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小獸，放肆

隔天早上，天氣陰沉沉的，一絲風也沒有。

這幾天接待賓客，功課有些拉下了。1丈長的水晶桌上滿滿當當全是瑤兒的學慣用具，硯台和毛筆被層層疊疊的書和宣紙壓在最下面都看不見。過兩天明月宮的書塾先生要休假回來開學了，這功課還稀稀拉拉沒做完呢。

「鈴鐺，給我準備最最濃的綠邇茶。」
「公主殿下，每次先生的休假就是你的熬夜日，黑眼圈一出，鈴鐺就被訓話。」
「我的好鈴鐺，美鈴鐺，這次你來負責抄寫《九州地質第2冊》，你我主僕二人攜手必能少熬夜一日！」
「公主，我這一手字，糊弄可以看清，和您的字跡天壤之別，一看便知。萬一讓寂王知道，只怕我小命不保啊公主。」
「好鈴鐺，我保證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而且，先生根本就不會看得那麼細緻的。」

瑤兒對待學堂一向隨意些，但是不影響她的成績依然名列前茅。先生布置的功課瑤兒從來都不在乎，覺得無聊枯燥簡直就是在浪費生命。尤其是抄書這類任務，書文早已背熟，不知道抄寫的意義在哪裡。背不住的，抄寫也不會有任何幫助。

「今年的蜜糖櫻花酥，咱們一人一半。」

蜜糖櫻花酥的櫻花是清樂殿里千年彩櫻花所制。說來奇怪，這顆櫻花樹在瑤兒宮殿，樹冠之茂盛，卻沒有一支超過宮牆。花園工匠一直研究如何將此櫻花品種種在別處，缺屢屢失敗。不管是嫁接，還是扦插都沒有一次成功。這項工作成了花園所的主要研究課題。

彩色櫻花年年有，數量卻不穩定，有年花開滿樹，有年稀稀拉拉的。
然則，彩色櫻花一開，香能擴散百里，夜裡更美，蝴蝶小鳥蜜蜂紛至沓來，繞樹飛舞，倒成的一處奇景。

「蜜糖櫻花酥。。嗯。。公主，我豁出去了。只是，萬一事發，你得救我啊。」鈴鐺不過13歲而已，一直貼身侍奉瑤兒。兩人雖說是主僕，但親密得像小姐妹一樣。

轟隆隆，閃電如利刃般果斷劃開天上的烏云，雖然是白天也要點燃燈燭。書齋里，兩人擼起袖子，也顧不得什麼形象，奮筆疾書。瑤兒臉上多了些墨跡，鈴鐺衣袖上也有幾滴墨汁。肉肉大多數時間都是睡著的，只是醒來無聊，會跳上書桌，在本來就凌亂不堪的桌上，散散步幾個來回，留下些毛髮，又懶懶得睡下。

「公主殿下」鈴鐺的手已經開始有些發抖，字跡也從小雞爬，變成了蝌蚪游提，「公主殿下，有些字明明就認識，可是寫出來又覺得不像這個字了，我是眼睛病了還是手病了？」
「鈴鐺，咱們要堅持住，快好了。」
「公主殿下，要不咱們去請鹿魚兒姑娘救援一下吧。」
「鹿魚兒估計也在奮筆疾書，自顧不暇了吧。」
「公主，你，哈哈～」鈴鐺看著公主烏青的眼眶，臉上還有2筆墨，活脫脫就是鯰魚一只。
鈴鐺也不遑多讓，髮髻都散了，發簪七橫八豎的。
「鈴鐺，你怎麼頂了個雞窩。哈哈哈哈哈。。」
天剛蒙蒙亮，兩人竟是疲態，一個鯰魚一個雞窩，咯咯咯笑個不停。熟睡的肉肉耳朵抖了一下，腎了個懶腰，前爪握住自己耳朵背過身去。

侍女們準備了相當豐盛的早餐，其他人給瑤兒和鈴鐺梳洗打扮一番，畢竟熬了兩天，沒洗澡，頭髮都一綹一綹得壓在頭皮上。梳洗完，總算是可以見人的程度，只是臉上再厚的粉也蓋不住黑眼圈，還有額頭上的痘痘。

宮裡就是一個event接一個event。

每個月初一拜完神后，是寂王考較功課的時候。然而，每每都是馨妃代寂王出席。所以，考較並不難，即使有卡頓，也是訓話了事。所以，大家也不甚放在心上。

鈴鐺和其他姑娘少爺的侍從都在最後排站著，各個都不同程度的眼袋，面色都有點萎黃，雖然困得緊，但必須強打著精神。上次，戀星公主的侍從打了個小小哈切，都沒有出聲，也被打了10個板子。

瑤兒，戀星，鹿魚兒和殷峰都相繼入座。
戀星一看就是早早完成了功課，精神最佳，淡定，假裝漫不經心的翻書。這倒顯得旁邊的瑤兒更加沒有精氣神了，桌上的綠邇茶不知道多濃，綠油油。鹿魚兒相比之下還好，畢竟她的侍女眾多，雖然也有點疲態，但是更疲憊的是她的侍女們，所以今天一個也沒帶出來，免得挨打。

「月尊到～」

啊，什麼！這次怎麼寂王月尊親自來了！眾人心裡打鼓，最後排的侍從們更打起12萬份精神。

寂王落座，蘇先生立在旁邊。

寂王沒有開口，只是掃視台下學子，整個宮殿鴉雀無聲，每個人都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蘇先生請考較，本王不會幹涉。」
「是，王爺。」蘇先生作揖起身，一身青袍不卑不亢。
「眾學子，請先把功課交上來。然後，我們開始考較。」

戀星第一個站起來，微微整理了衣衫，抱著自己的功課放在寂王前的桌子上。「父王，請您考較。」

瑤兒也往上走，心裡默念，「千萬不要當場看我的功課，千萬不要。。。」可偏偏這是，戀星回座位的時候故意撞到瑤兒的手臂，一下子抄寫的功課落了滿地。「妹妹幫你拾」說這戀星蹲下拿起功課，「埃？有些字跡如此丑，不像是姐姐的。是不是別人的混了進來。」
「不勞妹妹動手，我自己呈給父王。」
「瑤兒，你停手。」寂王的命令不容動搖。

最後面的鈴鐺腿已經抖得像篩子了，「完了。。」
「戀星，拿上來。」寂王眼神嚴肅。
「父親，可能是其他人的混了進來，不是姐姐的。」戀星故意說給眾人聽，還繼續撿起來字跡不一樣的紙張。

鹿魚兒瞧著戀星這明擺著就是要整瑤兒，平時大家都這麼搞，偏偏寂王在時候打小報告。寂王對於學業非常重視，可以容忍成績不佳，但是決不允許作弊。她心裡急得很，卻也不好插手。頭上急出細細的汗珠。

眼看著戀星拿著一疊鈴鐺的手稿，往寂王面前送。

「寂王叔父，蘇先生，小侄第一次來學堂，也有功課請您考較。」殷峰從座而起，作揖道。

寂王看著殷峰，畢竟是晚輩，且是第一次來學堂，必要給些面子。
「也好，先來看看你的，說著把戀星遞上來的手稿放在旁邊。」
肉肉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跳上桌，又是刨又是跳，最後一泡尿撒到作業上，大家都作業都糊做一團，再也看不出誰的是誰的。然後又一跳，跑走了。
寂王的臉色又紅又黑，又青又紫。

「父王，我來保護你！」瑤兒衝上去，說是要保護父王，實則把桌上的作業能撥地上撥地上，要麼打翻寂王的茶，讓字糊得更徹底吧。

「瑤，你故意的！」戀星指著瑤兒跳腳。

「放肆！胡鬧。」

鴉雀無聲。

「父王，剛才那是瑤兒的奇獸，它故意搗亂。它還抓破了我的衣裙，請父王嚴懲。」戀星又氣又惱。

「父王，剛才的確是我的肉肉，殷峰表哥送我的那隻奇獸。只是還沒有受訓，有些調皮，請父王恕罪。」瑤兒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寂王。

小獸是殷峰所送，捉住奇獸不罰不足以顯威，罰了太不給烏金族連綿。

「蘇先生，這是您的講堂，您來定。」

「是，王爺。小獸不教，瑤兒公主您有過失。您認不認？」

「先生，我認。」

「至於您這次的功課已經被毀，無從查看字跡。所以，我們當場考較。如果您的答得出，就算您的功課完成。您是否願意？」

這可太好了，《九州地質第二冊》瑤兒早就看了好幾遍。這樣考較，正中瑤兒下懷。

「先生，請任意出題。」瑤兒心有城府。
「九州之中云州人鼻似鷹勾，眼大如鈴；黎州人，四肢纖長有力，為何？」

「回先生。云州，九州之中日光最少的地方。所以，人眼大如鈴，儘可能通過有限的光芒去視物。由於視覺受限，所以其他感覺比較敏感，尤其嗅覺。云州人，可通過氣味辨別方位，情緒和危險程度。所以，鼻似鷹勾。而黎州地處密林，地上無處落腳，所以黎州人居住在樹上，通過盪藤出行，所以四肢有力纖長。」

「瑤公主，果然已將書本瞭然於胸。黎州人居住於樹冠，不僅僅是因為黎州地處密林，無處落腳，更是黎州雨多，河流密布，雨季往往會有洪水肆虐。所以，築屋於樹冠。」

寂王面色終於和緩些了。

「謝謝先生教誨。」瑤兒畢恭畢敬。

這關總算過了。

「瑤玉兒這丫頭，要不是她母親死的早，父王才不會多寵她呢。」戀星回宮的路上氣鼓鼓的，「差點就瑤逮到她的把柄了，都是那個小獸。」
「主子千萬別提，這是宮裡忌諱。」米花怯怯說到。

另一邊。

鹿魚兒拉著瑤兒，「這位二公主，真的和你杠上了。你以後可要小心，今天我都要嚇死了。」

「別說你了，我今天以為要露陷兒。全靠肉肉了，埃？肉肉呢？鈴鐺你看見肉肉了嗎？」

「公主，肉肉跳出學堂就不見了，可能是先回去了吧。」鈴鐺回到，「回去我給肉肉多多準備好吃的，謝它的救命之恩。」摸摸自己的心，嗯，還在胸膛裡面跳動。

「我們的肉肉最厲害了！回去要狠狠得親。」瑤兒轉著圈，還裝模作樣對著空氣親啊親。

殷峰在後面，看著這個平時大家閨秀也有如此天真爛漫的時候，讓他覺得有點羨慕。

瑤兒和鹿魚兒一路說說笑笑，度過一關。

回到宮裡，「肉肉呀，肉肉，出來讓姨姨親親你！」鹿魚兒拿著小肉乾。
「我們肉肉今天立了大功！出來我們一起慶賀！」瑤兒翻起自己的錦被，這裡是肉肉最喜歡的地方，「肉肉也不在這裡。」

「肉肉跑哪裡去了，往往小肉乾出現不過1刻，肉肉一定會出現啊。」鹿魚兒舉著小肉乾，嗅了嗅，該不是肉乾壞了吧。
「對啊，不管肉肉在哪裡，只要我喚它，它都會跑過來的。今天是不是貪玩，跑出宮了呀。」瑤兒嘴上這麼說，卻總有點不安心。

找到啦！找到啦！鈴鐺跑回來氣喘吁吁的，懷裡抱著肉肉。
「公主殿下，鹿魚兒小姐，肉肉躺在花園的石桌上，奴婢抱回來了。」
瑤兒接過肉肉，肉肉也沒睜開眼睛，她把它放在床上，輕輕喚「肉肉，起來啦，吃肉肉啦。」輕輕摸了摸它的小鼻子。鹿魚兒把小肉乾放在它鼻子跟前，誘惑它。肉肉僅僅微微睜眼，嘴巴動了動，突然就嘔出一口鮮血。

「肉肉怎麼生病了？快叫御獸園的醫師來！」侍女急沖沖走了。
鹿魚兒看見虛弱的肉肉，坐在旁邊大哭，「早知道，我就天天給你喂肉乾，上次不應該把你的肉乾藏起來的！哇哇～」
「別哭，肉肉沒事的。」瑤兒咬著嘴唇，眼淚汪汪的。明月宮亂成一團。
有侍女獻計，老家的羊吃壞了，家裡總是喂一巴豆，拉一泡屎就沒事了。可肉肉不是羊啊，而且宮裡上哪兒去搞巴豆。
這御獸園的醫師怎麼還不來～

我去找殷峰，他送來的奇獸。說不定他們有辦法。鹿魚兒一路跑到殷峰的岐峰閣，「殷峰公子，@#¥！#@¥。」看著鹿魚兒上氣不接下氣，殷峰叫涂鬥上一杯清茶：「鹿姑娘，慢慢說，別著急。」
「肉肉，奇獸，病了，快死了。救它。」鹿魚兒抹了抹臉，極力控制，還是磕磕巴巴的。
「涂斗，我們去看看。」
「是。」


瑤兒這邊，守著肉肉一步也不離開。她親自清理好肉肉吐出的血，給它墊上更軟的羽絨毯，用細竹竿給肉肉餵了喂水。肉肉已經喝不下水了。

御獸園的醫師到了！
御獸園的醫師看見小獸，面面相覷，根本不認識小獸。他們都在御獸園伺候那些御馬數十載，在舒適圈裡待得久了，見識也短，束手無策。有的端來黃色的葯湯子，肉肉剛喝下一點就吐得更厲害；有的拿出銀針為肉肉針灸，沒想到剛下一針，就聽得肉肉哼哼唧唧，它知道大家在救它也在忍耐啊！

瑤兒咬著下嘴唇，輕聲鼓勵肉肉：「一會兒就好了，一會兒就好了。」折騰了半天也不見好轉，她盯著跪在地上的醫師，他們一個個頭都要靠在地上了。心裡罵了這些庸醫無數遍，卻能按著性子，「你們下去吧。」

「我要失去肉肉了么」。。眾人出去了以後，瑤兒的眼淚再也兜不住，雙手捂著臉頰哭泣，大顆大顆得落在地上。

「流眼淚的感覺」殿外籠罩著玄色的霧氣，「我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流眼淚是因為什麼，定是不值得的。眼淚是天賜的，但是這世上根本沒有任何值得動情流淚的。」這玄色的霧氣遮得月光都透不過來。「本座的心之碎片沾染上了眼淚，竟也讓我感受到這丫頭的心境，今天本座一定要取走。」


「瑤兒，我把殷峰叫來了！」鹿魚兒跑得臉色蒼白，上氣不接下氣，靠在柱子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殷峰只看了一眼眼淚婆娑的瑤兒，看著奄奄一息的肉肉，「瑤兒，我不回醫術，但是我有一種葯，能讓它感受不到痛苦。」他拿出一個精美的白玉瓶子，「這是我族醫新研製出來的，但並沒有多少人試過，所以不能保證完全有效，也可能會讓病情加重。」
「嗯，最壞也壞不過現在的狀態，給我吧。」瑤兒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和鼻涕，「情況糟糕，我也不會埋怨你的。」
瑤兒接過藥瓶，取出一小顆。「肉肉，你願意試一試么？」
虛弱的肉肉動也動但不得，用盡全身力氣也僅僅是微微一抬眼，看了看瑤兒。
「嗯！」
瑤兒小心得將葯融在水裡，小心得喂下。大家都圍在肉肉旁邊，看奇迹會不會出現。這次，肉肉倒是沒有再吐出東西來。

折騰了一夜，大家都累壞了，東倒西歪得躺著睡著了。

霧氣一團進去殿內，圍繞在瑤兒身邊，從霧氣裡面化出一只男人的手，這手生的極好，手指纖長，骨節清晰，伸向了瑤兒手上那枚紅色的戒指。

啊嗚！
「區區小獸，竟敢放肆。」
肉肉奮力咬住伸過來的這隻秀美的手，兇狠得盯著這團霧氣不鬆口。

黎明即將過期，遠處的天空露出魚肚白。
玄臻心之碎片不齊，不僅無法化成人形，還必須要在太陽升起之前回到幽冥海。
可誰知，肉肉死命咬住，這霧氣一時竟也無法散去。
「這隻小獸，竟能困住本座。」
眼看著遠方的天越來越亮，如果再無法抽離，陽光照在霧氣上，這化成人形，再去渡劫的事情不知道要拖上幾萬年。玄臻再也不能忍受這萬萬年無聊的壽數。
肉肉偏偏死不鬆口，用盡最後力氣也要把這團黑霧撕碎保護瑤兒。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那顆彩櫻樹照進清樂殿，灑滿整個大殿。玄色的霧氣再也不見，肉肉也終於用盡了最後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