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7月下旬

––今天身體有比較好嗎？
––嗯……不過還是沒辦法出門。
––可惜了……這麼不巧的在暑假生重病。
七月的第四周，本來是她預定要來我家把筆記本拿回去的日子。
不過她卻生了重病，聽她說幾天前甚至都在昏睡。

––這周預計是你姐姐寫嘛，要不然乾脆叫她直接過來拿吧。
––這個嘛……其實因為姊姊這幾天因為照顧我的關係也病倒了。
––現在應該正在房間睡覺呢。
––這樣啊……但妳生病也沒辦法寫吧。
––寫是可以寫，只是沒辦法出去走走而已。
––要不然還是我送過去吧，真的不喜歡我去妳家的話直接放信箱也是可以的。

其實這個想法打從前天就曾提出過，畢竟這也是綜合考慮下最有效率的答案。
然而，一如既往的送出這樣的訊息後。手機的另一端就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之中。
其實想想也合理，作為一個能引領同年級女生流行潮流的人物。肯定是某個科學園區大公司的女兒吧，在怎麼樣父親也應該是經理。
這樣一來，不希望個人資訊被同學知道太多也是自然的。

要不然我也可以轉交給妳的朋友，總會有一兩個能去妳家的朋友吧。
（本來是想這樣寫的。）
不過，在我把訊息傳過去之前。白文綺的訊息早一步傳了過來。
––好吧，你明天早上方便嗎？
––嗯，明天隨時過去都可以。
竟然嗎……。
儘管有些疑惑，但我還是跟她約了時間。
不久前，才剛看到最近有建商推出一坪四十萬的豪宅。說不定她就住在那種地方呢。
一直以來，只會出現在故事中的豪宅終於可以在現實中看到了嗎？
內心中不免抱著這種期待。

※ ※ ※
「早啊。」
「……。」
隔天一大早，我按照她給的地址來到她的家門前。
沿路上不免俗地對她的住所產生些幻想。
直到她打開大門為止。
「呃……是我穿得太隨便了嗎？」
門後的她，穿著粉色的居家服。神情有些緊張的看著我。
「要怎麼說比較好呢……。」
整潔但是狹小的房子，正方形的格局再拆分成不同大小的房間。只留下中間大概五坪左右的空間則放一個沙發和電視。另外五坪則是被用來當作廚房和餐廳。
目測……應該不超過二十坪吧。

「哈哈哈……讓你見笑了呢。」
似乎知道我的眼神代表的意思，她乾笑了幾下。
「順利的話三年之後應該能存夠新房子的頭期款啦。在這之前就……嗯。」

之所以不想要我來，估計她多少也猜到我會有過高的期待吧。
不過……怎麼說呢……。
心理總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她無論是穿的，吃的還是用的，無一都帶給外人價格不斐的感覺。
所幸，她並非如我所預期的一般高不可攀。
「你覺得……怎麼樣？」
她依然微笑著，同時卻將雙手放在背後––那是她緊張時的表現。
「我能實話實說嗎？」
「……嗯。」
其實不只她，我也挺緊張的。
畢竟只是一個客人，當面批評她真的是好事嗎？
但既然她同意了，我也就沒有顧慮的說出我的心裡話。

「雖然去評論別人的家務事不太好……但妳也太不替家人著想了吧。」
「……咦？」她瞪大雙眼，似乎不曾預料到會聽到這句話。
「難道不是嗎？每天帶的早餐不是丹麥吐司，就是貝果三明治這種一份要四五十塊的早餐。還買兩份。」
「同學還說妳每季都會換新衣服，還兩三天跟同學跑去逛百貨公司。」
「這些如果能省下來，不是就能幫家裡省很多錢了嗎？」
當我講完的瞬間，客廳瞬間安靜了下來。
沉默的氣氛中，只剩下我和文綺互相看著對方而已。
她露出了宛如腦袋當機似的表情，平時機巧靈敏的她竟然也會露出這種表情。
難道是我話說的太重嗎？

就在我開始感到後悔時，她的身體突然顫抖了起來。
原本以為是我說話太重，把她惹哭了。然而下一秒迎接我的卻是一連串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且還是爆笑，一邊笑一邊不顧形象地拍著桌子。
「竟然說我浪費錢，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等等，妳不是病還沒好嗎？不能這樣笑啦！」
扶著差點喘不過氣的她到沙發上，她有些虛弱的攤在上面，不過喘著大氣的同時仍然不間斷地笑著。

「我明明就是很嚴肅的在跟妳說。」我有些不解……和有些不滿的看著她。
「就是因為這樣才好笑啊。」說著，她伸出手指
「你知道怎麼引領潮流嗎？」
「不知道。」
「定期看時尚雜誌其實就好了，懂穿搭不用買名牌也能穿的很潮。」說著，她捏起自己的衣服。
「我現在穿的，包括我衣櫃裡除了制服以外的衣服都是Lobintan喔。」
「Lobintan？」
「路邊攤的台語啦，路–邊–攤（Lōo-pinn-tànn）。」
「咦咦咦？真的假的？」
這段時間一直被同學們稱讚的，竟然都是路邊攤就能買到的衣服嗎？

「騙你幹嘛？要不然你也可以看看這件的衣服領標啊。」
說完她轉過身。
「如果你有那個膽的話。」
「不，我想還是算了。」
直接看的話估計會看到內衣肩帶吧，這對我來說刺激性太高了。
「我想也是呢。」她壞笑著轉了回來。
「妳跟本就是知道我不可能會看才這樣說的吧……。」
「欸嘿！」

（怎麼說呢？雖然沒有看到預期要看的東西。然而，卻又看到白文綺的另一面。）
穿著睡衣應門，當然可能是因為目前她還在不舒服。但同時也說明她沒有把我當外人。想到這，內心不免覺得有些開心。
「時間也差不多到中午了，再待下去也會影響妳和妳姐姐休息。」
不過也不太好意思再打擾下去，我站起身準備離開。

啊，等一下。
「姐姐今早就出門了，出門之前還特別幫我們做了午餐。」
「妳不是才說她生病嗎？」
「人與人之間天生體質不同吧……。」
這樣啊……難怪剛才我們這樣鬧裡面都沒有反應。

「等我一下喔，只需要微波就能吃了。」她站起身，朝著廚房走去。
「我也來幫忙吧。」
「遠來是客，就不用你幫忙了。放進微波爐這種小事情我還是能辦到的。」
不一會，三杯雞、竹筍炒肉絲、紅燒肉和味噌湯就依序端上桌了。只能感嘆現代科技的可怕。

「話說回來，剛才你的回答還挺有趣的。」就在我們吃到一半時，白文綺她突然插話進來。
「剛才？」
「剛進門的瞬間啊，我不是問你覺得怎麼樣嗎？」
「那一瞬間，其實我早就想過一輪你可能會說的話。直接嫌棄房子爛也好，虛偽奉承也罷，明明都已經準備好應對方式了。」
「結果你竟然說出了讓我意料之外的話。老實說，當下我還真不知道要說什麼比較好。」
「這個嘛……跟原本的想像確實有誤差啦，不過看起來妳住的很舒服啊。」我再度環視了一圈她的家。
「如果當事人都覺得可以，那就是個好房子。」
「……謝謝。」她微微將頭低下。
「謝謝？怎麼了？」
「沒事啦，不過今天的所有事情你不準說出去喔」。
「說了就直接跟你絕交。」
「好，好吧。」
吃完飯後，直到她累了之前又和我聊了好一段時間。不過這次的主題不再是限於文學，而是開始聊起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並且，從那之後我們在手機上也開始聊起私生活。雖然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聽她倒苦水就是了。

※ ※ ※
「民奕，民奕！」
「……嗯？」
從漫長的回憶中回過神來，才發現包廂內只剩下我與賴品潔。
「吳昱雄呢？」
「他先回去了，咖啡廳也差不多要打烊嘍。」
「喔喔……。」
「不知不覺就已經九點了。」
「剛才你看到一半就開始發呆，是想到了之前的事情嗎？」她給我一杯咖啡，眼神中透露出少許的擔心。
「嗯。」
「回程路上小心點，別發呆到一半被車撞了。」

回家的時候下了點小雨。撐著傘走在路上，我又開始回憶起過去。
然而直到現在，我依然對她究竟是怎麼想的依舊不清楚。
不，我想不是不清楚，而是我不敢去想那件事情。

「最後一次跟她見面的時候也是這樣陰雨綿綿的天氣呢。」
她就像平常一樣牽著我的手，而我則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輕回握。
我本來以為，我還有很久的時間可以慢慢地思考這件事情。然而，如同彈指一班，她便消失不見了。
她如同一到閃電一般，轟轟烈烈的出現在我的面前。然而，又如同閃電一般快速消失，徒留在心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白文綺的真實想法到底是甚麼呢？
可惜現在的我已經無法去詢問了。