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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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5-06
  耕田者穿越縫隙的霎那,未如預期地失去意識,反而像掀開簾幕似地,視野毫無間斷地從漆黑的荒原轉移到白光籠罩的城裡。

  這是本與他無緣的聖殿。

  然而,在天地毀棄的此刻,為神帶走、在審判中獲得救贖的人們,應已離開這僅是人造的建物。

  神立了新約,寬恕他們的不義,不再記念他們的罪愆。

  既說新約。就以前約為舊了;但那漸舊漸衰的,就必快歸無有了。

  那麼,等在他之前的必非神永遠的國,僅僅是那已被拯救的世界,所留下的殘骸。

  像最初的樂園裡蛇脫下的皮、食進的土、與知曉善惡的罪。


  眼前是長路漫漫的台階,緩緩通向純白空間盡頭的依稀可見的門。

  上行之詩。

  在邁開步伐前,腦海自然出現了詞彙。

  十五個階梯,十五首詩篇。

  並非說跨過十五階後就能直抵大殿,而是作為求道的十五個階段,對應前方的十五扇門。

  ……看來指令依然好好作用著,即便其毫無意義。

  意義什麼的,耕田者得自己去找到。


  「或著,也可以由我來給予大哥哥唷?」

  黃如流金的髮,在台階的白光下點燃成焰,與同樣潔白的洋裝上映出仿若正午日照的影子。

  長夜已過,荒原已盡。

  因為這是個有早晨、有黃昏、神來了而又走的世界。

  不對,羊說,神一直都在。即便是被拯救世界的對側,仍非是「未被拯救」的世界。

  僅僅是世界本身。是詛咒本身。也因此是祝福尚可能之地。


  「火絨?」


  羊輕輕搖了搖頭。

  意會過來的耕田者,擺出緊戒的姿態。

  「……是指令裡的備份?」

  「嗯,除了我之外還有大概十的三十次方的『我』在這裡。」

  「大概和曾經地球上的細菌一樣多呢。」

  他驀然想到這毫無干係的知識,惹的羊嘟嘴回應。

  「真是的,好歹說些可愛點的比喻吧。」

  「例如?」

  「四千公噸的砂糖裡的蔗糖分子數之類的。」

  耕田者不明白可愛的依據在哪兒。


  「話說,指令寫成的年代,砂糖在沙漠裡還很罕見呢。應該用蜂蜜──喂喂,你要去哪裡?」

  耕田者無視擋在台階中央的羊,逕自往門走去。

  他的衣角再次被拉住。

  話說,此刻他身上穿的,是莫名正式的黑色套裝。

  對衣著毫無研究的他,也能感受出這黑色外套與白襯衫的細心剪裁與名貴質料。

  「那是網路上買一送一的便宜貨唷。」

  耕田者掉頭就走。

  「等──等──人──家啦!」

  羊開始哭鬧了起來。

  到哪兒都這麼麻煩呢。


  「妳不是火絨,對吧?」

  他定睛看著頂著黃色長髮,但堅持自己有所不同的羊。

  「嗯,不是唷。」

  「那妳就不是我要找的人。」

  或是說要找的羊。這細節現在不重要。

  「但是,大哥哥為什麼要找火絨?」

  羊倏地反問。

  「從我們共享的記憶看來,那孩子已經做出『選擇』了吧?」

  「那大哥哥你呢?」

  「你有打算在這世界,好好回應自己被『選上』的事實嗎?」


  耕田者沉默不語。

  ──我與那恨惡和睦的人許久同住。

  指令是這樣下令的。

  去愛所有人,但又要去分辨善惡。

  不是用人的價值去評斷,而是去理解神對世界的判決。誰敵誰友,清晰明辨。

  當然,現實從未如此簡單。

  ──我願和睦,但我發言,他們就要爭戰。

  耕田者想。人們就是這樣生活的。

  如果可以沉默地等到生命結束,那麼就沉默。

  然而,羊要說的,並非詭辯。

  即使在罪人的心裡,那僅是自圓其說的謊,如果無法相信的話。


  「我們稍稍回到世界之前的樣子吧。」

  羊對他伸出了左手。

  「那兒,你將更能明白我說的話。」

  同時將右手放在了門把上。

  「還有,你把我當作『火絨』也可以唷。」

  她淺淺一笑。

  「因為啊,世界尚未結束。」

  「我不會讓它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