起生活，把這些事都忘了。好嗎？哥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