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犬儒龐克〉卷二

　　雲云皺起眉頭，對著麟大喊：「你才不是沒用的人！從現在開始，你要拯救你的妹妹！」

　　麟被雲云的喝斥嚇著，直愣地盯著少女看。

　　小雨替麟辯護道：「不是，人家被公家機關逮著，沒辦法說救就救吧？」

　　雲云搖搖頭：「不管你有沒有辦法保護她，你都必須要為她做些什麼！就算你的父母不相信她，你也要成為她的後盾啊！」雲云激動地指著麟說：「如果連家人都不能依靠，那未免也太可憐了吧！」

　　明鏡拍了拍雲云的肩，無奈地笑了：「沒事的雲云，我知道妳能體會那種感受。不過有我們一起想辦法，相信麟一定能找到方法幫助她的。」明鏡轉頭向麟問：「你妹妹她叫什麼名字？」

　　「⋯⋯陳璟蓉。」

　　明鏡彷彿被暫停了。她瞥了另外兩位一眼，繼續說：「你下一次探望她是什麼時候？」

　　「這個月底。」

　　「那時間不多了。」

　　「什麼意思？」

　　明鏡若有所思了半晌，說：「如果要我們幫助你，你必須要給我們相關的資料，這樣我們才知道後續該怎麼著手。」

　　「等等⋯⋯你們是認真的嗎？」麟不可置通道：「你們願意花這麼大的心思去幫一個外人？要是你們也有風險怎麼辦？」

　　「如果你的妹妹真的是無辜的，那麼她應該要被無罪推定，我們會找專家來解析警方交給你的片段是否屬實。」

　　「你們⋯⋯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資源？」

　　「你才是吧，家裡明明是太子黨出身的，遇到這事你父母也臉上無光了吧？」

　　麟嚥下了口水，突然對眼前的女人感到一絲恐怖。

　　「但那不代表作為後代的你和她都應該同流合汙。聽好了，你是國家養的優等生，好好利用你手邊擁有的資源；這所學校是給有錢有勢的孩子念的，我很抱歉我糟蹋了它，但它真的給了這些孩子很大的自由，所以我更不能放過你這樣的人。」明鏡翹起腳來，嚴肅地說：「你是在體制內的人，你不自由，但你固然可以從中謀取利益，或利用這點成為一顆有影響力的棋子。這樣仔細一想，你是不是發現為什麼你父母願意對這件事忍氣吞聲了？」

　　麟深思之後，兩眼睜得好大。他的臉皮突然發燙，一股憤怒緊握住他的雙拳。

　　「他們竟然⋯⋯寧願為了這種面子問題跟我吵架，害她變得無依無靠⋯⋯我竟然一直對這樣的父母百依百順。」

　　小雨看麟臉色不對勁，於是立即出言：「麟，冷靜一點，這種事情急不得。要是讓你的父母有了防備心，反倒會讓事情更加複雜——」

　　「防備心？他們早就對自己的兒女有防備了，為了不讓他們在社會上被人笑話，不是嗎？」麟瞪視著小雨，說：「我現在就回去，我要他們把一切解釋清楚。」

　　麟自個兒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去。但是在打開門之前，一陣震耳欲聾的失真電吉他噪音聳動了他的背脊。麟回過頭來，只見明鏡手持彈片，和一把烏亮的吉他。「把你想得到的真相搶回來，別讓任何雜念失去了這個念頭。」明鏡盯著麟說。

　　麟撇過頭去，他提起桌邊的背包，關門離去了。

　　「當時，我像失速滾燙的列車衝進家裡，我特別討厭他們用那種稀鬆平常的眼神看我。」麟用敘事的語氣說，但他笑了：「我在和他們兩人用餐時問：『什麼時候要一起去見璟蓉？』父親回答：『你媽會帶會客菜過去。』我問：『你為什麼不去？』他說：『因為公司那邊有會議。』我說：『公司比女兒重要嗎？』他像是被剪斷理智線一樣把碗倒蓋在桌上。」

　　「你什麼意思？花錢養你們重要不重要？」父親氣得面紅耳赤，方框眼鏡底下佈滿了直豎的皺紋。他和母親骨子裡都是商人氣息，凡事只問「有沒有前途」，和充滿避險原則的現實主義。

　　「麟！你給我出去！爸爸辛苦工作還要被你羞辱？飯別吃家也別住了！」母親綁著長長的辮子，總是被人說是賢妻良母。她不曾歇斯底里，直到璟蓉入監後才變成這樣。

　　「事到如今還用情勒這種話⋯⋯那反過來說！你們對親生女兒的愛呢？」麟將筷子拍到桌上，對著兩人大喊：「因為你們不能叫警察聽你們的話！所以只能叫我們聽你們的話是不是？我們被欺負了！我們還要欺負自己的孩子嗎？」

　　忽然，母親將她那碗味噌湯扔到了少年頭上，他的臉被燙得紅通通的，只能摀著臉蜷縮。

　　「你以為我們不痛苦嗎？我們公司因為這件事賠了多少生意？你下個月的學費我們繳不繳得起我都不知道！憑什麼想辦法活下去還要被人發難？你妹妹她不是不會回來，讓時間過去這件事就落幕了，我們不要跟人家在那邊爭論這個！到時候事情越鬧越大，我們整家人流落街頭你願意嗎？」

　　麟抬起頭來，他的父母也終於看見他被燙傷的臉頰，不由得低下頭來。麟冷漠地說了一句：「我的前途比不上我妹妹的尊嚴。」

　　他從餐桌前站了起來，像一尊喪屍般走到了玄關。他推開門，門外的吊橋旁滿是盛開的油菜花盆栽，傍晚的路燈入夜閃爍，輝映著他的側臉。他關上了家門。

　　「我記得我刻意不關房間的電燈，這樣他們事後就會意識到我早已不在家。」那時麟在三樓高的吊橋上回頭望向自己的別墅，二樓窗戶內的檯燈依舊是開啟的。「當然，那不是主要的目的，而是為了引導他們點開我電腦桌布唯一擺放著的資料夾：『陳璟蓉是無罪的證據』」

　　他遠離了那座庭院，走在懷舊感十分的吊橋上，看天空的貨櫃和巴士在夜裡播放著跑馬燈，讓風吹熄臉頰的痛楚。這裡座落於台北市信義區的SS－12海上塔式平台，連接多處鬧區包括饒河街天空夜市；這裡和中正區都是屬於第一批建造完成的海上交通網路。此時，明鏡打了過來，麟透過腦機打開了通話。

　　「嘿，一切還順利嗎？」明鏡擔心地問。

　　「呵呵，多虧了你，我離家出走了。」麟盯著底下沉沒的帷幕大廈苦笑道。

　　「嗚啊！真的很抱歉！」明鏡在另一端自責地說：「不過好消息是，你的計劃依舊很順利的在進行喔。」

　　此時小雨突然加入了通話：「沒錯，母親果然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孩子不整理房間就出門。很好，你母親點開桌布的資料夾之後，收到我傳給她的信件了。這樣她就會以為這些資料夾的附件是你傳給她的了。讓我看看你母親的腦袋裡裝了什麼吧⋯⋯」

　　「喂，別對他們做出失禮的事情啊！」麟不安地說。

　　這時雲云也加入了通話：「沒事啦！我請你吃福州胡椒餅好不好？一起去夜市散散心！」

　　麟面無表情地回答：「不夠，兩份下港臭豆腐一炸一麻辣，同時排隔壁的陳董藥燉排骨和魯肉飯外帶各一，從饒河街離開前我還要再外帶一份福島屋圓圓燒海苔口味加芥末。」

　　「喂喂喂！看你一臉消瘦！原來你是吃貨！」雲云驚訝道。

　　「不是吃貨，是剛才的晚餐被拍到了桌上，然後我就出門了。」

　　「還有臉上啊。」小雨忍不住說：「雖然這樣很壞，但你這樣算是很『碗熟』嗎？」

　　「噗！」雲云頓時噗哧大笑。

　　「喂喂，雲云、雨音子，這樣取笑人家不好喔。」明鏡轉而對麟說：「麟，辛苦你了，你就先和雲云去約會吧，等我們把資料解析完之後再碰面。還有，謝謝你信任我們。」

　　雲云慌張地說：「等等！怎麼好像是利用我來打發這傢伙啊！」

　　小雨不耐煩地回答：「下午他甩門離開的時候妳不是偷偷在那邊『呀！學長好帥！』嗎？」

　　「靠夭！你這講話北爛的傢伙！等一下珍奶一定給你撈一比一的海水！海鹽口味你喜不喜歡——」

　　麟眼神死去般盯著台北一零一發呆。啊，接下來的日子他該如何是好？難不成詩社就是他唯一的歸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